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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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一片漆黑，远处传来悠悠钟声，月光皎洁，映出平静的河面，和灯火微弱的一条小船。
钟无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船梆，有些心不在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看着快到了，他却有些想逃。钟无在心底嗤笑，钟无啊钟无，不过见个故人而已，你几时这般没出息了。
事情要从很早之前前说起。
自从六年前他被贬夔州，朝中那些看不惯他的同僚们恨不得鸣炮庆祝，钟无是谁啊，从小就凭一手好文章获得神童的称呼，长大就更厉害了，十七岁的少年状元，霸占了圣上一整年的视线，早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他这天之骄子一朝被贬谪，有无数人明里暗里讥讽。
这六年来他从最初的耻辱难堪到如今平淡如水，那些冷嘲热讽的人多多少少散了个干净，只有一个人六年来孜孜不倦的以嘲讽他为乐，那就是原先的齐将军嫡子，齐瑛。
齐瑛少时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少爷，仗着身份高，正日里飞扬跋扈，最爱欺辱自己那个庶出的弟弟─齐明玦，连带着讨厌跟齐明玦交好的钟无，后来齐明玦成了西北的主帅，皇上钦定的镇国大将军，没少找齐瑛算账，齐瑛一贬再贬，地位直逼钟无，距离更近，一个在夔州一个在明州，快马不过半天。齐瑛一人被贬鸡犬不宁，整日里为难钟无，屡教不改百打不服。
一月前，齐瑛又来找钟无，那时钟无刚解决了粥婆婆孙子夜啼的问题，带了一身的火气，看见齐瑛这狗东西又来讨人嫌，他正准备教他做人，齐瑛却一改往日欠揍的语气，带着三分幸灾乐祸七分不怀好意道：“钟无，你何苦整日对我如此无礼。”
钟无轻笑：“齐少爷这就见外了，我断不敢对齐少爷不敬，不知那天齐少爷又突然飞黄腾达了呢？”
齐瑛脸上青红一片，听见钟无拿他酒后之言寻开心，他恨不能撕破面前人这张脸，不过今日确实有急事。
齐瑛忍下他的阴阳怪气，故意拿捏着虚伪的关心语气：“念着咱俩好歹是两小无猜的情谊，本少爷今天是过来邀请你的。”
钟无听见他的一句“咱俩”，脸上一阵嫌恶。齐瑛看见他的表情，气的头冒青烟，他理所应当的觉得今天自己这么温和钟无就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他一面在心里恶狠狠的将钟无来回骂了个七八遍，一面又故作高深，将手中的请柬扔在地下，又用脚尖向前推了推，“喏，你还不知道吧，我那好弟弟要成亲了。”
钟无一时没反应过来，奇道：“齐公子弟弟成亲关我什么事。”
齐瑛却以为钟无早把齐明玦忘了个干净，他可不甘心这一场好戏还没开始就结束。他急急向前走两步，好巧不巧踩着请柬！钟无却是反应过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俊美的有些锋利的面容，那时他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只剩下一点点诧异“齐明玦娶妻，怎么可能呢？”
对面的齐瑛抱着对方不好过他就好过的念头，揭疤撒盐似的突突出一串子：“哎呦呦，你忘了？还能是谁，你那个好同窗老相好，我那个好弟弟贤将军齐明玦呗。啧啧，这才几年啊，你们那违天伦违人伦的爱情你都忘干净了！你忘了人家可没忘，结个婚还巴巴的盼望你回去呢，怎么说也是上过床的关系，你可不能─”
屋里飞出一块砖，直愣愣的冲齐瑛飞去，齐瑛惨叫着扭头就跑，砖块砸在门上，门应声而倒，屋里传出带着警告的怒吼：“齐瑛！管好你的嘴！”
齐瑛走后，他看着地上那张请柬，还是没忍住捡了起来，他对着请柬看了又看，有些悲伤的吐出一句“齐明玦，你怎么能娶妻呢？”那时夕阳已沉，明月半升，他在那场寂寞里独自难过，最终还是选择来到了锦城。
钟无起身，准备去船头吹吹夜风，忽然听见一阵飘渺的人语从后方传来，他回头，看见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船，在夜里格外热闹。
钟无心想，这船上如此喧哗热闹，船上的应该不是旅人不是归客，这夜半三更还在向锦城行驶的，最可能是为了参加齐明玦的婚礼。
他猜船上的肯定有知道他和齐明玦往事的老官员，于是准备悄悄的将船向一侧挪。今天是礼成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被迫回忆一遍他和齐明玦“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毕竟那些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两个男人少不更事罔顾人伦的笑柄罢了。
