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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弈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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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瑾泽悠悠转醒。
说是醒了,却还是有些昏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相对比较模糊。
未燃烛火,有光线自窗外射入,应是白日,从家具摆设看来,还是前头那间客栈。
幸好,回来了。
他闭上眼,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一声。
强撑得太久,不只是视线,连神识都是混度不清的,似是在迷雾中奔波了许久。
后悔来得有些迟了,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
趴在桌边补觉的沈炎被惊醒过来,即刻起身,说是按照司徒杞的吩咐,给他备了药。
汤瑾泽扫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碗,不管,而是用最为低哑的声音问道:“表哥呢?”
他脸色不好,强打精神的意味很明显,像是久病的黛玉妹妹,整个人苍白得紧。
沈炎怕了这样的弱柳扶风,赶忙道:“在外头看人下棋呢!”
汤瑾泽不敢置信,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他从小不爱观棋,什么时候学会附庸风雅了?”
沈炎连忙按住他,示意不把药喝完不准出门:“不会下,看看也可以呀!”
逄兴文确实在看古逸涛和司徒杞下棋,也明白观棋不语真君子,他的双手拖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棋盘,像个入了迷的小学童一样安静。
但他其实不懂这些。比如黑白子的走势,谁的优势更大,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死路,哪一步可以起死回生……相反,大面积的黑白交错总是很容易让他感觉到恍惚,他的师傅和所处的组织都十分偏爱这样的配色,单调朴素,却是大片铺陈。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的脸衬着纯色的黑或者白,对比强烈,从简单中生出压抑,又从压抑中生出明朗,最后自以为清晰。
啪嗒。
司徒杞按子投降:“逸涛兄胜了一目,恭喜!”
古逸涛放下手中的棋子,柔声笑道:“承让了,我看小杞,有时不觉得是修行之人,倒像是广袖风流的世家公子。”
司徒杞也忍不住笑了,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怎么这样说?”
古逸涛的笑容中便透出一些孩子气的顽皮来:“阁下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司徒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从何处得知我琴棋书画……”
古逸涛笑着吐了吐舌头:“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四艺皆通,大才子呀!”
司徒杞立马懂了,作势要去揍他:“原来是诈我,你是不是皮痒了,找打?”
古逸涛笑着往后一躲:“只是随便猜猜,不要生气嘛~”
逄兴文在后头,虚虚扶了他一把:“这局可是你赢了,难不成在拐弯抹角地夸奖自己?”
于是司徒杞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还是逄老板了解他。”
古逸涛扭头嗔怪道:“你是怎么回事,有这样拆台的吗?”
他是好看的,瞳孔中漾着波光,又含着笑,看起来顽劣,人却是乖巧的,像猫。
至少逄兴文这样觉得,甚至想起身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
他从前这样干过,玩笑的意味居多,此刻倒是怀念起了那样的手感。
凉,还有点软,柔顺的,交叉着缠进了指缝当中。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暖。
眷恋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再与那人对视,却生了莫名的怯意,握拳,手指蜷缩起来。
古逸涛惊异于他这一时的沉默:“干什么僵住了,你在想什么呢?”
逄兴文不答,反而从小食盘中捻起了一块晶莹的豌豆黄,在他眼前晃了晃:“吃吗?”
面对美食的诱惑,干饭人哪有不应之理?
古逸涛一路小跑过去,笑着伸手道:“给我!”
逄兴文不理,垂下头亲自喂他。
指尖触碰到嘴唇,只是一瞬,但足够引人脸红了。
“你刚刚下过棋,哪有不洗手就拿食物的道理?”
逄兴文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诱拐谁家的小孩儿。
热意攀上脸颊,粉嫩的桃花被一点一点地侵染上更为艳丽的红色,热烈而张扬。
他又追问道:“好吃吗?”
古逸涛机械地砸吧着嘴,像是一只魂游九天的小仓鼠,半晌才低声答道:“好吃。”
听他这样讲,逄兴文面上的笑意便更加真实了几分。
司徒杞在这段互动当中毫无存在感,多余到只想驾上七彩祥云立刻逃离才好。
沈炎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看吧,他们就是在下棋呀!”
古逸涛被这一嗓子惊得一颤,短暂的停顿过后,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匆匆低下头,顶着大红脸,加快了咀嚼速度。
逄兴文微微一笑,他情感薄弱,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但眼下的情形,确实令人高兴。
这种高兴并不浓墨重彩,反而像是丝线,缠绕而又牵引着心脏,绽放出愉悦的弧度来。
也许,这就是逗猫的乐趣?
走近过来,沈炎被三个疑似木偶人惊呆了:“这是怎么啦,做什么都站着不动啊?”
司徒杞最先反应过来:“你们来得不巧,对局已经结束啦!”
