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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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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次仁在外婆家过得相当的憋屈。他不知道晚上上厕所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比如天寒地冻的,屁股墩从裤子里解放出来,热气会很快被冷气包裹,撒尿的时候手抖到拿不起来工具,总之,他每天喝热水两千毫升的结果,就是一晚上五次厕所,连带着大腿上被冻得五六个青紫青紫的大疙瘩。
他当然挨不住这种又痛又痒的感觉,第三天就放弃了男子汉的尊严,在舅妈背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西南的冬天,又湿又冷,好像人的骨头隔着肉就被冻酥了,一点运动骨节就开始字字嘎嘎响动,人一走路,仿佛就要散了。尤其穿着厚衣服,挠不到痒的地方,更让人冒火。
吴次仁怕冷,离不开那油漆桶做的大火,里面煤永远红烧着,升出蓝色火焰,非常暖和,热气腾腾,但是因为暖和,身上的冻疮变得很痒,抠不着的痒,高温下的刺痛,使他对冬天一点好感也没有。
外婆看到娃娃遭罪,心里过意不去,要舅舅立即带着娃去山地下一个婆婆家找白萝卜。白萝卜放在煤火里烧,皮子烧糊,漏出来的萝卜肉趁着滚烫,放在冻疮上来回摩擦,据说能治好。吴次仁不信,他觉得这是迷信,但没有药店,村里离镇上还远,走路得一个半小时,骑车过不去,大雪已经封山了,没有办法,治好痒痛要紧,也就不管迷信不迷信了。
他和舅舅在路上走着,小路上一片雪白,完全没有其他颜色。山腰上的外婆家越来越小,吴次仁走走停停,终于看不到一点房子的踪迹,之后紧紧挨着舅舅,一前一后一深一浅,留着两排脚印在身后。突然,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他舅舅停住脚步,吴次仁听到有敲锣声远远飘来,也不敢多走一步,随即停住。忽然听到舅舅低低喊了一顿“不好!转过去!别看!”
吴次仁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看到一行三人从山下走上来,一人敲锣走在最前面,有两个人像是抬着什么东西,两支圆木棍左右并列,搭在两个大汉肩头,艰难地向上爬着。他正想看清楚,就看到两只脚从木棍下方,随着大汉走路的节奏,一摇一晃地甩来甩去。一张草席包裹着的一双脚,他看着那双脚出了神,这时候又起雾了,白天里隔那仨人四五米远,却只看得见一双脚!
吴次仁鬼使神差地跟着那一行人返身上了山。他知道草席是包死人的,但是只见过老人去世,从来不曾见过一双小脚这样摇来晃去。敲锣的人走几步敲一下,嘴里念着不知道什么话,听着细细密密,但也听不着内容是什么。山上起雾,雾很浓,快要看不清路。他没出过门,也不认识路,很快就落后一大截。
等到锣声停止,他抬头一望,隔着两块梯子一样的土地,他只能望见几个人把棍子扔在山上,甚至看不到席包落在哪里。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吴次仁有一种想知道的渴望,也不管看不看得见路,伸手拽着枯草,往上奋力爬着,爬着,生怕追不上那一双脚……
等到他爬到棍子旁边,几个大汉早就没影了。他看着那草席落在两块大石头中间,忍不住去拨弄棍子,好像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就不放手一样。拿着棍子,吴次仁的手脚突然软绵绵的无力,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死了的小孩!四周都是浓雾,看不清楚地面,但是草席包是那样清晰,他有点害怕了,想喊舅舅,可是一口痰卡在喉咙里,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头突然僵硬得动弹不得,手脚在棍子旁哆哆嗦嗦又移不开……
他好像看到了席子在动,明明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四周全被浓雾包裹,包裹到他动不了,脚趾紧紧抓住鞋子,鞋子紧紧抓住地皮,僵硬的头和身体开始出汗,然而那个草席,慢慢地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