《离经》晋离羽

2、第 2 章

　　小乞丐似没反应过来一般重复道:“你说他们……怎么了?”

　　在得到他们肯定的神色后，小乞丐感觉自己被一阵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眼前兀然闪过许多碎片。

　　那些人恐惧的表情……自己满手的鲜血……

　　“不是我杀的……”

　　谢端闻奇怪地低头看去，身侧的小崽子正在剧烈地发抖，抖得几乎要从床上跌下去，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稳，叶轻尘也不嗑瓜子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没人说是你杀的。”

　　小乞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攥住对方雪白的袖子，言辞急迫:“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老乞丐，身上很脏，头发白了大半?”

　　谢端闻言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小乞丐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直到他摇了摇头，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死人里面没老头，看来他还活着。

　　小乞丐跳下床，全身皮肉连着筋脉都在痉挛，额间很快布满一层冷汗，可他现在却顾不上这么多，依旧强撑着往门口走去，“我们就此别过吧。”

　　叶轻尘赶忙把人拦下，“ 不要命了？你身上内脏都差点离家出走，再这样折腾下去……”

　　还没说完，就见谢端走过来，一把揪住那小乞丐的后领，轻轻一提，像捉小狗一般将不断挣扎的人提溜起来。

　　“唉唉，你下手轻点，他还伤着呢。”叶轻尘想制止谢端的暴行，却被他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外加一句“啰嗦。”堵上了嘴。行吧，他们都是祖宗。

　　谢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扑腾的小崽子，“你去哪?”

　　小崽子不吭声。

　　谢端抬起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戳在小乞丐肚子上最痛的一点，小乞丐登时脸部抽搐了一下，额间的汗凝成珠划过侧脸，将本来就脏的脸弄得更像从煤堆里捡回来的。

　　“找人。”小乞丐迫于形势妥协，心里却恶狠狠给人记上一笔。

　　“老乞丐?”

　　小乞丐点点头。

　　“我跟你去。”

　　小乞丐愣了下，旁边的叶轻尘也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阎王怎么也开始管闲事了?”

　　谢端径直提着小崽子跨出门，无视了叶轻尘在后面的冷嘲热讽。

　　暮色四合，凉凉的夜风驱散了暑气。

　　出了门小乞丐才发现他们在一座饭馆里，饭馆有三层高，他们正处在第三层的阁楼上，往下看去，底下热闹非凡，各种交谈笑骂声不绝于耳。

　　可他刚刚在屋内分明没听到半点声音，难道这屋子还有隔音的效果?

　　眼前画面徒然一转，小乞丐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拎着，悬在空中，“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

　　“你走的太慢了。”

　　小乞丐还没品出这话的意思，就被提着从三楼栏杆一跃而下，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窜出来，眼见地面越来越近，他赶忙闭上眼。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一睁眼，他们已落在一处房檐上，小乞丐正欲厉声质问，身体却又飞起来。

　　就这样，他被谢端带着在一会儿掠到高出，一会儿又向下疾冲而去，眼前画面不断旋转变化，他一开口，夜风就灌他一嘴。不得已只得阖眼闭嘴，任由别人带他上天入地。

　　破败的庙在浓浓夜色里显得无端阴森，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里位于城北，与城中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十分空旷寂寥，方圆十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鬼影子虽没有，却有人出没。

　　晕得找不着北的小乞丐刚一落地，就扶着院里的槐树干呕起来，谢端立在院中扫视一圈，白天的五六具尸体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地上的血都不见了。

　　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小乞丐吐了半天只吐出些酸水来，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嘴，便跑到谢端身边，他也发现了异状，“死了的那些人是被官兵抬走了吗?”

　　谢端垂头看了他一眼，尽管身处黑暗，小乞丐却准确地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嫌弃，他看着眼前人洁白无瑕的衣衫，无端生出一种厌恶感。

　　他甚至恶劣地想，要是将这种人拉到污泥里，让纯洁的白色染上污垢，那人会露出什么神色?

　　然而和谢端脸上的嫌弃一样，他的邪恶想法也是稍纵易逝，因为谢端已经头也不回地朝庙里走去，他急忙跟上去。

　　屋内漆黑一片，谢端掏出个火折子，一吹既燃，昏黄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小乞丐朝佛像后面的草堆跑去，那是老头的住处。

　　杂乱的草堆上空无一人，看到此小乞丐不由松下一口气，他其实刚才十分害怕看见老头的尸体。

　　松气的同时，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在空落落的心里游荡着，让他像一头扎进雾里，失去了方向。

　　老头去哪了?还活着吗?

