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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迷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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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要是没有我们,早该饿死了!”
“不是村里人凑钱让他出去求学,哪还能考个状元回来?”
“没回回来都是去村长家住,不收留他,还不得回去他那又脏又破的家?”
“你今日的成就,可全仰赖我们!”
“如今也不用你当官报答,不如就拿这条命来换我们世代安稳!”
村长话落之后,四周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心中所想,字字句句犹如刀刃直直扎入韩光誉心中,他早知村民们不会无私帮他,寻求回报实属正常,却不想他们在心中竟是这般想他的?!
韩光誉骤然被村民们和以往不同的对待方式弄得迷糊,身受重伤极力保持意识清醒已经耗费诸多心神,一时间也难以辨别村民话中真假,脑中无法辨别这件事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村民们听似多年未曾吐露的心声已经牢牢蟠扎在脑中,又有先前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更让韩光誉觉得村人是为了那么一个不知真假的庇护方法,就荒唐地要了他的命。
如同暴怒之人无法冷静思考,韩光誉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营造出来的气氛之中,脸上剧痛难忍身体难受无力,被迫听着不断入耳来自昔日和蔼村民们的心中话。
在他们的话中,他韩光誉就是村中的累赘,别人家的小孩好歹会下地,他自五岁被韩润请来八郎开蒙之后,从未干过粗重活,韩润夫妇只让他好好念书,其他孩子每日从学堂下学还会回家帮忙,全村只有他一人是例外。
就连韩润死后,只有婶婶独自一人支撑也从未让他做过什么,像娇生惯养的少爷,婶婶死后他便什么都不会,除了会念书毫无用处。
如果不是韩光誉在考取科举这条路上已经有所成就,村里人可容不得他,大家出钱供他求学,也只是为了等他当上官后能够给村中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是在村民们的眼中韩光誉唯一的作用,如果他无法成功到达三甲,村民们将会用别的方法从他身上找回这些年的损失。
从村民们的话语中韩光誉接收到的就是这样的信息,他躺着简直不敢置信——村民们的心中所想比他想象得还要过分,一直以来的亲切和蔼,长辈们的慈祥理解,竟无一是真,全都带着心机利益,为的就是让他成名之后得到巨大的回报!
村长的声音再度传来,“本想等着功成名就后再取回报,可现在有个好时机,也不必等你不知是否能顺利考中,不如现在就还了这养育之恩!”
这番话得到了村民们的赞同,中年人在一边不必说话也已经达到了目的,他没有再次询问韩光誉任何关于村民们的问题,从他的表情中已经完全得到了答案。
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在这一晚中倾然倒塌,想要人产生憎恨不过是件万分容易的事情,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韩光誉便从先前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完全转变了态度,看向村民们的眼神也不复以往。
中年人心满意足地看到韩光誉变成了他理想中的模样,村长同样看到他的眼神,大骂一句白眼狼,招呼村中几名青年抬来一张同样画满了花纹的暗红长板,笑道:“誉儿,从今往后你便在这棺材里面过活吧,也算成全了大伙的心愿,也好让你的父母和叔婶安息。”
“要是他们知道你愿意为村中安宁献身,定然高兴得不得了了!”
村长话毕一挥手,几名青年抬着厚重的棺材板当头盖下,全然不给韩光誉再次出声询问的机会。
待这长板完全盖上 ,韩光誉才反应过来方才村长说的是什么。
棺材?
他如今的身处之地,竟是在棺材之中?!
