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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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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渊已经睡着了。
君长歌打量他的脸,不免觉得他有些过于心大。
他们睡的是一张床,江渊俊秀的轮廓被透过窗棂而显得朦胧的月光下勾勒成一个剪影。他的呼吸异常平稳,透过床板传来的心跳有力而稳定。
一个时辰前。
“哇,这两个人一同出行,客栈却只剩一间房不是那些话本里头必备情节吗,不至于真给我们碰上吧?”
“哎呀不是我蒙您,最近就是出行旺季,出来游山玩水的人自然是多,尤其眼下本旅馆距离京城可就一日距离,这客房满员都是正常的,眼下还有一间都不错了。”客栈掌柜对着君长歌讪笑道,对他们比划了一下自己背后那仅有一把钥匙还挂着的墙——然而钥匙后头的木牌上明晃晃写着“琴瑟”二字,相邻的还有什么“秦晋”、“朱陈”——显然是备给一同出门的夫妇的。
江渊眼珠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就那间了。”
掌柜笑道一声爽快,将银锭摸了去,找了些别的散碎银两连着那把孤零零的钥匙一并塞给了江渊。后者接了谢过,又转头问君长歌:“你当真不想与我一起,我可以打地铺。”
“就是一说,你也别当真。”君长歌挥挥手,凑过去看了钥匙上的号码,“二层的,走吧。”
外头既然写了“琴瑟”,内中自然只有一张床,被褥倒是有两套。饶是江渊素来神经大条看着也是沉默半晌,末了抱了一床被褥放到了床的一侧:“我没和别人一起住过,不过睡姿应该算安分……”他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君长歌,想起来刚刚好像是自己直截了当地要了这间,“我不碍着你。”
住客栈也是他的主意,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以他们脚力三个时辰便能赶到。然而京城有宵禁,真正到了也进不去,索性不连夜赶路,便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更何况……他想起那位把自己使唤来去的兄弟,很不理性地决定让他再多侯上一夜。
君长歌自认算得上风流,然而这种盖着辈子纯睡觉的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故而睡得比平日还要浅上几分。夜半迷蒙中忽然觉察外界竟分外亮堂,意识不妙,发觉这处客栈竟无端起了大火!
他看江渊,看见这人竟然还在酣眠,将他唤醒:“这火不对头。”
以他超出常人的听觉,自然能意识到外面的人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四面八方的人似乎也在朝着外头跑。然而他们所在的房间四面都是大火,仿佛有意封死了他们逃跑的路。江渊显然也觉察不妙,推窗看去,发现院子里头的火烧得正旺,恰巧是他们这处窗子的正下方。
前夜实在尴尬,他二人都是脱了外袍和衣而眠,君长歌拿过自己放在枕边的衣服披上,回头却发现江渊也拿着自己的斗篷,似乎是想要为他披上。
“这火不对,寻常水是灭不掉的,中心是我们的房间。”似乎是意识到君长歌复杂的心情,他解释道。
“知晓了,那你又给我加件衣服是什么意思?”
江渊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解释:“我情况特殊,这火我能吸收,但是你在这儿……这斗篷防火,我先用它护你一护。”
君长歌知道时局不允许自己挑剔,然而被别人的气息入侵自己周身想想就有够受的。更何况江渊的斗篷显然不是寻常斗篷。
那件现在与他不过半尺距离的斗篷上缀着一圈毛饰,然而饶是踏雪门掌门如何见多识广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毛;斗篷本身显然是毳衣一类,乍看黑灰,细看之下却是五彩华光缤纷。
他怀疑这是大荒的产物,外头那层是江渊自己的毛。
他完全没做好怎样面对这种程度的接触,思索着如何拒绝。然而江渊可能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斗篷照头就来,飞速将他打包成春卷油条一般的形状后把他揽进了怀里。
然后是骤升的温度。
君长歌终年待在踏雪门,宗门的城池藏匿在重山之中,天气稍降便会飘雪,白皑皑的,待久了觉得人僵了也疯了。所以他喜欢朝外头跑,如非必须尽可能不会跑入那场千重山万重山的雪里。
但是他极少去南方,除了当年柳氏主脉遭鬼鸧侯尽灭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以外,他几乎没有涉足鬼族地域——到底踏雪门高层人不人妖不妖,没必要显得那么墙头草。
所以他不知极南烈夏如何,但是左不过如今感受。
