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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婚礼如期举行了。
      你换上了特意为你缝制的华丽婚服。如果你现在没有那么神情恍惚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你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但是从那天被月彦拒之门外之后一直笼罩在你心头的不详之感让你穿上它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
      重。
      沉重的布料层层叠叠,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厚实的腰带勒得你十分不舒服。那么多你叫不出名字的布料缝制成这件重负一般的礼服,你还来不及看清一件衣服上的花纹是什么,侍女们又把新的一件套在了你的身上。你甚至觉得自己的血肉之躯已经被埋没在无穷尽的衣服中间,无处找寻,无人在意。
      你在指引下艰难地挪动这一堆锦绣制成的盔甲,完成婚礼必备的仪式。你忽然想,原来你第一次见到月彦时感觉他即将被衣服压垮的想法是有几分道理的,原来繁琐夸饰的华服真的可以压垮人。
      酒宴上,所有人都在笑。你从未以“父亲”称呼过的父亲,你的哥哥们,你已经结婚的姐姐们,以及马上要成为你夫君的人。你牢牢地盯着那个人,想尽量记住他的面容,以免一分神就把他和来宾混淆掉。你本来就和他不怎么熟,之前他来你家拜访时,自然也不会想去看望一个没人在意的小女孩。
      热闹的喜宴似乎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家中的阴云。那股难以名状又确实存在的恐惧似乎从每个人的心中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人人都有自己开心的理由,人人都为自己的高兴事开怀大笑。
      除了你。
      你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虽然礼服的沉重感、腰带的束缚、酒水餐点的气味都真实得令人发指。但是连日来的恍惚直到现在都未从你的心中散去。你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月彦那家伙……”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你背后响起。
      在那个名字传到你耳朵中的同时,从那个雷雨之夜起一直笼罩着你的迷雾被划破了。你浑身一激灵,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酒杯,凝神听着后方传来的对话。
      “月彦那家伙,这么久都不出门不说,他的千代都要结婚了都不来看一眼?”
      你记得这个声音。在久远得仿佛是前生的过去,他曾经来邀请你的哥哥去赏花。
      “谁知道呢,没准已经断气了,为了不影响婚礼才先不往外说吧。”略带不耐烦的声音,“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趁着今天有好酒,我就先恭喜你——”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你猛地从坐席上站了起来。矮几上的茶杯因为你的动作晃了几下,掉在地上打破了。但你浑然不觉,急匆匆地向着宴会厅的门口跑去。沉重的礼服搞得你没走几步就喘不过气,你恼火地伸手试图拽开衣服,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层层叠叠的绳结和带扣。你索性不再管这些,自顾自地向着门外跑去。
      你终于明白了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感来自何方。
      你要去见他。现在,立刻,不管今天是不是什么人的婚礼,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回来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一开始,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今天的女主角正在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试图离开舞台。后来,总算有来客注意到了你,朝你伸出手,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然后——
      蜡烛熄灭了。
      浓稠的黑暗席卷了整个房间。仿佛星星和月亮都在一瞬之间燃尽,你看不见自己的样子,看不见自己仍然在不停奔跑的双足,看不见自己推开因突然而至的黑暗而惊呼骚动的人群的双手。你甚至看不见门,但你还是努力在人群中向着门的方向前进。黑暗中你感觉到有人把杯中物洒到了你的礼服上,有人在你身边摔倒,有人挥出的手划破了你的脸颊。但你没有停下来。
      在这样的一派混乱之景中,你却忽然想起了不相干的事情。
      其实那首童谣并不能无穷无尽地一直唱下去,一直累加数字和词句。实际上,唱完“十”之后,就得再回到“一”,重新开始。
      突然,你一直朝向的方向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仿佛野兽在撕裂人的身躯,又好像黑夜中的鬼魅啃咬着人的骨骼。然后,一股气味穿透弥漫在厅堂中的酒水糕点的香气,向你袭来。
      鲜血的气息。
      不会错的。在那个雷雨之夜,他平静地拧断鸟儿的脖颈时,你闻到了同样的味道,不慌不忙地扩散开来,却久久不散去。
      但你还是没有停下。
      前方的骚动扩散了,惊讶的叫喊已经变成痛苦扭曲的哀嚎,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求饶和“怪物”“妖魔”的恐怖呼号。血腥气越发浓重。
      你从地上不知道是什么的障碍物上跨过去。鞋子踩过的时候打滑了一下,就算隔着厚厚的鞋底,你也能发觉那是什么滑腻而湿润的东西。你不打算弄明白那是什么。