汤瑾泽用指尖戳了戳沈炎的肩膀:“方才你还自称是棋坛圣手,不去表现一把?”
他还是个病人,病人的要求,人们总是不忍心拒绝,尤其沈炎这样心软的家伙。
他被赶鸭子上架,于是硬着头皮道:“自是要露一手的,小杞哥哥,帮帮忙。”
司徒杞推了一盒棋子给他:“既是棋坛圣手,还是选逸涛为好,事实证明,他比我厉害。”
古逸涛露出了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刚好输得一目的人,才是真的厉害。”
沈炎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脸上写满了拒绝:“不能选古大哥,影响我发挥!”
司徒杞听懂了古逸涛话里有话,于是不再推辞,只哈哈一笑,应了沈炎的挑战。
古逸涛很走心又不走心地给他们鼓劲,视线却始终盯着装零食的碟子,眼冒绿光。
心头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要不要回屋洗个手再来——
倒是闲在一旁的逄兴文从这句话中琢磨出了一点儿不对劲来,沈炎你不对劲,怎么就影响你发挥啦?出大问题!
他想蹭到古逸涛身边偷偷问问,不料自家小表弟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歪到了他的肩膀上。
逄兴文瞳孔地震: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不守男德的……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开口跟古逸涛解释点什么,哪想那人仍是笑盈盈的,手指放在唇尖上,给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人家下着棋呢,乖乖的,不要喧哗哦!
明是哄小朋友的招数,偏偏逄兴文很吃这套。
便真的老实下来,不做声了,只是抬手点了点自己嘴角的地方,示意有碎末留下。
古逸涛循着他的动作往唇瓣轻轻一蹭,指尖上沾染了一点浅黄色粉末,淡的很,手指轻轻一擦,一下子就抹掉了。
这俩都有够旁若无人的,病歪歪的汤瑾泽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表哥,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的!现在看看,你的眼里,你的心里,还有你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小表弟吗!?
可他生气也没用,两位哥哥忙着用眼神交流,肯借他个肩膀靠靠,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一局棋了,司徒杞胜了沈炎两目,沈炎自称棋坛圣手的神话,就此破灭了。
汤瑾泽“很有哥们义气”,也不顾他自己还病着,嘲讽的句子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全部砸在了沈炎脸上。
这活儿平时该是逄兴文干的,只是他这会儿忙,还是心情不错的忙,没有第一时间搭话。
沈炎大囧:“怎么着,你是刚醒,我可是一夜没有睡好,困得很,还不许白天做做梦呀!?”
古逸涛也忙,但是奉行鼓励教育,半晌憋出了一句:“怎么会是做梦?已经很不错啦!”
容不得半刻冷落的逄兴文马不停蹄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阴阳怪气说来就来:“以小杞为基准,也就差了你三目,这对于咱们的大聪明沈公子来说,确实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无辜中箭的司徒杞连忙摆手道:“围棋哪能是这样算的?”
古逸涛横了某位兴风作浪的人物一眼,像是恨铁不成钢:“胡说什么呢,不嫌丢人呀?”
这话边界清晰,里里外外分的明明白白。
司徒杞双手一摊,找了几个机会就想要跑路:“天色不早,我先到厨房那边看看。”
沈炎少爷很是不解:“我一直就搞不明白,怎么到了外头,你还要操着厨师的心呢?”
司徒杞似笑非笑道:“沈公子真是记性不好,这不是咱们老板的要求吗?”
逄兴文苍蝇搓手,一张嘴便递上了一箩筐的马屁:“还不是小杞的手艺太好,把咱们的嘴都养刁了,外边那些家伙做的菜,是人吃的吗?”
古逸涛紧随其后,也换上了甜甜的笑容:“小杞,我同你一起去吧,正好打打下手。”
语调尽了温柔的极致,就是整得人背后一凉。
逄兴文马上立正站好,顺带肩膀一抖,把他一脸懵逼的小表弟的大脸蛋子给掀了起来。
完犊子,好像说错了话了!
以为自己有了依靠但是突然觉得这个依靠非常不靠谱的汤瑾泽:???
路上,司徒杞跟古逸涛玩笑:“怎么每回我去厨房都是你跟着,其他三个光会吃饭么?”
古逸涛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给他算数:“那三个分别是老板,老板的亲戚以及自掏腰包的大少爷,我只是个打工的,哪里能相提并论哦?”
司徒杞“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你这一趟趟来来回回的,到底是为了谁呀?”
古逸涛扑闪着他的大眼睛,试图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真诚:“当然是,为了好好吃饭呀!”
干饭人的人设,总不可能给我撤了吧?
司徒杞想到刚刚某人被投喂豌豆黄的场面,缩了缩脖子,好像是这么回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