韩光誉心中一惊,没想到村民们在他昏睡期间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厚重的棺材板盖在上面,并非不能以一己之力撼动,但韩光誉此时有些身心疲惫,一时间也再没有力气去推动,何况外面人多,他只有一人就算能从棺材中出来也无法逃出,到不如先省点力气。
棺材盖上盖后很快被移动,略显晃荡的感觉十分明显,他被人一路抬着不知走到哪里,被平稳放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没有动静,但他仍旧听到村民们的声音,透过棺材听不真切,只知道正围在一起不知商量着什么事。
韩光誉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顾鸻三人一路跟着看得清楚,村民将装有韩光誉的暗红棺材一路抬到宗祠面前,按照中年人选好的位置动手挖出深坑,慢慢把装有韩光誉的棺材放入。
一醒来就已经陷入困境的韩光誉还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脸上被村长用尖刀造成的伤口比他所要认为的要严重得多,整张脸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完全没有辨识度,只看这张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脸,旁人绝不会想到这人就是韩光誉。
看到了村长将韩光誉的脸划烂,顾鸻三人对于棺材中那滩面积颇大的干涸血迹是怎么来的已经有了答案,位于头部的血迹,全都是从韩光誉脸上流出。
内外画满了阵法符文的棺材是中年人事先便准备好的,村民们来到村长家中,在东厢房外一同目睹了中年人从袖中将一整个棺材掏出,落地时平稳无声,在得到他的示意后,才将屋内已经在药物作用下睡得不知人事的韩光誉搬出放入内里。
来到宗祠面前挖好了坑把棺材埋好后,他们又亲眼看着中年人再次从袖中掏出了一块近两米长的巨石,和一块和巨石同样宽的石头,他先在矮的那块石头一面中间用手指写上了韩光誉的名字,名字顷刻间如石刻般印了上去。
中年人随手将上面的石灰抹掉,深深的刻痕让“韩光誉”三个字清晰无比,随后两块石头在没有任何人靠近的情况下自动抖落碎石,人形的轮廓逐渐成型。
刻了名字的石头变成一块平稳的底座,刻有名字的那面朝下,高大的石块停止剥落后变成了一座没有脸的穿着女子服饰的雕像,中年人开口说出了他们从镇长口中听到过的耳熟话语。
“这便是能够庇佑你们世代不受鬼怪侵扰的东西。”
雕像塑成后自动飞到底座上,这座神像的位置正好压在方才埋藏棺材的位置之上,中年人用手指为他们圈出了一道范围,“这座神像不能有脸。”
没有五官的神像在夜晚中看起来瘆人,村民还未开口询问中年人就已经把理由说出,“你们村内情况严重,若想镇住那些鬼怪不使之靠近,以为神明的能力并不足以保护你们,同时供奉多位神明才是最好的选择。”
“神像只有一座,不必刻上五官表明是哪位神明,你们只管供奉便是。”中年人又指了地上不显眼的线条,“除却摆放上供祭品,其余时间任何人不得入内。”
中年人那晚和村长所说的方法便是让村中一人献祭,待他寻好位置筑成雕像后,开坯村便会得到神明保佑,从此往后再也不必担心被外面的鬼怪。
而献祭的人选,中年人心中早有定夺,非韩光誉不可。
村长原本想献祭的话不若让他们这些活不久的老家伙来,却没想到中年人直接指名了必须是韩光誉,韩光誉说得上是他们村中新阶段唯一的希望,即便对他的方法十分心动,村长也没有答应下来。
第二日晚上,村长又找到中年人询问是否有其他方法、可否换一人献祭,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来召集村长几名老人将此事一说,大多都不同意此方法。
村长为何会在短短几日之内态度急剧转变,怕是只有中年人才知道了。
韩光誉在棺材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竟恢复了些许力气,脸上已经痛得麻木,牵扯间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韩光誉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好是坏,趁着自己有些许力气,尝试从棺材里离开。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关在棺材里面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竟然没有窒息的感觉,伸手就要将棺材板往外推,染血的双手触上木板上的阵法符纹,整只手掌立刻传来钻心疼痛,血液从手掌溅到棺材内壁,韩光誉惨叫一声,双手离开那些发光的纹路,符纹阵纹回归原本的模样,棺材内重归黑暗。
正如顾鸻一开始看到的那般,棺材内的阵法符纹就是用来阻止里面的人出去,他们看着韩光誉不懈地一次又一次通过不同方法撞击、推移棺材板,身体接触阵法符纹的地方全都飞溅出血液,渐渐溅满了棺材各处,直至韩光誉再也没有力气为止。
本就重伤的身体在数次撞击和被符阵攻击中愈发衰弱,韩光誉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感受越清晰,他越是憎恨起来。
人从感激转为憎恨不过在转瞬之间,韩光誉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忆起往昔,那些儿时在村中度过的美好时光、长大后外出求学村民们的担心和叮嘱,此刻全都被村人亲手撕毁,成为他被欺骗的过去。
往日过得越幸福,现今想起便越憎恨。
呼吸渐渐微弱,韩光誉不甘愿就此闭上双眼,直到咽气之前,胸中仇恨已堆砌成型,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愉悦嗤笑。
“恨吧,越恨,便会活得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