未及钟无的小船紧靠岸边，后面的大船早已经到达身侧，大船上已有许多人认出了钟无。一身素净衣衫，一船皎皎月华，衬得小船上的人恍若谪仙，令人见之忘俗。大船上渐渐安静下来，后方的人奇怪道：
“怎么了，见到水鬼了不成？”
“对啊对啊，大家怎么突然安静了？”
后方的人群看看周围懵懂的脸，一起向前挤了挤，直到看见钟无，又一起安静下来，认识的当然知道这是钟无，不认识的还以为遇见神仙下凡尘，当即就想跪拜，好歹被周围的人拉住了没当众丢人。又过了片刻，有个紫袍的官员朝小船微微致礼，诚挚道：“钟……钟公子也是要去参加齐将军的婚礼吗？”
钟无点头称是，人群中隐隐有人到抽一口凉气，赢来一片好奇的目光。紫袍人对周围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温声道：“遇见了就是缘分，钟公子一人夜行无趣也危险，不如同我们一起乘船，长路漫漫也好有个伴。”
钟无凝神，认出对面是自己昔日的同窗，关系尚可，难得的是不仅没在钟无遭贬时落井下石，还为他讲话替他解决了一些麻烦。思及此，钟无明白了对方的好意，自己这孤身一人不明不白的就去了，日后难免落人口舌，倘若同他们一起去，也就少了这个麻烦。钟无看着紫袍人的目光，几下就到了大船上。
紫袍人轻轻扶了他一下，又温声道：“钟公子的船我让船工替你看管着，返程时还与钟公子。”
钟无摆摆手：“你安排就好。”
钟无上来同相识的人寒暄完，船上的气氛本有一丝凝滞，又被一阵哄堂大笑取代。
“你说的是真的啊，真有男人喜欢男人！”
“不会吧，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咦~”
有人一口水喷出来，露出个被恶心到的表情，怒道：“太恶心了，简直有病，男人跟男人怎么能在一起，要是让我看见─”
他身后有人捅捅他的腰，轻轻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继续讲了。
盛锐拍开那人的手，不耐烦的质问：“子虚兄干嘛不让我说！这种事本来就闻所未闻不可理喻，我说错了吗！要是让我看见，我非让那两人后悔出生不可！”
那个名为子虚的官员偷偷敏觑了一眼钟无，又立刻扭过头去，这下即使是不太敏感的人也仿佛明白了什么，盛锐看看周围，不明所以，气氛又一次凝滞。
再一次有人轻轻笑出声，寻到声源，却是钟无。
他带着些嘲弄的说道：“这个小公子说的都对，男人跟男人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我这几年早吃够了年少轻狂的苦头，早就不在意当年那些破事了，这事要是能为大家添点乐子，也不枉我轻狂一场了。”
钟无字字清晰，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重复着六年间说过无数遍的话，心里仍然有些失望难过，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变得没有棱角。
生活的苦他早就吃够了，他为这段感情付出所有，牺牲所有，落了个年少无知自找苦吃的名头，他假装不在意谩骂嘲笑，不在意异样的目光，是因为那时他心里有光。
而今早已物是人非。
钟无在心里偷偷告诉自己：你也是时候该放下了，干嘛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呢？
众人见他这么说，只当是岁月蹉跎。于是又有人活跃起来，高声道：“钟公子早些明白这道理，这些年也不至于如此了。”
“早年常常听闻钟公子的文名，我那时可是对钟公子仰慕不已啊！”
“那是！六年前谁不知道十七岁的状元郎啊，那文章写的，当朝太傅都赞不绝口，怕是这数十年都没有出其右者。”
“唉，要是没有钟公子，能有他齐明玦的今天吗？”
“明理，慎言。”赵明理身后一个着太守服的官员微不可查的皱起眉，低声提醒，身旁的人连忙打岔错开这句话，听见的人都有些迷茫。
钟无自然也听见了，正准备为齐明玦正名，忽然又想到从今往后这人再不能跟自己扯上关系，于是生生忍下那种冲动，听着周围的人对从前那个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钟无的恭维，一时哭笑不得。
盛锐小公子听的一头雾水，他年纪不大，是以并不太了解钟无和齐明玦的当年事，但是盛小公子自幼胆子大心眼直，他一抬手中折扇，朗声问到：“那钟公子跟齐明玦怎么能认识的？”
也是，现在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一个是边远的年年朝会都去不到的逐臣，他们的故事自然有不少人好奇。
只可惜男男相恋太过惊世骇俗，不了解的不敢在明面上谈论，了解的又都是一副恶心的不愿意提及的模样。
好奇的众人屏吸，静静等着钟无的回答，钟无倒是一直觉得没什么，毕竟最开始，不过是一段干干净净的同窗情谊。
钟无抬眼，对上盛锐明亮而又带着些疑惑的目光，大约盛小公子背着光让他有些看不清楚，这双眼睛，倒有了几分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故人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