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瞑》拾因

1、Chapter.1

　　“我要报警，我的父母想要杀了我。”沈译脱下扣在头上的鸭舌帽，露出苍白的脸。有一道血痕顺着眼角延生到耳后，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当事人躲避地及时，这伤口将会贯穿他的半张脸。
　　他看着面露惊讶的警察，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请您相信我。”沈译快要疯了，这操蛋的报案理由是个人都觉得离奇，警察不相信也难怪。
　　警局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沈译双手发抖，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请您先冷静一下，您可以具体说明，您的父母……是怎么想要杀了您，或者他们有什么动机让您产生这种想法。”值班的男警察尽量放平缓声音，想要安抚沈译。
　　“今年暑假，我的父母策划了一个旅游计划，在计划开始实行之前他们率先去了目的地打听情况，做好万全之策，但是自从他们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开始在我的房间装上监控以及监听设备，并且用异样的眼光不断审视着我。我的一切都被他们监视着，包括手机里都被安装了定位系统。”
　　“就在今晚，我的父亲，拿着一把刀站在床头，捅向了我。”沈译急促地喘了口气，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有流血的架势，但他顾不得这么多，而是把求助的目光投降面前的警察，他迫切地希望这一切能有个结果。
　　“好的，先生，您的状况我们已经了解，现在需要您配合为我们做一次笔录，如果证据确凿，我们将出警，逮捕您的父母。”男警察安抚性地拍了拍沈译的肩，随即通知同事，今晚有新案子要处理。
　　现在这年头，子女与父母之间的矛盾愈加恶化，前几天他们还接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捅死双亲的案子，这么一对比，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家庭矛盾也没有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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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警方调查后，沈译的父母被检查出患有精神疾病，并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隔离，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所有人都没有将他们去过的地方当成一回事。
　　“那只是一个偏远的村庄，先生，和您父母患病毫无关系。”
　　仅此而已。
　　沈译陷进柔软的沙发，呆呆地端详着手里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将自己拖在肩上，而母亲则挽着父亲的手笑得甜蜜，短短几天的时间，幸福的家庭就这么支离破碎。
　　精神病会遗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天也疯了。
　　眼前开始模糊，沈译嗤笑一声，眼泪却停不住地往下落。咸涩的液体经过伤口时带来一阵钻心的痛。
　　沈译深吸一口气掩盖住自己的哽咽，将手搭在照片上缓缓摩挲，窗外的斑斓灯光仿佛被室内窒息般的黑暗所吞噬，到了这一处，只剩下沉默的喧嚣。
　　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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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译就这么在沙发上窝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醒来，酸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妈的。”他揉着嘎吱作响的脖子，来到洗漱台前。沈译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镜子前赫然是一个头发蓬乱，眼底发青的颓废男人形象。
　　他拿起剃须刀把胡子刮干净，顺便洗了个澡，这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样。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因为这次意外，沈译向学校休了半年学，准备去别的城市散散心，父母留给了他足够的积蓄，所以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无需流落街头。
　　沈译踩着拖鞋，吃着刚泡好的泡面，打开手机，络绎不绝的“叮叮当当”消息提示音从屏幕上挤了出来——先前的手机被当做证物留在了警局，这些人竟然四处打听找到了自己到新手机号。
　　他翻了翻，都是亲朋好友发来问候的消息，无非是“最近过得好不好”，“我们陪着你”“别想不开”之类的话。
　　沈译一一回复，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跳跃在手机屏幕上，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在等你。”——发件人：沈途昂
　　这是谁？沈译皱起了眉，他的生活里从未有过这类姓沈的家伙，难道是父母那边的亲戚？
　　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在等我？他在哪？
　　沈译斟酌片刻，开始回复：“您好，我是沈译，请问您是谁？”也许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沈译总觉得这条消息有些奇怪的地方。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沈译的好哥们韩束打来的。
　　“沈啊，你还好吗，前几天你都不接我电话，吓死个人了，哦我还把你新手机号给琳子他们了。”电话那头传来韩束大惊小怪的声音。