　　他什么也不会，该上哪去找他?

　　一连串疑问压得小乞丐喘不过气来，他靠着柱子坐下来，一松懈下来身上的疼痛便来夺取他的注意力，他闭上眼默默忍受着。

　　谢端见小乞丐缩成一团，脑袋耷拉下来，被微弱的火光照着，颇有一种可怜的意味，竟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可当目光触及那一头蓬乱，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打成死结的乱毛后，这念头瞬间被扼杀。

　　小乞丐靠着柱子，心思正百转千回，却蓦然听到一缕极细微的呼吸声，从他背后的柱子里传来。

　　他僵住了，身上寒毛陡然竖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小乞丐屏住呼吸，睁开双眼看向谢端，然后眼珠转向柱子的方向，谢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柱子。这跟柱子和佛像的背面挨得紧紧的，倒向从佛像上长出来一般。

　　谢端示意小乞丐离开后，运起一掌劈下，那三人高的佛像登时从中间裂开，随后沿裂口朝两边倒下。

　　这一场面给小乞丐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冲击，震惊过后，他不着痕迹地将报复谢端的想法深埋心底……埋得更深了些。

　　飞扬的尘土沉淀下来后，小乞丐警惕地朝佛像看去，里面竟是空的！

　　他在这里待了数月，竟然不知道里面还别有洞天。

　　谢端先走过去，弯腰抱了个婴儿出来 ，小乞丐急忙凑过去查看婴儿的状况。

　　这个婴儿是老头的女儿，虽然小乞丐一直不信，乞丐怎么会有女儿，指不定他从哪儿偷抱来的。

　　现在却容不得他想那么多，因为女婴正浑身发烫，呼吸十分微弱，小乞丐急得心里发慌又没办法，只能求助般看向抱着婴儿的谢端。

　　“这里怎么会有个婴儿?” 谢端皱着眉。

　　“她是老乞丐的女儿。”

　　谢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过他也知道时间紧迫，没多追问。谢端一手抱着女婴，一只手就要去提小乞丐的领子，小乞丐急忙躲开了，他可不想再吐一次。

　　“那个，你带她去看大夫，我先在这等你。”小乞丐谈判着，“花的钱我之后还你。”

　　谁料谢端这人把他的话当成空气，两下一抓，就将他拎在手里，小乞丐挣脱无能，只能生无可恋地闭上双眼。

　　————

　　同仁堂里。

　　李大夫给正在婴儿针灸， 眼神还时不时瞟向旁边站着的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长身玉立，俊得生平罕见，小的则是满身破布，顶着个鸡窝头，活似个小叫花子。这个组合实在违和，他想询问但又惧怕俊俏公子冰冷摄人的眼神。

　　“你若扎偏了，手就别想要了。” 谢端凉凉道。

　　李大夫闻言赶忙压下好奇，专心给婴儿扎针，小乞丐看着他时不时擦汗的动作，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都是被谢阎王威胁过的人。

　　照李大夫的话说，女婴中了风寒，又被放在石像里太久，要是晚一点被发现，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来。

　　小乞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连忙道谢。

　　“小优不必谢我，医者仁心，这是我该做的。”李大夫微笑地摸着自己的胡子，转头说道:“诊费一共二两银子。”

　　小乞丐的笑容僵住了，他现在浑身上下一个子都没有，只能回头求助般望向谢端。

　　谢端见小乞丐表情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尴尬，现在又变成了恳求，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脸上会瞬间变换这么多表情，活像看了场戏，不由得唇角绽出个极其清浅的笑容。

　　小乞丐看呆了，这人笑起来就像画像活了一般，看起来少了些不近人情，沾染了些凡尘烟火气。

　　然而那笑意没维持多久，就被一声箭矢破空声打碎，谢端微微偏头，一根箭几乎擦着他的脸飞过，钉在墙上。

　　小乞丐吓得心一慌，连忙去查看谢端的状况，却被他拨到旁边。谢端将箭拔出，拿下上面的纸条，看完之后冷笑一声，眼底寒意凝结。

　　小乞丐心里十分好奇，可无奈个子太矮，只得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谢端将纸条递给他。

　　小乞丐接过，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若想叶轻尘活命，带人来迷雾山。

　　心头狠狠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小乞丐还没想明白，就见谢端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

　　“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