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晋离羽

1、第 1 章

　　许是赏花节将近的缘故，渝州城的大街上行人们摩肩接踵，好不拥挤，同时孩童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酒馆茶楼的吆喝声全都一股脑地冲进耳朵里，让这苦夏更加使人心浮气躁。

　　这不，人群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叫骂声，人们凑热闹不嫌事大，围了过去。

　　只见一位衣着华丽，仪表堂堂的公子哥，正在对一个小乞丐破口大骂:“臭要饭的没长眼啊?敢往爷爷我身上撞！弄脏我的衣服，你陪得起吗！”

　　说罢犹不解气，直接上脚对那小乞丐一通乱踹，踹得他蜷缩在地，双手仅能堪堪护住脑袋，看热闹的人里也不乏良善之辈，见状纷纷上前劝导。

　　“别打了，一个大人跟小孩计较什么?”

　　“对啊对啊，这小叫花子瘦的像个猴，万一踹出个好歹来……”

　　见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公子哥也出够了气，便重重朝小乞丐肚子踢了一脚，直把人踢了三步远，“别让我再看到你！”放完狠话后便拂袖离去。

　　热闹没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独留小乞丐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用胳膊肘撑地，一点点爬到路边，然后翻身半靠在墙边。

　　临近正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小乞丐闭着眼，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一般，再被烈日烤着，整个人就像被放进蒸笼里，胃里翻江倒海喘不上气来。

　　颤悠悠抬起一只手伸进怀里，在摸到那一团东西后，嘴角扯起个笑容——那是刚刚那个人的钱袋，就分量来说，他这顿打没白挨。

　　小乞丐没有名字，也没有亲人，从他记事起便到处流浪，靠坑蒙拐骗，沿路乞讨过活。 可要饭也是个技术活，街上大多数乞丐都是大人，唯独就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故每每辛苦讨来的钱都被他们抢走。

　　开始他还像个小狼仔一般反抗，咬着牙宁死不屈，于是几乎每日都被揍一顿，后来他也就学聪明了，每次得了钱先自己偷藏点，再主动上交，那群乞丐见他改了性，也就懒得跟他计较，小乞丐也就顺利活到了现在。

　　挨着墙靠了好半天，小乞丐才感觉活了过来，便打算赶紧开溜，免得那人回过神，来找他算账。

　　刚睁开眼，剧烈的太阳光晃得他眼前发黑，只得半眯着双目，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刺眼的阳光消失了，错愕间抬眼。

　　面前一人逆光而立，身形瘦削修长，头上带着个斗笠，白纱垂下，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雪白干净的衣摆。

　　小乞丐心头一紧，以为这人是替刚才那人来讨债的，吓得脊背僵直，一动不动，小脑袋飞速地转着，思考逃跑的办法。

　　办法还没想到，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却兀然伸到他面前，那人竟缓缓蹲下与他平视，雪白的袖子垂地，沾上了灰尘。“要不要我带你看大夫?”

　　清越的声音响起，小乞丐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答应，毕竟从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这么温柔的话，可就在他想点头的时候，瞥到不远处的一个人——怀里钱袋的主人！

　　小乞丐摇了摇头强撑着站起来，朝旁边的巷子跑进去，跑得踉踉跄跄，好似下一刻就会摔倒，可步伐却一点不慢。

　　目视小乞丐消失在视野后，谢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见那小不点被狠揍了一顿，现在还有力气跑这么快，不由得啧啧称奇。

　　感叹过后将斗笠往下压了压，转身消失在人海中，他要去找一个人。

　　小乞丐在各个胡同里七拐八拐，他对这渝州城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条胡同都了如指掌，闭着眼都不会走丢了，直到他确定那人不会追上来后，才瘫坐在地上。

　　将钱袋里的钱倒在手里，数了一遍，药钱应该够了，于是乐得笑出了声 ，可他忘了肚子上的伤，这一笑扯得上面的肉钻心得疼。

　　连忙把钱装回钱袋，放在地上，撩起衣服来，果不其然，肚子上一片青紫，腰上也有一圈，骇人得很。

　　不过这对小乞丐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不以为然地放下衣服，站起来朝一间破庙走去，那是他的临时安身所。

