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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来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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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和他的打手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金兰镇。
街没少逛,茶没少喝,傀儡戏没少看,然而毫无效果。
白眼倒是遭了不少,毕竟,纨绔子弟和他的打手们嘛,有这待遇,实属活该。
按司徒杞的话说,这座城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说不上来。
沈炎大手一挥,少爷派头拿捏得十分到位:“什么叫做好像哪里不对劲,真是白瞎了你之前的那身道袍,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跟本公子一起去吃饭?”
司徒杞跟古逸涛咬了一会儿耳朵——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还这么有话聊,立马跟着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逄兴文孤零零的一个人,小白杨一样站在旁边,面上看起来委屈,偏偏脾气大得很,非得咬着嘴唇默默看着,就是不肯开口。眼里的光要是能染色,肯定是碧绿碧绿的,还自带鬼火功效,扑哧扑哧,吓人。
宁羽远远地指了指本地最热闹的建筑,是座酒楼:“高端大气上档次,少爷了解一下?”
气势汹汹领着“打手们”站在酒楼门口认字的沈炎吸了吸鼻子,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寒:“来福?怎么听着这么像狗的名字?”
汤瑾泽瞬间会意,小碎步跑到沈少爷跟前,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汪!”
沈炎:“……”
汤瑾泽,看错你了。
想不到你原来这样的拜把兄弟。
别说五斗,一粒米就折腰了。
没出息!
有出息的沈炎少爷带着他的打手一二三四五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酒楼很大,也很热闹。
正中央放了个戏台子,演的正是本地特产傀儡戏。
木偶制成的少女掩面垂泪,如泣如诉。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不说话,只是扭过头去,看不到表情。
台上愁云惨淡的,看客却不嫌扫兴,反而都在拍手叫好。
沈炎其实不太喜欢这些哭哭啼啼的东西,但可能是因为现场的气氛太有感染力了吧,他情不自禁走了进去,还挑了个正对面的桌台坐下,跟着鼓起掌来。
突然,那哭泣的少女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花钿摇曳,衣裙摆摆,好像真人一样。
她踽踽独行,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光亮也跟着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年轻男子转过脸来,打开扇子遮住嘴角,目光盯着她孤独的背影,像是在悲伤,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背着毛巾的小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客官,想要来点什么,我们这儿有……”
“啪”地一声,舞台全黑了。
沈炎瞪大眼睛,似是看得呆了,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站得离沈炎最近的汤瑾泽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才把人打发下去。
灯亮了,集中在了一团,光线全部聚集在少女身上。
她被戴上了脚链手铐,细细的腕子上全是淋淋的鲜血,看起来十分凄惨。
滴答,滴答,炙热滚烫却又不动声色地坠落到地面上。
猛地碎裂,然后缓缓绽放,仿佛一朵朵美丽而又狰狞的花。
女子无助的哭喊起不到一丁点作用,脆弱而又妖冶的艳红宛若游弋的丝线一般迫不及待地缠绕上来,它捆住了她的手脚,勒住了她的脖子,让奋力挣扎的少女变成了一只再也无法发声的提线木偶,黑色的阴影像是夜空一样再次倾覆而下,嘈杂的人群瞬间静谧了下来,冷风阴森森地吹过,整个世界变得鸦雀无声。
沈炎眼神发直,呼吸停滞,似乎压根就没有察觉自己的双手已经交叠着放在脖子上。
而后,风声乍起,少女被拖行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衣裳凌乱,长发披散,似鬼非人。
木头制成的看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汗水,然后没好气地抱怨道:“见鬼了,哪里来的妖风,还让人赶路不?”
若是细看,这看守的面貌竟与方才那沉默不语的年轻男子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扇子,大大咧咧地在胸前张开着,那扇面上边什么都没有,扇柄处倒是拖着一条小尾巴,应是流苏挂坠一类的东西,像是潜伏的小蛇一样静静地藏在黑暗当中,看不真切。
四肢僵硬的少女左右摆动着她根本不听使唤的手脚,以一种机械而诡异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
她赤脚踩在悬崖边上,迎着风,敞开双臂,像是蝴蝶张开了翅膀。
看守慌了,即刻合扇做剑,遥指相对,并大喝一声:“休想反抗!”
但是晚了。
咔嚓,线断了。
所有的线。
失去了“力”的束缚,少女的身体很快前倾,然后急速下坠,在经受过数不尽的磨难和零汝(同音)之后,她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死亡。
“你们这些人,通通陪葬了才好!”
