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辛司秘传》豆灯

15、第 15 章

　　“小爵，你当真红尘情断，了无牵绊了吗？”
　　那人侧身隐匿在陋巷黑暗一隅，月色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让人知道他是人，不是鬼。
　　当时，木兮椋和少室婵就站在百步之外，东方荣爵的身侧。
　　他看到那人银白面具遮面，不辨容貌，只用腹语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东方荣爵僵立原地。
　　“就这样就想放弃了吗？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下第一执著的小师弟……你心中的那个执念，解了吗？”
　　东方荣爵抬起右手，召出夜流殇。
　　冷冽的刀芒随着狭长刀身的浮现震颤着空气，金英暗纹在东方荣爵灌注的强劲法力的加持下光华流转，发出阵阵龙吟之声。
　　这破空之音越来越大，叶青珪脊脉之内的归零剑被强大的灵力激发，化形而出，横剑在前，银白剑刃直指夜流殇，自动护出一片灵力强大的灵场罩着身后未施法力的叶青珪。
　　看见那柄熟悉的归零剑，东方荣爵确定无疑。
　　他狠狠挥出一刀，裹挟着淤积在胸中四百多年的仇恨，大声怒吼道：“别叫我小爵，你不配做我大师兄！”
　　叶青珪出手，并指灌注法力于归零，在刀剑相击的冲力下后退了两步站定。
　　他抬眼，收敛了笑意，为刚才承受的愤怒而心惊。
　　“拜你所赐，我天下第一的大师兄，你干了什么你都忘了吗？你还笑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心？”
　　叶青珪不答。
　　“师尊和门内众师兄弟，他们有哪里对你不住吗？你离经叛道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修炼魔功，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屠戮宗门！天祁三千师兄弟，一夜之间血染满山，千年道宗圣地，一地焦尸残骸……你实在是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罪不容诛！”
　　东方荣爵一口气说完，见叶青珪迟迟不说话，又狠狠劈出一刀：“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为什么要火烧天祁？回答我——”
　　叶青珪这次双手持剑，没有退步，但却略有些吃力地回击那倾注全力的一刀。
　　“我说过，他们不是我杀的！可你不相信我！”
　　良久，他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相信你？当日的屠杀活下来的只有你和弥攸宁，那无相镜里弥攸宁的回忆难道还能作假吗？我亲眼见到是你祭出血噬阵杀了师父和师弟们，引四方邪火烧了整个天祁山，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就是你杀了他们？”
　　“不是我做的，我不承认！”
　　“你！——叶青珪！”
　　东方荣爵愤怒不已，一个闪身欺身逼近叶青珪。
　　叶青珪提气，双目紧紧盯着一步之外逼近而至的东方荣爵，绷紧了全身的筋脉肌肉，连连倒退的身形始终保持着距离。
　　至巷末，一道墙砖阻隔，他念诀而动。
　　身形陡然消失，空中突然变幻出四道分shen，同时向东方荣爵刺去。
　　东方荣爵捻诀，也幻化出四道分shen，分别与之相抗。
　　一时间，房上，墙边，天上，巷外……
　　无数道残影倏忽变换，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四百年了，我知道这四百年你过得很不好！”
　　空中响起叶青珪低沉的腹音：“但无论你怎么问，我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天祁的覆灭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他们！但我也知道，你既然认定了弥攸宁说的话，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而我也无法自证。我只能说，小爵，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还愿意，再信我一次，请再等一等……我会证明给你看，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啊——”
　　东方荣爵大吼一声，夜流殇一刀划破整个夜空，刀刃杀气扫过之处，地崩石裂，房倒树塌，大地一阵急剧的颤动。
　　忽而狂风四起，骤雨倏忽而下，一道闪电破云而出，直直向这处方才被东方荣爵一刀破了渡劫飞升所用护法的法阵中心劈来。
　　东方荣爵举刀迎上，用力接住了这一击。
　　雷劫道道闪电劈在rou体之上，一阵阵有如似乎要将他剥皮抽筋般的噬心嗫骨的疼痛后，萦绕周身的闪电消失了。
　　东方荣爵长刀立地，双手交负于玄黑刀柄之上。
　　高大挺拔的身形，在狂风骤雨中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立着。
　　他垂丧的低着头，肩背微塌，满目哀戚。
　　好一会儿，第二道闪电穿出云层，无情劈将下来。
　　东方荣爵却只定定站在原处，任那紫色的雷电兜头盖脸的劈下，却根本不做任何抵挡。
　　“司尊！司尊小心——”少室婵和木兮椋大惊道。
　　如此天神之威，是为助肉身净化，脱胎换骨，以登仙路。本应尽全力防护自身神识不灭，如果任由雷电劈中而不做任何防范，必会肉身重创，神识受损。
　　他们急忙奔上前来，全力祭出灵力想要帮忙击挡那雷劫。
　　“叶青珪，你真残忍……我真是恨透了等你！……你真的很擅长让人无限的等待……或者让人陷入无尽等待的错觉里……”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一年后，仲春初五日，轻寒料峭，浅黛春山，枝头叶芽绿。
