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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雪白的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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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
还差十分钟就到午夜。
十分钟以后,就是农历新年,正月初一了。
我有些吃惊地望着霍铭非,见他眉宇间一片从容淡定,便又疑惑地望了望我手上戴的那块表。
从霍志说的话来看,这块表价值一百万美金?
可是霍铭非为什么没有半点反应?这么昂贵的表,他说送我就送我了?而且还完全没有告诉我它实际的价值?
我该对他说点什么?
难道说“新年快乐”吗?
我正在愣神间,就见霍铭非的几个保镖立刻贴了上来,挡在我们和发疯般挣扎的霍志之间。
还是那位在达喀尔拦住我的大块头保镖,他微微颔首,看了看霍铭非,又看了看我,满脸阴云密布:“霍先生,夏先生,我们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的决定。”
霍铭非征询地望向我。
我拽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旧仇就别带到新年了。”
“有理。”
霍铭非满脸冷峻地转身,不发只言片语,利落地走到旁边掷骰子的桌前坐下。他面前的桌子铺着红色天鹅绒布,一排六个筛子整整齐齐放在红布上。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反射出晶莹光华,点点碎光落在霍铭非身上,如同潋滟水波。
他无表情、无波澜,如同误入凡尘的年轻神灵,生杀予夺,不知收敛。
对面,霍志也骂骂咧咧跟着落座。
与此同时跟来的,还有那一大波好事的围观群众。连他们都能看得出来,今日的寻仇局,还没有完。
“先生,你的筹码我们放在这里了,请你不要再做出不妥的行为,否则我们保留将你请出赌场的权力。”赌场经理礼貌而克制地对霍志鞠躬,然后也站在不远处抱臂观战。
服务生不知何时已经又抱了把椅子,让我并排坐在霍铭非身边。
“你想怎么玩?”霍铭非旁若无人地问我。
明明是他要跟霍志一决生死,可他却带着胸有成竹的温柔笑意,耐心地征询我的意见。
我冷眼看向桌子对面忐忑不安的霍志,吐出三个字:“比、大、小。”
双方各投三个筛子,加起来数字大者为胜。
最古老、最简单的赌法,像小孩子过家家。可面对百万美金筹码压阵,这种玩法的巨大偶然性,就好像悬在每个玩家头上的一把镰刀,用这么简单的规则来断定如此沉重的胜负,举手投足间都莫名带上了一抹荒谬感。
霍铭非淡淡笑着,点头对荷官道:“就按他说的。”
荷官点头表示接收。
而霍志在对面看我们一唱一和,给气得直咳嗽。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想赢得霍铭非更多的钱,就必须要忍受霍铭非制定的游戏规则。掷筛子的规则和德扑不一样,他要是想和霍铭非上桌,就必须拿出等额的筹码来。因此,他颤颤巍巍地掏出张卡,命令服务员给他兑出了一百万美金的筹码。
现在双方面前的黑色塑料片都已经堆成了小山。
荷官拿出两个竹筒,又分别往每个竹筒中扣了三个筛子。
“等等。”霍铭非指指筛子,“一个就够。”
围观群众顿时炸锅了:“一个筛子赌大小?那不全是靠运气了?!”
“掷骰子本来就是靠运气!谁输谁赢都是命!”
“可那是一百万美金啊!”
“什么一百万,双方各出一百万,加起来就是两百万!”
“都够买下城郊一栋别墅了……”
荷官立刻领会了霍铭非的意思,然后从双方的竹筒中抽出了两个筛子。
现在霍铭非和霍志之间,只靠一颗筛子定夺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现场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荷官把竹筒推给双方时,经过多年训练的双手仍是忍不住颤抖。水晶吊灯落在桌上的阴影好像变成了血色,衬得霍志刚经历一场厮杀般的眼角格外猩红。
然后,霍铭非在软皮扶手椅上舒服地向后一靠,脆弱的脖颈充分暴露在我面前。他微微侧头,毫不介意下巴蹭到我肩膀地贴住我耳边,轻声一笑:“我相信上天有眼,善恶有报。你呢?”
“我也是。”
我接过他的竹筒。
霍铭非的意思,是让我来掷这枚筛子。
“你……你居然!”霍志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继子将两百万美金的归属轻而易举地放到一个“小弟”的手里。
接着,他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
因为我摘下了手表。
“你不是想要吗?这个,抵一百万。”我又补上单位,“美金。”
在场观众谁也没想到我们这边会临时加注。
霍志已经被逼上绝路,又贪婪地望着那枚一定不止价值一百万美金的表,略一思索便对身后的赌场经理点了点头,临时又兑换了一百美金的筹码。
“你自己拿出来赌的!可不许反悔!”他望着霍铭非说。
霍铭非终于在这时,牵住了我放在红色天鹅绒布赌桌上的手。他的右手,我的左手,十指交缠。
下一秒,我反手掷出了个“2”。
我:……
霍铭非:。
霍志皱纹满布的脸上本来混合着吃惊、愤怒、反感等多种情绪,此刻却像打翻了调色盘般逐渐混合,最后统一成了喷薄而出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他毫不顾忌形象,像范进中举般失态地大笑起来,然后抓过他的竹筒,在桌上乱摇一气。
霍志“哗”地掀开竹筒。
里头的筛子,朝上的一面赫然刻着:1。
我:!
