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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南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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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离不开酒和女人,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而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陆小凤就算流连四海遍访名山,你也总能在风月之地和酤坊酒肆找到他。
英俊,留情,四条眉毛,灵犀一指,想认不出都难。
无人不晓的陆小凤此刻怀中就抱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端着一杯酒。
女人是貌美的女人,顾盼遗光彩,吐纳气若兰。
酒是上等的醇酒,兰陵郁金香,玉碗琥珀光。
美人眨着楚楚动人的眼睛,将酒盏送到陆小凤嘴边。
一条手绢掉到了地上,等陆小凤伸手去拾的时候,他忽生警惕,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大多数人以往鉴来,吃一堑长一智。但陆小凤不是一般人,他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
就像他不会因为喝过一杯毒酒而从此放下酒壶,不会因为一个害过他的女子而拒绝所有女人,就像花满楼不会因为一朵刺伤他的花而远离一片花海一样。
但是。
花满楼是谁?
他冥思苦想,却没能找到一个答案。
他也许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是不该忘记拥有如此美好的姓名的人。
鲜花满楼。他喃喃自语。
他越是去追想,越是心烦意乱。
他在烟花地流连这么多天,直至今日才如此迫切地感受到了危机感。
怀中的美人嘟起嘴嗔怪着他的不专心,床上的软罗轻帐虚掩着,邀请他拥着温香暖玉同枕共眠。
但陆小凤再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了。
美人的笑容在他看来如同画上去一般僵硬,咽下的酒液好似掺水般寡淡无味。
陆小凤觉得自己简直像志怪话本中的倒霉鬼,误打误撞闯进了狐妖的老巢。眼前的美人说不定是个青面獠牙的千年老妖,喂给自己的指不定是什么老鼠尿蚂蝗汁。
想到这,他心头泛起一阵恶寒。美人美酒虽好,也得有命来消受。他拨开想要继续缠绵的女子,拔腿就往窗外跑。
刚跃下窗户稳住重心,陆小凤就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向他走了过来。
“陆兄还是喜欢不走寻常路。”
陆小凤抬头看了看刚才跳下来的窗口,发现没有人追上来,这才如释重负地抚了抚胸口。
他看向同他搭话的男子,这人一身红衣,一副像是要去娶亲的样子。
陆小凤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愧疚感,摸了摸鼻子,问道:
“何事?”
那人从袖中摸出一张喜帖似的东西,递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接过,展开读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张喜帖,但受邀的人却欢喜不起来。陆小凤捏着请柬,手心竟微微渗出了薄汗。
“花满楼。”他的声音里不知是惊异还是失落更多一些,“你要结婚了。”
今天是他第二次念起这个名字。他依旧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和这位公子有过什么交集,却在看到请柬时失落了起来。
花满楼眼含笑意:“娶亲生子是人之常事,陆兄也会一样。”
陆小凤却仿佛噎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个笑脸,道:“恭喜花兄,我一定携好礼赴宴。”
如果是他身边任何一位好友结婚,即便是西门吹雪,即便是司空摘星,他都只会觉得惊异,然后豪爽地一掷千金,送上自己的祝福。而现在面对一个似曾相识的陌路人,他却如同心上被剜去一块般酸涩无比,怅然若失。
陆小凤看完三跪九叩六升拜,看着新娘送入洞房,看着有人举着酒杯向自己走来。
他甚至没注意新娘是不是个美人,没注意在座的宾客里有没有自己的宿敌。
他只是失魂落魄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直到月上西楼,直到喧嚣散去。
在他走到一处酒家时,他终于记起了花满楼。
或者说,他没有忘记过花满楼。
那段相识的记忆,像是尘封数年后重新被人拾起,小心地擦净,如今在他面前展放开来。
这栋他曾无比熟悉的百花楼,今日在张灯结彩下,竟显得陌生极了。
陆小凤是个浪子,但不代表他的心底没有一处供他留恋和回首的地方。百花楼就是他漂泊四海中的一叶孤舟,舟上是他从不问来路与归途的好友,以及四季如春的鲜花满楼。
而如今,这叶孤舟终于在十年如一日奔涌的潮水中被推向了远方。
花满楼还是花满楼,不问来客竭诚以迎,百花楼依旧是百花楼,不问四季百花争研。但在陆小凤心中,还是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
物是人非是一件如此值得慨叹的事情,人面故去,桃花依旧,深情易散,苍天不古。有人并肩走过几万里,一转身,却已是万水千山。
陆小凤多情,却不滥情,更不喜欢伤情,但他今天偏偏为了这一桩算不上大事的事而难过。
酒馆的小二殷勤地替陆小凤斟酒,陆小凤不知滋味地一杯杯喝着。
等千杯不倒的人喝到烂醉如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陆小凤离开了店家,东倒西歪地走在路上,树上的笨猫都忍不住多白了他几眼。
陆小凤止步于百花楼前。花满楼立在百花楼前等着他。
陆小凤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花满楼两袖轻垂,无风自动。
陆小凤拥住了花满楼。花满楼任由他抱住,说,你喝太多了。
陆小凤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花满楼皱着眉说,你喝醉了?
其实二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陆小凤临走前顺走了花满楼腰间的玉佩。花满楼摇摇头说,陆小凤,你真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月年年望相似。
陆小凤就这么望了很多年。他用了这么些年,只为了验证两件事情。
他找了一处闲居,将楼内院中都种满花草。他不会养花,花枯了就剪掉,死了就换成新的,周围镇上的花卉几乎被他一人买断。
陆小凤没戒酒也没戒女人。只不过不会碰同一个女人第二次,不会喝同一坛酒的第二口。
他依旧是英俊潇洒,嗜酒如命,处处留情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但又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同了。
他已经验证了第一个猜想,今天要来彻底证实第二个。
白幡招展,像许多年前的红绸翻飞。
他走进灵堂,屋内似乎围了很多人,又静寂的仿佛没有人。
所有人看着他走向堂中的棺椁。
陆小凤看着那张熟悉安详的面容,轻声说道,
“一拜天地。”
哗然。
“二拜高堂。”
他嘴角有鲜血溢出。
他因为失力而跪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当真是梦。
一块玉佩紧攥在他手中。
每个人心中都有执念。有人执念浅,虽有念念不忘,终究一笑泯然,有人执念深,日侵月蚀铭心刻骨,成为难再逃离的魔障。
陆小凤以为自己的执念会是死去的薛冰,或者是惜败的叶孤城,亦或者是天涯两别的沙曼,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花满楼。
他更没想过,这层执念已如流毒般侵入骨髓。荒唐梦一场,才拨散迷蒙大雾,窥见一驳透彻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