　　一如往常，静峰峰顶的练武场上，白错和喻离正在切磋比武。
　　一年的塑形炼体，锤心磨砺，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量明显拔高健实了不少。
　　午后春阳暖，两人例行的过招拆招百余回合后，俱已汗湿全身，残衣破履，面上的清淤，臂上的红肿，身上的刀口伤痕昭示了他们连月来每日炼体的成果。
　　只不过近两三天，白错和喻离先后察觉身体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同于半年前两人在四大司掌传授的特别量身打造的适合各自修炼的练功法门的启发和激励下，两个灵根上佳的师兄弟被辅以灵丹妙药，膳食药浴的调理，在这灵气充裕的秘府静心修炼，洗髓易经，炼精化气，开了三关九窍，入了炼气之道，特别感受到了神通体感上微妙变化。
　　两个毛头小子在修道一途上开了个好头，尝到了辛苦努力付出带来的甜蜜成果，越发用功习练，努力突破天位进阶，体会到了身轻步健，五感通达，生机沛然，柔如无骨的巨大变化。
　　两兄弟将近两日身体上的异样告诉了司掌，包括运功时下腹隐隐有团火热将出未出，伴随着经脉喷张，心跳加快，浑身涌动的酥麻燥热感。
　　木兮椋为两人探脉察息，查到他们丹田气海的凝缩变化，隐约可见筑鼎结丹之象，便知道这是要突破炼气境进入筑基小天位的迹象。
　　这日，两人听从古法的安排，从天未亮便一路登山而上，途中边比试轻功脚力边寻机出招使绊子对招开始，便一直达到了正午。刀枪剑棍镗锤鞭弓等十八般兵器，拳脚功法，制穴指诀，阵列符术等一一使了个遍。毕竟接受过顶级道修师父们半年之久的入门教学，后期在其他各有专长的司使师父们的指点下全面成长，一年的勤修苦练，系统全面的培养，两人远远不像初学时打得那么“惨烈”，现在的他们武功术法不说游刃有余行云流水，但至少懂得攻守之道，张弛有度，进退时宜，把握得住分寸，控制得了力与技的变幻，初步具备一个初级修士的能力了。
　　白错和喻离在一记重重的拳掌相交之后，被内劲荡开了各自的身形。
　　这记一全力的冲击，下丹田那股被束缚的暖热之气终于冲破了阻隔，他们忙盘腿而坐，静心敛神，默念丹功口诀，开始尝试运转丹田之气。
　　下田筑基已成，喻离以真意引导丹息热流自尾闾而上，热气盘旋自腰而起涌上夹背，分拥丹走，直抵玉枕。而后默守玄珠，以意入脑宫，如此几番，周天运转，三花聚顶。
　　似有物触脑，口中生出状如雀卵般的甜液，不禁徐徐下咽，顿觉头脑清明净亮，周身轻快畅意无比。
　　喻离正陶醉于这种从未有过的美妙体验中，却听得几百米外的半山腰一道迅疾移动的身形的破风之声，他心中一惊，更加惊异于功法精进后身体上的变化，法身与自然界的契合原来如此高级精妙。
　　古法抵达峰顶时，喻离和白错已然运功调息调的差不多了。
　　他们起身后单膝跪地，右手抚心，恭敬地行司礼：“弟子白错（喻离），恭迎大司掌！”
　　古法仔细看了两人一眼，银白珠玉半面面具后的双眼闪过一丝欣慰，笑道：“起身吧！”
　　“是，司掌——”两人起身，定定望向古法，脸上都是难掩的笑意。
　　“这才哪到哪儿啊，仅仅才到了道门功法的第二境而已，看把你们美得！”
　　“嘿嘿……毕竟是第一次吗，入道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简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要多谢司尊，多谢大司掌，多谢各位司掌和师兄的指点！”
　　喻离拱手道谢，傻乎乎地笑着。
　　“是啊，我们终于成为真正的修士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开心的不得了！对了大司掌，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白错问道。
　　“司尊让我来看看你们什么情况了，如果筑基成功，接下来，你们就该接受新的课程了。”
　　“新的课程？”
　　喻离和白错对视了一眼。
　　“莫非……”白错想到了什么。
　　“缉辛司并非专一修道的道教门派，之前已经讲过，我们的主业是专司辑录人间秘辛，维护大道秩序。依照司规，司徒在列身修士之后，便要回归尘世各行其是，自谋生活，根据每个人情况的不同，司里会分派不同的任务，会有专门的司使与你们联系，教授你们新的课程。这一课，没有书本可教，全是人生之道，处世之道，修道之道，大道之道。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为什么要做，要做到什么程度，底线在哪等等，司使都会一一言传身教。除此之外，自身修道大业，便全在自己的自觉与坚持了。之前我有问过你们，为什么要修道？”
　　顿了顿，古法继续道：“入了世，很多事情便会不受控制。世道多变，人心易变，若想要永恒，首先是贵在坚持。多想想那个问题，别轻易放弃，轻易被蛊惑，若不小心误入歧途，施加在你们身上的禁制会立即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两人认真听着古法的告诫，原本欢喜雀跃的心情，在听到即将分别，各奔东西后便肉眼可见的转为悲伤和失落。
　　“入世的修炼，最是考验你是不是能走这条路的人。一味的被保护，并不利于道心的锤炼，与其最后功亏一篑，基础的筑炼尤为重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机缘与造化，五百年，我看过五百年间各种风云变幻，人性丑恶，各种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事情，都在我们的画本里。成功成仁，成仙成魔，有时候一念之差，天差地别。各安天命，或是不安于命，自有天意，或是缘在天定份在人为！我很期待，尤其期待想看看你们两人入世后的造化是什么，能走多高多远……”
　　古法走到他们面前，双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千万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