　　庙的窗格破烂得只剩下个空架子，门也只剩下一半，根本合不上，一到晚上这地方就漏风，小乞丐感叹道:还好是夏天，不然他没被打死，倒先被冻死了。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庙里有人影闪过， 一只脚刚迈进去，一根棍子便迎面而来。

　　还好他多年挨揍形成了肌肉记忆，弯腰一闪，那棍子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他登时缩成一团，滚到门外，再起身时，已经被五六个大汉团团围住。

　　众人之首便是那钱袋的主人，面目狰狞地看着他，面对此情此景，小乞丐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再加上手无寸铁，这一次怕是得脱层皮。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乞丐环视四周，一边寻找包围的突破口， 一边向那公子哥发问，按道理来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除非……

　　公子哥闻言放声大笑:“多亏了你这位朋友，不然还真让你这小兔崽子跑了。”

　　小乞丐呼吸一窒，睁大了眼睛，只见公子哥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缓缓走出，衣裳破成了一堆布条，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面容，这打扮和小乞丐如出一辙——是个老乞丐。

　　老乞丐眼神躲闪，说话不知心虚还是什么，异常磕磕绊绊:“你……你妹妹病了……我需要钱……看病……”

　　“老头你……”小乞丐呆愣在原地，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明明日头正是最火热的时候，他却感觉冷到了骨子里，冷得血液都似结了冰。

　　理智告诉他老乞丐的做法没错，毕竟是病的是他女儿，而他只是个蹭睡觉地方的外人……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最终，小乞丐什么也没说。

　　只是冷笑着，把怀里钱袋掷到公子哥身上，“还给你，放我走。”

　　公子哥将钱袋颠了颠，嗤笑道:“我怎么感觉分量不够啊，是不是你偷拿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周围大汉使眼色。

　　周围大汉顿时齐齐狞笑着，朝小乞丐一涌而上。小乞丐因对方的无耻出离愤怒，在加上刚遭遇朋友的背叛，只感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瞬间闪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里面有他被人贩子折磨的场景，也有他被不认识的人追杀的画面……那些人拿着弯刀，手背刺着黑色的月牙儿……

　　就像有一根铁棍在脑袋里胡乱搅动一般，他感觉头痛欲裂，耳朵里更是像敷了层膜，周遭声响皆化作嗡嗡声，弄得他头疼更甚。

　　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为什么……

　　他要杀光这些人！

　　这个念头瞬间主宰了他的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像做了什么噩梦一样，一下子睁眼。

　　眼前是一片血红的世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他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恐惧。

　　他冷得浑身发颤。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就在他即将要被这股死寂的绝望吞没时，他的祈求受到了回应。

　　在几乎浓稠得要化作实物的血腥气中，他竟闻到一股淡淡的，特别清冽的香气，仿佛一片荒漠里救命的甘霖。

　　他听到有人说话，模模糊糊，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

　　————

　　“这小孩儿你在哪儿捡的?怎么浑身是血?”

　　“那血不是他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回事？”

　　小乞丐在睡梦中听见有两人交谈， 所谈内容依稀感觉与他有关，于是他有意识地强迫自己醒来。

　　谁料刚一睁眼，就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丝毫没心理准备的他被吓得几乎弹起，“嘶……”动作太大，一瞬间内脏都似移了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人见他疼到扭曲的面孔，一把将他按回床上，“乱动什么?”

　　小乞丐缓过神后就老实了，不清楚状况的他一会儿看向凳子上那人，一会儿又打量着床边按着自己的人。

　　“你看，把他吓着了吧。”出声的是凳上那人，身材壮实宽厚，一身布衣短打，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正在磕着瓜子。

　　“一边儿去。”按着自己那人一袭月白衣衫，身上并无多余挂饰，再往上看，一张俊脸如玉雕琢一般，白皙莹润，一双墨色眼睛里就像盛满了冬日的湖水，让人看着看着就愣了神。

　　小乞丐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个男人。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怪异。

　　“对了，感谢两位大侠救命之人。”小乞丐想起正事来，急忙问道:“打我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虽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音一落，那两人对视一眼，皆朝他看来，目光里裹杂着怀疑和审视，他则一脸茫然地望回去。

　　数息后，白衣男子先开口:“你不记得?”

　　小乞丐皱着眉点头。

　　“他们死了，没有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