一个尖利的女声冷不丁响了起来,像是那死去少女的声音,又不像。
恨意倒是真切,仿佛汹涌的潮水,疯狂地席卷着一切。
那看守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恍惚着扔掉了手中的扇子,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以一种近乎折磨的方式,自尽了。
面容几近扭曲,却始终毫无知觉。
嘭。
他的头颅落在地上,而后又漂浮到了半空中,最后沿着脖子转了一圈,斜斜地安了上去。
可惜是个歪的,但他看起来十分开心,竟然伸出舌头,咧嘴笑了。
那是一种孩童般天真而又残忍的笑容。
与颈口的血色一起,把画面浸染成了铺天盖地的红。
沈炎看得入迷,入迷到情不自禁地模仿起了他。
学他那样一点点地加大掌心的力气,神色痛苦不堪,但目光痴迷不改,直到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一道金光骤然闪过,不远之处,传来了司徒杞的声音:“破!”
而后是古逸涛,他听起来有些焦急:“沈炎!”
沈炎被惊得一个激灵,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神识,隐隐觉得被人拉住了胳膊,正在硬生生往外拖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量挂在了他的身上。近处的汤瑾泽用上了狮子吼,一嗓子咆哮下去,震耳欲聋:“你快放手啊,大哥!”
沈公子煞白着一张脸,掌心脱力,滑落下来,脚下倒退几步,这才看清楚眼前还有两张似笑非笑的脸。逄兴文和宁羽可不像其他人,他们真是来看戏的,见他终于清醒过来,甚至异常不要脸地表达了发自内心深处的遗憾之意:“唉,还以为真的可以见到掐死自己这种与众不同的死法,没想到……好可惜啊!”
沈炎环顾一圈,哪里来的酒楼看客,只有一处破败屋子,遍地尸骨,恐怖异常。
小孩儿后知后觉,一屁股坐到地上,玩命地咳嗽起来。
司徒杞正与一垂发女子对峙:“你心中有怨,有仇报仇就是,为何要加害无辜之人?”
这话可是新鲜,不太像是纯粹的修道之人能发出来的言。
或者说——这人笃信的就是大道无情,因果无悔?
逄兴文与宁羽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装起了壁画。
以静制动嘛,道理都懂。
汤瑾泽跟古逸涛负责蹲下来给沈炎顺气,前者关心自己的兄弟,后者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眸光闪动了一下,但他为人谨慎,从不轻易开口多添麻烦,故而只是低头不语。
女子惨笑一声,提起裙摆,露出了锁在脚踝处的铁链:“你看,我要如何出去?”
司徒杞抬了抬眉毛,看起来有些震惊,但是没有即刻搭话。
女子称,她有一姐妹,自小相依为命。十来岁的时候,二人被傀儡戏班班主看中,跟着一同到了金兰镇的来福酒楼,做起了驻场的演员。一年多前的某日,一富贵公子携众女伴至此,不过随口赞了一句“好看”,她的姐妹就被后来闯进来的一帮大汉强行拖拽,说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她直接送到那位有钱有势公子哥的床上。姐妹观那位公子纵情女色,不务正业,心晓定非良人,抵死不从。但对方权势滔天,且人多势众,无人胆敢救助,包括说是早就把她当做了亲生女儿的班主,以及曾经订下了海誓山盟的恋人,他们卑微而又怯懦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就像是木头人一样。小姐妹孤身一人,无力抵抗,绝望之下,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一句话也不敢说。”女子的声音又阴又冷,像是冻了千百年的冰块,寒气一点一点地凿进了骨头缝里,钻心剜骨似的疼,“我很怕被他们看到,若是要带我一起走……又或者被她看到……如果她向我求救,我……我根本救不了她。”
司徒杞叹了一口气:“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并没有打算沉默了事,对吧?”
“我说想要复仇,集合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豁出去这条命,应该有机会……可是,戏班的人说只有疯子才会诞生这样的念头,见我不听劝,便找来这条链子,把我锁了起来……就连那个跟所有人说喜欢她的缩头乌龟,也只会干巴巴地劝我放弃……他凭什么,他不配!”
宁羽是最不受故事干扰的那个,他还是笑,笑得眼底一片冰冷凉薄,“可是,看衣着打扮,这些尸骨是……”他特意换了一种抑扬顿挫的调子,像是在朗诵诗歌,“戏班的人?”
女子瑟缩了一下,神色开始变得有些恍惚,甚至浮现出了一种憎恨和怨毒混合得模糊不清的情绪,伴随着她抑制不住的颤栗,脚下的铁链开始疯狂抖动,叮当作响:“那些人夜里闯了进来,他们见人就杀……”
宁羽歪了歪头,语调温柔而又残忍:“哦,是吗?可他们身上的伤,明明是……”
司徒杞高声制止了他:“宁羽!”
宁羽微笑着与他对视:“哎哟,我亲爱的小杞,你真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好人呀~”
“不!”那女子似是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漩涡,神色变得癫狂起来:“别说了!”
随着她这一声大喝,那些本已垂落的丝线仿佛是重新活了过来,它们从四面八方齐齐涌向中央,不分青红皂白向六人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