仿佛是肉身要融化——因为隔着江渊的斗篷,所以火碰不到他,所以便像一个蒸笼一般,只是悬在烈焰之上的温度,却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江渊似乎是抱着他在行走游荡,路径曲折,而且温度从来没有降下去过。他不得不怀疑这个人根本没有在灭火,而是在朝着火势最猛烈的地方跳。他的手臂贴着君长歌的肩颈与腿弯,从那里传来的分明应该是温热的体温,此刻在比较之下却显得很是清凉。他下意识缩了一把,才意识到现在情况分明像是话本子里头书生才子抱起佳人闺秀的姿势。
还不如把他当麻袋扛——君长歌冷漠地想。
江渊自然不知道君长歌的腹诽。
他身上燃着火,然而却不似君长歌所感受到的炽热,于他那仿佛是体温一样。人类会向往回到母亲的胎宫,认为那里是最安全稳妥的地方;然而对于他而言,最值得信赖的地方无疑是这片火中。
涅槃火。
无法被扑灭,无法轻易燃尽的火焰,只要还残存一点可以烧的它们也会明亮地焚烧下去。江渊身为凤系神鸟,且是不太有名的类型,其传说逸闻混淆失落在其他传说中。
有人说有鸟原本十首,然而遭天狗噬去一首,断首至今青血流,说的便是鬼车,但是这一传闻本身就是为了诋毁九凤而生,自然他就拥有了鬼车之相。
西陆人说有鸟不死,寿数尽时浴火重生,故名为涅槃;传说传来东陆,与已然存在的凤凰混淆。凤凰、朱雀一系伴生的火本身便无法扑灭、难以燃尽,如此的传说自然也为凤系神鸟增添了涅槃之能。
随着这种说法流传愈来愈广,凤系神鸟的火焰便被一律归属为了涅槃火。
江渊并不喜欢这种能力,然而在推开窗子的那一刹那他意识到下头烧着的是混入了涅槃火的普通火焰。就纯度而言,虽然无法轻易扑灭,但也显然不是神兽本体所为,甚至连分身分魂一类随意都可以超过这个程度。他自然想起,当年他尚在大荒、天帝颛顼尚未离去的时候,人间与大荒还可以略微交通一二的年代,朱雀和凤凰各自都曾经赐福过几个看着顺眼的人类。
能得到凤系神鸟青睐的,必然人品上佳,但是如今放火的大概是拥有这些人血脉的后代。以对方如今举止判断,想来不过是其中某位不成器的后人吧。
好在受过赐福的存在标志明显,当年它们在大荒讨论过,说是受过赐福之人与其后代肌肤都会生得异常红润,甚至近似于粉色。他从此出去之后,有的是机会跟人算账,
他怀里抱着君长歌,来回跃动于雕栏画栋之间,吸收那些火焰。然而受到炙烤,木质结构本就摇摇欲坠,他轻功也不太好,只能勉强支撑到涅槃火差不多吸收尽,只余下普通火焰,才抱着人从正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客栈老板也许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冲上来向他一躬身,嘴里称着“谢谢谢谢”之类的,江渊稍微颔首示意。远处似乎有几个人认出了他,诸如“就是他火烧了斩鬼人分部”的言辞飘了些许进他耳中,只是大概是碍于老板的态度,这些人一时间也没有做什么。
他打量了一圈,看着有几个精壮汉子围着一个皮肤分外红润的人,表情格外狰狞,便知晓那处便是罪魁祸首所在的地方。估摸着对方一时半会儿逃不掉,他终于走到了一处空地,将怀里的“春卷”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斗篷的包裹。
一张湿漉漉的脸露了出来,瞪着他的神情不太好——也对,刚刚他好像也没有和人家商量一下,但是事急从权嘛……鬼鸧侯心虚着把人捞了起来,打量了一下。
头发有些乱,几处发尾有些焦,算是全须全尾带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问:“有无大碍?”
君长歌摇了摇头,看向那位粉色肌肤的纵火人,大概也是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关窍:“盯上你的还是盯上我的?”
江渊也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然而那厢被壮汉包围了的纵火者不知道在说什么,晃了几下,露出一块两人都眼熟到不能更眼熟的腰牌——
“斩鬼人欸。”君长歌笑了,拍了拍江渊的肩,“看来你大清早出门试图甩掉小尾巴的举动没有成功嘛。”
确实,就冲刚刚那几个人的反应来看,现在大街上丢瓶水都能砸到认得出他的人。江渊心中叹气,却又觉得这说辞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是斩鬼人的话为何要排一个擅长火攻的来?那天我去火烧那个分部的时候,他们也是喊着‘走水了走水了’,但是水再多也浇灭不了涅槃火。”他分析,“涅槃火无法轻易扑灭对于拥有被赐福者的斩鬼人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常识,照理不会再得知我有涅槃火的前提下再派个这种不成器又被我克制的东西来。”
君长歌显然被这个表述逗乐了:“这样的话,那位唤你去京城的人会有嫌疑吗?”
江渊:“……”
他意识到那位的话是真的有可能。
“虽然踏雪门不与人族政事,但是牵涉到了皇族还是稍微了解一下的好。”君长歌拍了拍江渊的肩,“尤其是是否有人在鬼王宫居住过后还能和人王牵扯的,我们肯定是重点关注——放心,这种消息我们不卖的,得罪人的概率太大了。”
“现在要不要按照你那位兄弟的剧本,去乘胜追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