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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日已西沉。傍晚的风啸得更为猖狂,直卷得风砂肆虐,将天边橙红也一并搅作铺天盖地的灰。
      此地是中原至天竺必经之路,由于靠近商道已是可见零星人家散在岩山脚下。沿着不存在的干道向更远处望去,皆是滚滚黄沙,而漫天昏黄中唯独一处黑影林立。
      那是一片天然石圈,过往商人称其为生命航标不仅仅因为见到它便知离入关已相去不远,更是因为这里有着方圆十里唯一一口水井。没人知道是谁掘出这处水源,附近除了一座只剩四根柱子的破屋就再无人迹。
      也不知什么时候,石凹里的木屋回复了应有的样子,而此后来往路人更是念及这块荒漠宝地,经过时总会自发维护修缮、添置家什。所谓利人终利己,小善积福缘。
      就在天际仅剩的晖光也被飞沙湮没时,一团灰影自风尘的烟幕里穿出,远远看去那团事物竟已于沙石一色辨不清面目。待对方不急不缓地近前终于可以认出是个推着板车的人,来人本该早已狼狈不堪可见他昂然阔步似仍体力充盈。一双握着板车推把的手已被风吹得干裂,但那人似是无觉无痛,只将目光不偏不倚地聚于一处——木屋。
      待到行至屋前,才发现原来板车上还有一人,只因那人带着斗笠浑身覆在一袭暗蓝色的披风下实是令人难以辨认。只见那身量奇伟看似粗犷的汉子细心控制着车板的平衡,稳稳抬起推把将车放停,这一停一放间板上之人所戴斗笠都未有丝毫晃动。
      男人绕到车边利索地连人带披风裹了一把抱进屋内。巡视一周,将怀里的人安放在木板床上,男人便转身去取桌上的烛台。似乎已有很久没人来过,盏里只余半截烧融的蜡烛,男子掏出火折点起这唯一的光源放在桌角。
      光晕笼成一个圆,只够堪堪划过床头,但足以映亮眼前这个男人冷厉的脸。尽管蒙了一层尘屑,仍可看出此人的英伟不凡,仅是从那双不断透出寒芒的眼即可窥全豹。
      男子默不作声出了屋,只听一阵水声过后他已端了木盆进来,而烛光下再看,此人五官深邃如刻,眉间似总有黑气盘踞,久视会令人一股心寒碎骨的痛。这不正是于武林消失了廿年之久的步惊云!
      木屋里尚有些前人留下的柴薪,点了篝火步惊云将一部分水倒入锅内,他没有动墙上布袋里浅浅一层熟面,他知道那是用来救命的,后来的人总是比他更需要这些。
      端着剩余的水,步惊云在床头坐下,将披风沾湿了开始替躺着的人擦脸。沉沉睡着的人面色平静,肤色苍白凝透,自他脖颈至两颊还能依稀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舒展的眉目及工笔勾画出般浅淡的唇皆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水沸之声响起,步惊云舀了一碗放在床头,之前在屋外打水时他已先解了渴,现下待水稍凉便即刻端起给那人喂下。步惊云托起床上之人让他背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端了茶碗将碗沿凑至他唇边,一手轻捏对方两颊,启开唇齿这才方能将水喂下去。
      喂了大半,步惊云揣摩足够了便将碗底一翻一饮而尽。暖意入胃怎一舒畅了得,热水在荒漠里简直堪比人参芝草。恁是内力雄浑如渊薮的高手,经过漠北数月颠沛也不得不放弃托大。
      瞥了眼胸前依旧未有转醒迹象的人,步惊云微微皱眉。
      已经半个月了,自雪楚为他施药后自己亦已一连半月每日用上五个时辰为其贯功。可自他在维夷族第一次醒转后就再未睁开过眼。
      步惊云并不怀疑雪楚一翻辛苦的成果,他亦对怀中之人的苏醒深信不移,只是这段时间太久,久得他几乎感觉不到日夜的轮换,他从未觉得一个月竟能似十年那么久。而过去他们的十年往往都走的太急。
      第一个十年,他还未遇见他。
      第二个十年,他恨他伤他。等到相知,他们却散落天涯。
      第三个十年,他的记忆里没有他。
      第四个十年,他们奔波两端。最后等来的仍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想来可笑,他与聂风虽是相识数十载,但每逢二人齐会必有一场风波血战,以致像现下这般安静平和地共处一室竟还是头一回。

      将人重新放平,步惊云抽手方觉掌内一片细碎,原是沙砾木屑。低头定睛瞅了瞅,聂风身上因日里罩着披风并未沾上多少风沙,只是发间难免卷入沙石碎粒。步惊云转头瞥了眼锅里余下的热水,一时竟做出了个悚人的决定。
      说它骇人也绝不为过,至少日后从聂风口中听闻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在第一时间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谁能想象出森冷如步惊云,会愿意看顾一个人到如斯境地!
      而这件事对步惊云来说却似乎没那么惊天动地或是难以下手,他心至手到,想做便做,且做起事来毫不拖沓。
      不消片刻,就见他已替聂风清洗完头发盘坐在床头,顺势让对方枕在自己腿上,而他则轻轻握起一绺长发。
      掌心攒了内力,淡淡的暖意将掌中发丝一点点熨干。这里仍是北疆的天,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沸水便能冷透了。步惊云只道湿发拖久人易受凉,却不曾想他这个师弟从小便在风寒里冻惯了的,纵然有什么病根也早落下了,更何况他内力也已是浑厚莫测,自有异于常人体魄,哪是金贵得经不得这点寒气。
      不知是否因同样身负旷世之功,在步惊云眼里,聂风似乎始终是个普通人。
      并非凡夫俗子的普通,那是种隐木于林的平凡优雅,是种历尽江湖仍旧一成不变的恬静平和。他不争不怨,会笑会怒,岁月除了令他更为洒脱随意似乎未在他身上留下更多与武林这类字眼有关的痕迹。
      即使如此,步惊云也从未怀疑过他跻身强者的资格。
      所以他对他的悉心,既非出自对于弱者的照顾,也非师门约定俗成的责任。尽管在这世间还会唤他一句师兄的也只有他了。也只能是他。

      步惊云决不是个怀旧的人。可安宁难觅,就算短如须臾,他仍是陷入沉思,常年利若刀锋冷若寒潭的眼神也随之温和下来。
      聂风的发质触感极好,在手里滑过丝丝挠心的痒。步惊云一时竟也无心把玩起来,只将发丝拈在指尖细细地揉。
      世间所有人都以为风云相知无间亲如兄弟,可实际这二人除了并肩作战平日相处的时间真是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此等亲昵行径,若非冰封一遇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机会发生,说来或许也是天意如此——作为强者,甚少懂得如何珍惜身边一切。
      而这两人却又是个例外。
      聂风似乎生来心若冰清,什么是他想要的他从来看得透彻。
      步惊云的世界只有振臂一个圆那么大,他只在乎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可当一个人屡屡欲珍惜而不得,他的心便再容不得更多。而他的珍惜也逐渐扭曲变形,变得愈发霸道独断。
      只是过去,这份独断在聂风身上从来无用武之地。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人总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任何的担心都似多余。

      但埋剑崖下的第一眼,破冰苏醒的第一刻,他就明白,他不许他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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