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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4.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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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铭领着祁文那一帮子人,还真就把被关在地牢的司徒杞从沐府之中救出来了。
当然,这跟此间主人沐霆无故失踪数日,府里人心惶惶、难免顾此失彼的实际情况也有很大的关系。
司徒杞中的是箭伤,沐府的人指望从他嘴里获得有用的信息,又不太确定他们的将军沐霆对这个“之前的客人”会是个怎样的态度,不敢让人就这么死了,所以草草涂了点药,一日三餐随意打发点吃的,就这么一口气吊到了现在。
姜铭给他找了间屋子好生躺着,又寻了大夫来治伤,从秦家铺子买了一堆据说是大补的汤汤水水,还一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可能是因为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在作祟吧。
同样是后背中箭,司徒杞比沐飞飞的情况要好些,大部分的时候是醒着的,只是痛得厉害,也没有多少力气,下不了床,看起来像是一缕游荡的残魂正在强行支撑着这个躯体的艰难运行。
碍于姜铭尊贵的身份,司徒杞不是没有尝试婉拒这样忙前忙后的张罗,但是效果甚微,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姜铭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先是抱着补偿的心理,后来又觉得新鲜,或者说是充实,再然后,他觉得司徒杞这个人非常有趣,像是刺猬——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应该是一只只会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竖起锋芒的小刺猬,有扎手的危险,但不致命,至少暂时要不了他的命,故而又被又归属到了好玩的那个范畴,明明你知我知,偏要故作不知,这是一场用以较量一切的游戏,谁步步为营,谁以退为进,胜负皆在一念之间,不到最后,说不好到底是输是赢。
那么,怎样才能叫做“最后”呢?
是终局,还是死亡?
而且,哪怕是人不在了,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嘛~
虽然自己受了伤,但是这也改不了司徒杞时刻要替人操心的性子:“他们两个,说是要去孙家堡……如何,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逄兴文和古逸涛,这些日子又是牢房又是客栈地折腾,他被切断了所有消息来源,成了一个看不见、听不到的人,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姜铭摇了摇头,从果盘中抓起一枚冬枣擦了擦,而后十分自然地伸手递了过去:“我派人问过了,孙家堡的消息可不好打听,暂时没人能查出个所以然来。门外这几位兄弟,是我死乞白赖专门借来救你的,完事了总得给人全须全尾地还回去,也就不好再要求他们去蹚孙家堡的这趟浑水。”
那枚青绿色的枣子被他看似随意地捏在两指之间,仿佛是一颗充满了诱惑的果实,在司徒杞的面前来回晃荡。
司徒杞白着纸张一样的脸孔,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不是已经救到了,怎么还在……咳咳,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借来的,就不要再麻烦人家替守在门口了,打白工吗这不是?”
姜铭不爱这人浪费自己的好意,龇着牙恨恨地咬了一口手中那颗惨遭拒绝的枣子,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委屈嘟囔:“我像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让他们守在这里,肯定付钱了的呀!”
比起之前故作沉稳大气的小王爷,其实这个噘着嘴撒娇的形象更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人,有了那么一点天真烂漫又任意妄为的影子,比较像是个名副其实的弟弟了。
司徒杞是个邻家哥哥当惯了的,见有的人耍无赖,眉眼反而舒展开来了一点,又拉扯出了一个淡得像是炊烟一样的轻柔微笑,风一吹,就飘散开来,再也找不见了:“多浪费啊!”
“谁说这是浪费了?”姜铭一脸愤恨地吸了吸鼻子,若是有心,大概能看到他的头顶正在冒着滚滚浓烟,黑不溜秋的,怨念得要命:“你伤成这样,不用人保护照顾吗?”
司徒杞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仿佛根本没听到这份像是宣言一样的东西似的,将谈话无缝切换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是时候了,拜托你跑一趟厨房,把药拿给我吧。”
姜铭面色不虞,甩着袖子出了门,在院子里碰到祁文,只随口同他说了两句,便径直往厨房去了。
祁文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小王爷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像他这样的身份,便是对待娇滴滴的小娘子,也不必这般好声好气,何况屋里那位还是个年纪一般大的小伙子,如此费心费力,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跟他一起守在外头的都是军营里摸爬过来的汉子,平时连蚊子都只能见着公的,一旦开起荤腔,那可是个个把不住门,什么活色生香的场面都能给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近在眼前。
言谈之间,他们还提到了祁文苦恋多年的定春楼老板,要不是沐霆仗着大将军的权柄在白鹭镇作威作福,屡次从中作梗,必定早就成了……
众人的高谈阔论之中,祁文似是冷冷笑一声:“现在他不在了,还谁还拦得住……”
这话并没有说完,许是因为姜铭端着药回来了,那个冰冷的声音立马变得谄媚起来,听他意思,恨不得亲自替小王爷分忧才好。
司徒杞耳聪目明,人在屋中,却也听得真切,不过是不好发作,全当做过眼云烟罢了。
他的那个药气味可是不好闻,还特别难喝,每天来这么一次,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像是遭受了一场酷刑,个个将脸蛋皱得苦巴巴的,恨不得将五官挤出脸庞。
更别说处在风暴中心的那个,喝完这个药,好似马上就能羽化成仙了一般,人世间留不下任何念想,那叫一个超尘脱俗!
姜铭就爱干拖他下凡的事儿,恶趣味地欣赏了一番,又递了个冬枣过去:“甜甜嘴儿?”
司徒杞并未忽略那藏在药碗背后隐约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是懒得同他多余计较:“多谢!”
横竖不过一个枣子而已,如今是寄人篱下的景况,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推三阻四。
看他终于接了,姜铭倒是表现出了十分简单的快乐:“我去送碗,待会再来看你!”
