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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尘埃的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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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爸爸离世之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笑着笑着我哭了，我放了手，跪在草地上，把脸扭到一边去，假装看洛杉矶全城日暮。
我边哭边说：“霍铭非，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开手机，也没看新闻？我爸出事了，跟你爸在达喀尔建的无人车工厂有关。中国劳工工会替我请了律师，律师要我不能擅自跟你家人联系，当然也包括你。我现在就去机场。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我要飞去达喀尔，接爸爸回国。还要购置墓地，把他和妈妈葬在一起。
我会在我家门前搭起灵堂，把雪白的绸缎挂满房梁与厅堂，请人吹唢呐、奏哀乐、送他魂灵归故土，厚葬以还乡。
然后从此成为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霍铭非不顾满头满身的草毛拉住我的手，明明内心慌乱却佯装镇定道：“等一下，你先别走。坐飞机去达喀尔是吧，什么时候走？”
我摇摇头。
“不用送了。你说巧不巧，霍铭非，第一次见你时，你手里有张机票。这次换我了。”
去往达喀尔的机票在首尔转机，二十多个小时才能抵达。
我抵达洛杉矶机场值机时凌晨一点半，全部航班都已入港，而离港航班只剩这一架。
是韩国泰开车来送的我，他还顺便在值机柜台跟一个短头发的韩国小女生搭讪，聊了起来，互加了号码，最后略显伤感地目送那女孩离去。
“有机会我也真想回家啊！听说首尔的咖啡馆开到了一万多家，我竟然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家都没去过！”
我想，韩国泰想家，主要是因为他没去过的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家首尔咖啡馆里，每家都有漂亮的服务生，穿着整齐的制服，端上抹了巧克力粉的甜筒，附赠轻盈笑意。
我从他手中接过我的行李箱：“我回来时会给你多带点首尔的零食。你想吃什么？”
“洛杉矶的韩国超市比首尔超市的零食还多呢！不过，你能不能给我带本漫画？《穿越系统金牌得主》，这是我住考试院期间就最喜欢看的漫画了！可那个画手拖延症太严重了，两年才更新一本！”
“没问题！不过有个交换条件，你记得给橄榄树浇水。”
办完值机，托运了行李，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掏我兜。
惊惧之间回过头，我发现是韩国泰正往我兜里塞五万韩元崭新纸币。
“转机的时候你拿这个买入场券，去VIP休息室睡觉。那里还有免费的食物，比外面的食物还要便宜。”
我说：“谢谢你。”
他说：“我很抱歉你父亲的事。”
我明白。我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韩国泰催促我：“登机开始了，你还要过安检呢，快进去吧。护照拿好了？”
我低头去掏护照，好巧不巧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有两条新微信。
我看完那条微信，愣了三秒，然后抢过韩国泰手里的车钥匙，朝他说了句“抱歉”，转身就往我们来时候的停车场跑。
韩国泰在身后喊我：“怎么了？”
“你的行李还在这里！”
“Daniel，你不登机了吗？你不去达喀尔了？！”
我在空中挥挥手，只来得及敷衍他：“一会儿跟你说！”
我喘着粗气，用百米赛跑的速度跑到停车场，发动了韩国泰的车子，一路超速、加塞、闯红灯，终于行驶上了高速。
我边开车边回想刚才在机场，秦子豪给我发的那两条消息：
——霍总刚才是和你在Vibe喝酒呢吗？
——他说好了一点半来我家的，人呢？？？
看秦子豪这意思，霍铭非喝酒了，喝完酒以后，他很可能开车上了高速，从Vibe酒吧到秦子豪家，中途失去了联系。