霍铭非:。
“再来一次!”
“先生,请你自重。”
“我不服!”
“先生,请遵守赌场规则。”
“我刚才没投好我要再来一次!让我再来一次!”
“先生,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只好把你请出去了。”
赌场经理朝身后一水的退伍陆战队保安们使了个颜色,霍志被架起来,拉离了赌桌。他挣扎着,大吼着,脸憋得通红,鞋也被踹掉了。
“霍铭非你个小白眼狼!你恩将仇报!你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妈就是个破鞋!你姥爷就是个兵土匪!你有什么本事居然敢跟我斗!你这破身子骨还他妈想跟我斗!做梦!我跟你没完!你家人都死绝了我看你往哪儿转移财产!你姥爷山高水远的能跟你办手续才怪!你别以为现在手上有几个公司就了不起了!到最后你的还不都是我们的!”
“谁说他没有家人的?”
我伸手拦住保安,让他们且慢,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正在地毯上垂死挣扎的霍志。
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忍住不直接一脚踩在他肚子上,踩得他血溅当场。
我手里死死攥住刚赢回来的手表,回头看见霍铭非像个听话的小跟班一样,乖巧地端着铜盘。
铜盘里有三摞筹码,是我们刚刚赢回来、连本带利的三百万。
回头看到霍铭非的那一刻,我恍然失神,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在帝都的瑰丽酒店电梯上初遇的那一刻。
周围赌场的声音全部骤然消失了,我眼中心中都只剩下霍铭非一个。
他衣冠楚楚,他风度翩翩,他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喉结明显,下巴轮廓锋利,再接下去是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碎冰般惯常冷漠、偶有情绪的一双眼睛……
我晃了神、失了智,低低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在达喀尔十层楼的天台上无端吐露的沉默告白,在直升机轰鸣的机舱里明目张胆的当面挑衅,在我心中突如其来冒出的一个闪念、如同积蓄已久的一场倾盆大雨。
那句唇语是:
——“霍铭非我们结婚。”
“好。”他点点头,就这样无比淡定走进这场我们蓄意酿造的雨里,一同往常,和我并肩,决定淋个透顶。
人生快意,不过是如此了。
“霍铭非现在有家人了。”我说。
他可以合理转移财产了。
霍志再也不能拿捏他了。
霍志在濒临崩溃的吼声中狼狈不堪地被保安拎出了赌场。
回到房间,电话听筒里,秦子豪像吃了尖叫鸡一样,发出高分贝难以置信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你们就这样赢了三百万?!”
“卧槽那可是三百万啊!”
“老天啊!什么时候天上能给我掉下来三百万!别说三百万了,就是一百万也行!不过要美金!老天爷您要把单位听清楚!我是要美金!”
一回到房间,霍铭非骤然看见手机上一连串秦子豪的电话。
他把电话扔给我,让我回。
秦子豪劈头盖脸就问我们怎么样了,说他看了新闻,还以为我在非洲死了。
我说我没死,不光没死,还和霍铭非平平安安回到了美洲大陆。
我还给他讲了霍志追到美国,又输掉三百万美金的事。
秦子豪听完这故事,震惊地叫唤了一通,又向老天许愿完毕,最后才叹道:“丫就是活该!你跟霍总给他留多大的面子啊,念叨着他还算是有个养育之恩,给他一百万美金,丫居然还不知足!给脸不要脸啊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吧!大傻叉了吧!”
秦子豪骂完一通,又问我被哪录取了:“霍总拿了南加大offer,那你去哪啊?”
“我拿了伯克利offer不过……”
“伯!克!利!”秦子豪再次打断我,自顾自大喊大叫起来,“那你岂不是和家家一个学校了?”
我支吾了几句,糊弄过去,跟他说我们明天要办手续,要先睡了。
“你们要办什么手续?”
“呃,公司的手续吧,我也不太清楚。其实不是我办手续,是霍铭非办。”
“霍总公司的手续能在美国办吗?”秦子豪发出疑惑声。
“为什么不能?”
“你可能不太了解,夏橙,像霍总这么大的公司,一般母公司都只是个壳。这个壳子都是注册在开曼群岛的,那是英国的属地。既然是英国的公司,怎么能在美国办手续呢?”
由于我把手机开了功放,所以此刻,衣服脱到一半正要洗澡的霍铭非也听见了秦子豪的话。
霍铭非迅速把上衣扔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俯身正对着听筒说:“闭上你的嘴。我公司就在美国,美属维京群岛。”
“哟!霍总在啊!你不是这两年才注册的嘛?你注册在美属维京群岛干嘛!要多交那么多钱——”
霍铭非直接把秦子豪按挂了。
此刻,霍铭非的身体离我只有咫尺之遥。他虽然瘦,但肌肉线条清晰流畅,此刻胸膛的轮廓散发出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
“没洗澡就想上我的床?”他捏住我下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