      明明应该快到门外了,但眼前仍然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一双眼睛。
      一双红梅色的、有着兽类一般细长瞳孔的眼睛。一双不应属于人间任何存在的眼睛。一双怪物的眼睛。
      虽然披了不知道多少件名目繁多的衣服才搭配好这一身盔甲般的礼服,但你仍然发现此刻衣服上沾满了散发血腥的液体。浓郁的铁锈味渗入层层华服,染污了那些你叫不出名字的刺绣图案。你艰难地迈过黑暗中还在散发微温的障碍物,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怪物,走向黑暗中的妖魔。
      猝然间,那双眼睛和你对上了视线。你感觉到鲜血的气息忽然变得前所未有地浓郁,血腥气将你包裹起来的同时,一声尖锐的撕裂声,你的礼服被扯开了。皮肤短暂地暴露在秋日夜晚微凉的空气里,包裹在血雾中。野兽的獠牙像撕开布料一般轻而易举地撕开你的脖颈,在感受到疼痛之前,你先感觉到的是喷溅而出的温热血液,以及……本来不该出现,却莫名降临的熟悉与安心。
      “哥哥。”
      你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词,只来得及看见那双红梅色眼睛中一瞬间闪过的惊惶与悔意。

      “醒了?”
      漫不经心的、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声音。
      身上还残留着伤痛的回忆,但是伸手抚上脖颈时,却发现那里的皮肤光洁如初。再往下,被粗暴地撕开的礼服和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告诉你刚才的事情不是一场梦。
      你睁开眼睛。你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因为你对此处再熟悉不过。
      门外的天空上明月高悬,闪耀光芒的星星历历可数,这标志着现在应该是半夜,但是你却可以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黑夜再也不能遮蔽你的视线。你的哥哥坐在你们曾经共度过漫长时光的房间廊下,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去。而你一直枕在他的膝盖上。
      “醒了就起来。”
      你沉默地照做了。长期笼罩着你的混沌刚刚在刹那之间散去,转眼间又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变故。起身时,你发现自己明明应该只入睡或者说昏迷了一两个时辰,却毫无疲惫与乏累。甚至连日来面对婚礼准备的厌倦心情都荡然无存。
      有着一双妖魔的眼睛的男人低下头,伸出手试图解开你的腰带。你愣愣地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你曾看着这双手给你递过点心,也曾看见它在你面前染上鲜血。指尖碰到你的瞬间,你才仿佛突然找回了一点应该有的逻辑。
      “你干什么!”
      “这种衣服穿着不方便。”他对你的反应无动于衷,继续解着那些曾让你大伤脑筋的绑带和绳结。
      你不再反抗,任凭他解开扣子。这时,昨晚的回忆缓慢而坚定地涌入你的脑海中。
      黑暗。惨叫。鲜血。怪物。喉管被撕裂开的痛楚。
      “哥哥。”你的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你干了什么?”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问“你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你隐隐觉得他会回答“和你一样的存在”。
      “衣服换好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他对你的问话置若罔闻。本来应该是纯白色的外套被脱下,随手扔到一边。上面大片污迹的颜色令你想到了那些苦涩的药水。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颤声问,感觉泪珠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更多的记忆回归。端坐在大厅中的产屋敷大人,你那春风得意、互相给对方倒酒的其他两个哥哥,已经出嫁的姐姐们。
      在你们下棋时端来茶点的女佣雪子,永远带着笑容回答你愚蠢问题的医生。
      泪珠滴落在他的手上。他抬起头,红梅色的眼睛中带着似曾相识的纵容之色。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你,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在他开口之前,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是告知真相,而是因为要顾及你的感受而勉为其难地送给你的谎言。
      “我没有伤害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他说。
      “你撒谎!”冲口而出的话音是你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尖利。
      他看了看你。没有恼羞成怒或者不知所措,只有无奈。他不再同你说话,繁琐的礼服被一件一件地拆解开来。最后,你的装扮差不多和平时一样方便行动了。
      直到这时你才发现他的衣服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污。或许是他的衣服本来就不会粘上血,或许是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来自你们本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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