秦子豪家离机场不远，我顺着他家到Vibe的反方向开过去，还没开出几英里，就在高速公路对侧看见了一辆赛麟黑色超跑，翻倒在靠左第二道上。
我认得那辆车。那是霍铭非的超跑。
我在高速的快车道上紧急刹车，引发后面一连串愤怒的滴滴声。
我飞快把车停在应急车道，蹿出来，翻过隔离栏，接近霍铭非的车。
我的心跳都停止了，全身血液凝滞。
夜色下的高速公路，我的每一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每一个脚步踏向地面的声音，每一道车流红蓝尾灯闪过以前，每一次嗅到钢铁燃烧的气味……
我走到驾驶室那一侧，用全部的力气拉开已经变形的铁门。
霍铭非倒在里面，满脸是血。
他的超跑车头已经全部撞毁，安全气囊弹开，白色纤维上沾满了血和玻璃碴。
这辆曾经搭载人鱼王子的、黑得如同茫茫黑夜漫游的漂亮跑车，此刻报废为一堆废铁。
我不敢碰霍铭非，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不能强行拉他出来，万一他伤到了颈椎或者脊椎……
我蹲在霍铭非身边，将手贴在他脸上，叫他名字：“霍铭非，霍铭非你听得见吗？”
那一刻，月色微渺，如有神临。
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霍铭非的眼眶红红的，弓着背，皱着眉，因为喝醉了而像可怜小狗般，无助地往我的方向一倒。
整个人倒在了我怀里。
“我还以为……”他吸吸鼻子，“你已经走了。”
他艰难地伸手，要抚摸我的脸。
我强压下愤怒，抓过他的手，倾身按掉他安全带卡扣。
“你还能动吗？”
他动了动脖子，又动了动手指，看起来不像是伤到脊椎的样子。
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夜间的高速公路车并不是很多，似乎也没有司机注意到这俩翻倒在路边的黑色超跑。
我把霍铭非整个人背在我身后，翻过隔离栏，把人放在了韩国泰车子的后座。
对，霍铭非酒后驾车，而我知法犯法，带他从车祸现场逃逸了。
还就这样把那辆撞废的超跑扔在高速公路上不管了。
我现在只能先确保霍铭非没事。
我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准备往霍铭非家开。
谁知霍铭非在后座清了清嗓子：“秦子豪家地址你知道吧？”
这不要命的混蛋！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醉酒驾车也就罢了，居然到现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要去找秦子豪玩！
我也懒得再理他，任由他作死地把车一路开到了秦子豪家。
秦子豪穿着功夫熊猫的睡衣，趿着拖鞋踉跄跑到马路边，拉开车门看见满脸是血的霍铭非，瞬间石化。
“霍……大哥！我亲哥！你撞车了？”
我交代秦子豪：“他醉酒驾车，现在酒精还没代谢掉，去医院就会被报警的。你明天早上带他去私人医院检查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说没有哪里疼。我全都检查了一圈，除了脸上手上划破了，也没看见别的地方流血。记得给他灌点水。我有事我先走了。”
“我操一千万的超跑就是牛逼！这都没事！”秦子豪猛一通感慨，然后疑惑道：“夏橙你什么事啊你非得现在走！你把他撂我这儿你就走了？”
我刚刚错过了去达喀尔奔丧的飞机，可这话我没法说出来。
“东西呢？”一直被我们晾在车子后座的霍铭非，此刻自己趴了起来，边对着后视镜擦脸上的血迹，边问秦子豪。
秦子豪递给他一个透明袋子，里头是个中国护照：“你要那么怕你哥动你护照，你存瑞士银行保险箱里好不好？这东西放我这儿我天天都睡不着觉！”
霍铭非接了护照，挑眉打量着我，问：“回机场的路还记得吧？”
“你什么意思？”
“快到机场时走南边的小路，Private Suite，到时会有路牌，我也会提醒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霍铭非惜字如金：“私人飞机，去达喀尔。”
原来霍铭非早就知道我订的是当天最后一班飞往达喀尔的航班。
那航班只剩最后一个座位，他订不到了，于是就订了私人飞机的航班，想尽快赶到达喀尔。
却没想到他半途酒驾撞车，我会为了他放弃航班、赶回洛杉矶。
霍铭非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得抓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