　　“没事了已经，我这些天就是想静静，没想不开。”沈译心里一暖。
　　“那就行……过去的事，别自己一个人埋在心里。”韩束放低了声音。
　　挂了电话沈译发现刚刚那条消息的主人又给自己发消息了——
　　安阳村，来找我。
　　沈译目光一滞，安阳村，是他父母最后去的地方。
　　看来，老天爷这是不想让自己这么快好过了。
　　【——“是有关我父母的事吗？”
　　——“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
　　处理好零零碎碎的杂事，沈译订了张去安阳县的车票，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等着自己，冥冥之中所有事都似乎早已被人安排地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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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巴车下来的时候，沈译还是没有从山路十八弯的情况中缓解出来，刚下过雨，路上一片泥泞，他仿佛一片不断被风吹起的落叶，打着卷起伏。
　　等真正脚踏实地，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有些软了，再看看面前破败的村庄，心里更是凉了一大截。
　　他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父母的旅游计划绝对有所图谋，要不然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吃撑了才会跑来受苦。
　　“我到了，你在哪？”沈译打开联系人，向沈途昂发了消息。
　　很快便被回复了——“等我。”
　　沈译将手机塞进兜里，背着包走进村子。
　　这里的住户不算多，屋子的分布也很杂乱。有几个大爷围着树下面下棋，还有些小孩在打闹。刚刚洗过的衣服带着一丝皂角的香味被挂在每家门户前头，小狗懒洋洋地趴在阳光下打盹。
　　一片岁月静好。
　　沈译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子，收获了小孩子们的关注。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有个男孩受不过朋友们的推搡，自告奋勇来询问情况。
　　“我在等人。”沈译笑了笑，摸了把小孩毛绒绒的头发。
　　“哇，他好好看哦！”“我也想被摸头！”“二钱好幸运！”孩子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大家都在看这边。
　　按理来说沈译的长相并不符合能够亲近小孩子的样子，他有着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再加上一条从眼角划开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全身上下都笼罩着“别烦老子”的气息，但可能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大人，好奇盖过了害怕。
　　“久等了，沈先生，我是沈途昂。”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拉回沈译的注意力。
　　来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但保养的很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能从气质上看出一二。
　　沈译向孩子们挥挥手告别，跟上了沈途昂。
　　沈途昂带着沈译七绕八拐，进了间破旧的屋子，屋内亮堂的很，别看村子表面上破败不堪，但其实冰箱，空调，彩电样样不缺。
　　沈途昂拉了把椅子给沈译，但沈译没有动，他也不恼，干脆自己坐了上去，笑眯眯地盯着沈译，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
　　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沈译缓缓开口：“你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沈先生，这次请你来，是为了您父母的事。”沈途昂矮身从擦得秃了皮的桌子的隔层里抽出一个密封袋，递给沈译 。
　　在沈译翻看里头资料的时候，沈途昂解释道：“您的父母早些年来我们村买下了这儿的地契，对于沈先生和杨女士所遭的变故，我们深感遗憾，按照我们这的规定，您现在代替他们夫妇二人，成为了本村的村长。”
　　沈译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一条裂缝：“你在逗我？这地契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了，要我爸妈他们买下，怎么会从来没跟我提过？而且为什么警察来的时候没查出这玩意？”
　　“这不妨碍您成为我们村长的事实，合同白纸黑字写在这，您父母可是印了手印的。我们也没有想要欺骗警察同志的意思，但奈何他们不上心，没问这茬啊。”沈途昂换上一副老狐狸的面容，用看女婿的目光再次打量契沈译。
　　不得不说，沈译这个村长他真是越看越满意，各方面都很符合他们村的标准（？）
　　“我父母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地方签这种协议……要我签可以，告诉我，当时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沈译将合同往桌上一拍，表情阴霾。
　　“这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您先签了，剩下的也不着急，您当了村长，自然就可以过问村子里的事了。相信您一定会带着安阳村走向富裕。”
　　沈译被气笑了，他看了，这合同确实是真的，但他怎么也无法接受父母给自己留下的“村长”一职。
　　但签下这份合同确实对于现在的他有益。
　　“我能卖给别人吗？”
　　“不能，难道您每没有认真看合同吗？您的父母签了一百年。”
　　沈译：“操……”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伤心，我们村破是破了点，但环境优美，民风淳朴，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沈·纯朴·途昂拍了拍沈译身上看不见的低气压。