姜铭出门之后,司徒杞握着冬枣的手缓缓收紧,果子新鲜的汁液一点点流了出来,但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水迹竟然全悬浮在半空之中,一滴也不曾落下。而后他垂下眼帘,用睫毛盖住了眼底的阴影,再挥挥手,让这些液体“活”了过来,在一张黄色的符纸上弯曲成一堆文字,看到出炉的成品,才松了一口气道:“还挺不错的,流了那么多血,正好省省。”
金黄的符纸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鸟儿,悄无声息地飞过窗户,偷偷溜出窗去。
司徒杞捏着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冬枣,稍一用力,除了果核之外,统统化作了齑粉。
回来之后的姜铭看到了剩下的果核,立刻露出了笑容,并一脸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司徒杞便撑着脑袋,看着他轻轻地笑:“你刚才不是亲自尝过,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姜铭的脸有点红,看起来有点心虚:“我光顾着生气了,哪里晓得是甜的还是酸的?”
司徒杞这人,也会眉眼弯弯这招,但走的不是古逸涛那种“宝宝很无辜,千万不要冤枉我,不然哭给你看”的清纯路线,反倒像是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就是愿意宠着你纵容你包容你的大人有大量,说心境平和也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高高在上,是赐予,或者说是怜悯,别人不好说,反正姜铭的心里是一万个不爽就是了,偏偏不晓得怎么发作出来,只能看着他在这里发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看起来还是无比真挚的演技:“当然是好吃的呀!”
姜铭咧了咧嘴,想笑又没笑得出来,反而非常没水平地接了一句:“好吃你就多吃点。”
司徒杞似是被这难得一见的憨批发言给狠狠噎了一下,但还是不接他的茬,扔下碗就开始打哈欠:“我困了,先睡一会儿,出去别忘了关门。”
话音刚落,人就大喇喇地躺了下去,只送了咱们小王爷一个干脆果断的背影。
哎哟喂,我这个暴脾气,真把我当从你的仆从了是吧?
姜铭气得暴跳如雷,巨想打人,在他的背后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但是因为罪魁祸首不肯回头接招,一个人讨不着趣,只能灰溜溜地窜了出去,还真就如他所说,没有忘记关门。
祁文看他站在院里发呆,立刻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强调有事千万记得吩咐,随时效劳。
姜铭左看看右看看,这才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凉飕飕地说道:“我在赏月,无事勿扰。”
祁文看了一眼头顶夕阳似火的天空,抖了抖,又张了张嘴,还是很有眼色地闭上了。
赚外快要有赚外快的觉悟,拿钱干活就好,多余的事儿,就当它是过眼烟云吧!
那只符纸做的小鸟最终降落到了古逸涛的手指上,司徒杞授课的时候帮他定了位,但是还没有教过如何拆解如此复杂的术法制品,所以到底该要怎么办,还是得逄兴文前来出力。
有的人觉得自己长了脸,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多添了几条:“你看我多么重要……”
古逸涛低头闻了闻残留在指尖上味道:“好香啊,像是果子的清甜……唔,是枣子呀!”
逄兴文的花孔雀行为被彻底无视了,肯定不会怎么给面子,一张嘴就像是个哒哒哒的喷子,逮谁谁遭殃,“司徒杞搞的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到处黏糊糊的不说,字儿还是透明的!”
幸亏用的纸张是黄色打底,上边的文字还能够被勉强辨识。
“司徒杞说自己不小心中了箭,被沐霆府里的人抓了起来,幸好姜铭回来救了他,现在正安置在一处不知名的小院里养伤……这个说话的风格,啰啰嗦嗦事无巨细的,确实像他。”
“这个小杞,病得糊里糊涂的,连眼下的所在之处都说不清楚……我们要去找人吗?”
“过几天吧,就冲这位司徒大爷这个病歪歪的架势,现在回来肯定帮不上什么忙,还得让我花钱养着,多不划算呀!既然小王爷为人大方,愿意慷慨解囊,咱们就成全他好了!”
古逸涛笑他改不了的阴阳怪气:“哎哟,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哦,真是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逄兴文“知错就改”:“那我换种说法,重伤未愈必须得好生休养,绝对不能妄动,这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就太难过了!”
古逸涛去锤他的肩膀,看起来更像是笑闹:“你是不是有毒?这也假得太真实了!”
约定的日期一到,这两人就骑着马跟在宁羽后头,气势汹汹地往孙家堡的地界上冲。
启明星仍然挂在天上,宁羽有些止不住困意,虽然他为了保持领队的威严,把哈欠一次又一次地强行镇压了下去:“你们跟乐烁怎么说的啊,偏偏挑了天还没亮的时辰赶过来?”
逄兴文拉了拉缰绳,用最欠扁的语气说最理直气壮的话:“约定的是寿宴五日之后的晚上,他说到时候分影鸟肯定已经被派了出去,没发现有人上门,怎么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宁羽蓦地瞪大了眼睛,“大哥,那不是今儿夜里吗?”他想了一种比较可能说法,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发现那孙子准备埋伏我们,干脆提前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是……”
古逸涛抿嘴笑了笑,他其实也没睡醒,不过是脸比较小,就算是打哈欠,动作幅度也不是很大,反倒像是一种比较可爱的存在,看起来软萌萌的:“可要是分影鸟还在,提前动手什么的……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吧?”
这小表情,也太戳人心窝子了!逄兴文其实很想冲过去把人圈起来不让看的,但是怂得没敢:“早来晚来都一样,我只是想早些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罢了。”
古逸涛歪了歪头,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味道:“你赌什么,他已经不在了?”
逄兴文挑眉,也挑衅:“如何,你赌是不赌?”
古逸涛挥了挥马鞭,冲他露出了一个休想诓我的笑容:“必输的局,我才不上你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