　　“您看，您要不然现在我们村住下，体验一把不一样的生活。我们还为您准备了本村最豪华的屋子，包您满意。”纵使沈译百般不情愿，但在沈途昂的推销下，他有点心动了。
　　——这里离城市很远，没有喧嚣的车流，没有高耸的楼房，也没有压抑低沉的天空。
　　刚下车沈译就发现了，安阳村的天空看起来很高，且澄澈，它像是被世界遗弃，孤独地窝在深山之中。
　　沈译捏着沈途昂塞给自己的《村长守则》找到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从外观看上去和村里的其他房子没什么两样，但进去才发现，这里被村民打点得很精致，不知道比沈途昂住的破屋子好多少倍，能看出大家对自己这个“村长”很上心。
　　但有一点让沈译疑惑的是，屋子的墙上贴了许多类似符咒的纸张，家具上所雕刻的花纹竟也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看着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沈途昂说这是保平安的，他不大相信，但也没有想撕掉的打算，毕竟可能是村民的一番好心。
　　于是他随手拍了几张让韩束帮忙查查——韩束有个搞古董的女朋友。
　　不过不太凑巧的是，韩束说他女朋友出差，等她回来就给沈译问问。顺便又羡慕沈译能出去度假，自己还要苦逼地写论文。
　　沈译嘲笑了他一番，紧接着扔了手机开始布置房间。
　　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张保存着全家福的相框时，沈译眼神暗了暗——他有预感，这件事，绝对没有沈途昂说的那么简单。
　　既然有人送枕头上门，那他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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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来了新村长的事没几天就传开了，每次沈译上街购置生活必需品时，总会受到无数关注。起先大家都认为沈译太年轻，担不起这重任，没想到的是沈译空闲时经常帮村民修坏掉的灯泡，爆了的水管，也不要报酬，就用他那能帅死人的笑来表示这是自己的职责。
　　这下村里的老人们，人人都把沈译当做亲儿子，连街头最抠的卖菜刘大妈都会在他结完账，再塞几把自家地里的小青菜。
　　沈译每天上街前，还会在自己的屋子周围转几圈，他发现自己家对面还有户人家，但他从未见过那屋主进出房子，只能凭借每晚亮起的灯光来辨别出，这屋主貌似是个偷窥狂——
　　他们两个房子的户型正好相反，对面屋子的卧室正对着沈译的卧室，连窗户也整整齐齐地贴在一起，不过对面一直拉着窗帘，只有在晚上才会开着灯，这一开灯，沈逸就能看见那屋主的影子杵在窗户前，直直对着他。
　　沈译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并且觉得自己一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好偷窥的，对面隔着他们家窗帘啥也看不见，于是每晚都看着窗前那一抹挺地笔直的人影睡得贼香。
　　比较遗憾的就是那人每天也不开窗，就隔着窗户纸在那瞅，没让沈译逮到机会打个招呼。
　　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沈译决定朝最嘴碎的街头刘大妈打听起，可谁知这一问，却让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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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婶，我想问您个事。”这天，趁买菜的功夫沈译找了个机会。
　　“哎，好你说。”刘婶挑拣着最嫩的小青菜，将它们塞进塑料袋里。
　　“您看我这人还挺喜欢交朋友的，我发现我家对面也住着户人家，但总见不着屋主。这不，搬新家总要把左邻右舍都串串对吧，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家对面住着谁？”沈译接过刘大妈递过来的小青菜，笑着道。
　　刘大妈听了他的话，不知怎么的突然掩去了平日里太阳花般的笑容。眉头往下一垂，撇着干燥到起皮的嘴，定定地看着沈译，她那双浑浊的眼球像是被更深的混乱搅开了，阴霾起来。
　　刘大妈粗糙的脸上除了起伏不平的皱纹，竟还多出了点不似人的情绪，仿若是一个冷血动物在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沈逸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随即看向左右——菜场上的人潮仍然涌动着，小贩的吆喝，鸡鸣狗吠声络绎不绝，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刘大妈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如同破损的收音机还夹杂着诡异的“沙沙”声。
　　“打扰了，谢谢您。”沈译打断刘大妈的呢喃，准备结束这场诡异的对话。可见刘大妈眼珠子一翻，又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咧着发黄的牙齿道：“我家菜好吃吧？下次再来啊小译，大姐给你留最好的！”
　　“好，那我就先走了！”告别的刘婶，沈译拎着菜往家走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心也黏腻地和劣质塑料袋粘在了一起。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沈逸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也许只是个意外，但似乎怎么强搬硬凑也无法解释刘婶白天的状态。
　　明天再问问沈途昂吧……
　　盯着窗边的人影，沈译翻了个身，睡着了。
　　如果沈译此时睁眼，便会看到窗前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一只苍白的手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而手的主人正用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睡梦中的沈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