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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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真是弱小啊……”
玉藻睁开沾染鲜血的眼，金色的海洋里倒映出熊熊烈焰——是用火焰的咒灵。
她重重闷咳出一口瘀血，抬头看过去，却几近于逼视，“大地竟也被人畏惧，诞生出你这样的咒灵。”
“哼，看穿了我的根源又如何。”咒灵的脑袋像座活火山，不住地向外喷溅滚滚岩浆，一只大眼独占脸中央，怜悯路上的瘦弱野猫一般，傲慢无比地开口：“这次造访，希望您能死掉。”
周身烧得玉藻肌肤发痛，干燥卷皮。
“从我活过来，一直都有造物不断地想让我死掉。你又是为了什么？”
玉藻艰难地喘气，不禁在想，这个同类会立刻分辨出她拖延时间的低劣诡计，或者回答：为了实力。
“为了咒灵。”
“？”
两个字余音不散，震得玉藻表情微僵。
“为……了，咒灵？”
疑似大地化身的咒灵拽着她，再次狠狠掼到地上，又震得玉藻一声痛呼，四肢百骸都在疼痛，“难道你认为，人类才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吗？”
她和人类太相似了，会疼痛，会流血，也没有压倒性的力量。
就像人类一样是个无法反抗咒灵的可怜虫。
玉藻几次剧咳，带出一坨腥甜的血，她贪婪地呼吸着，声音沙哑：“你叫什么。”
“漏瑚。”
“你真是弱得不可思议啊，玉藻。”咒灵轻蔑地道，竖起食指和中指，向下一挥，玉藻脚下就剧烈地震动着，一座小型火山骤然拱破土地爆发——
门帘微微晃动，玉藻化作一道影子闪到屋外。
岩浆像狂生的野草般蔓延，一座接一座火山丘无限生长，焦烟浓浓，房屋禁不住摧残而肢解，茅草和木头染了如村民身上的黑斑。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地，却没有惹来一个人类的注视。
漏瑚从一片废墟里走出，头顶不断喷发气泡，扬手兴奋道：“这才是强大！是咒灵们要看到的希望！弱小的人类……应该臣服在脚下。”
激动万分的演讲让它红了眼，步步逼近玉藻，提着她的衣襟拽起。
“而你，仅诞生就能散发出如此诱人的气息……对强大的认知却无比不堪！”
刚猛的拳头裹挟着疯狂的火焰，玉藻以一片蒲柳之姿，飞坠向远处的稻田，金穗四溅。
黑暗吞噬着碧空万里的天，直到一丝阳光也无，乌云压顶。
浑身都在叫嚣疼痛，这是她诞生之后，唯一一场正面交锋，以惨败为终。
寂静，无与伦比的死寂笼罩了这破落的村子。
玉藻很快意识到，眼前咒灵对人类住所、田地产粮所带来了极大破坏，一种无端的愤怒冲破胸膛，远胜于战败带来的羞辱。
她失去许多东西，也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甚至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可是——
“我们应该怎样才能更高效的耕作？”
“玉藻前大人，您快看，收成了！”
“我们按您指点的方法造出了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这是工匠以此为基础，想出的新设计方案……”
“畜牲。”远处发出怪物般的嗓音。
稻谷里露出四只森冷长眸，用一帧一帧，诡异的姿态爬身而起，模仿漏瑚盯向她时的眼神，浓郁的憎恨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民们数不清的谩骂、获得新知识的喜悦声在玉藻脑海里回荡，可她还是忘不掉那一个个纯真的笑容。
人们眼里闪烁着渴望智慧的光。
这个诅咒，不可饶恕。
“少自以为是，狂妄的诅咒。你毁坏的，是人类集血汗迎来的果实，他们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玉藻的声音夹杂无数疯狂和嘶鸣，直灌漏瑚的脑海，冲击它的灵魂。
漏瑚神情错愕，木塞形状的耳里顿时迸出滚滚岩浆。
“你……”
玉藻的身体还在不断拔长，像变成了一只兽，堪比巨物的四趾踩在漏瑚身边，诡丽的眼散发金光。
遮天蔽日的身影，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像蛇一样攀附漏瑚的脊背，假如真的迷失进这双眼睛里，一定会被绞得粉碎！
不由自主地，漏瑚仰视等同日月的金色光芒：“不对……我们可掌控着这些家伙的生死，你却在心疼他们的作物？”
木草冒出灰烟，呼吸间无声无息地泯于人世，石头像受到不可思议之高温的溶解，淌成液体，又化作气体蒸发。
漏瑚张开一只手，对形态诡异的玉藻蔑嗤一声：“可笑——这就是你的术式吗？”与此同时，影响它灵魂的蛊惑力逐渐消失。
山高日远般的身躯，立刻抽条回缩，年轻的少女站在不远处，黑发如瀑，平静的眼里金光流转。
“我刚才就像有了人类一样的呼吸，这真是美妙的术式，你必定能带领咒灵走向光辉的未来。可惜……也败于太能蛊惑灵魂。”
漏瑚走向落魄的敌人、从容的少女。
“物极必反吗……”玉藻全然没有被揭穿之后的慌乱，用汉语从口中吐出一个漏瑚听不懂的词汇。
漏瑚被她的轻蔑惹怒，在大地的愤怒与怒火爆发之前，玉藻道：
“止！”
轻飘飘的一字，刹那压制刚被咒力召唤、冒出尖尖顶的火山，漏瑚浑身一滞望向自己的手心。
什么？难道……侵蚀精神的蛊惑力还没有消散？
玉藻脑袋昏昏沉沉，完全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像有什么强行回到她的脑子，引起阵阵抽痛。
术式“百相”，能让她成为对象最认可的存在。
漏瑚看破了她实力虚高的假象，却没有彻底摆脱迷惑——在漏瑚眼中，玉藻还是一副伪装出来欺瞒村民的皮囊。
刚才下意识的止字之所以对漏瑚造成影响，正是因此。
漏瑚“认可”了玉藻的语令。
问题接二连三，漏瑚没再出手，玉藻抽痛和窒息般的感受终于缓解了一些。
她没看漏瑚，大脑极速运作，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惊醒一位村民？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
直到玉藻看见火红的短发在不远处的墙边若隐若现。
漏瑚当然也注意到了。
只听轰地一声——
墙壁就像遭受炮击一样炸裂，美代呛得咳了两声，一边低头挥赶灰尘，一边从废墟里走出，“漏瑚先生的脾气不太好……”
漏瑚憋屈炸了。
它想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以前不是没亲身试探敌人术式，不济就重伤，或者丧命。
但玉藻前，它没法打，开始的优势似乎在之后就变得异常艰难。
“哼……藏头藏尾。”
漏瑚不爽的心情在发现美代之后被推上了巅峰，几乎下一秒就要发起攻击。
转瞬。
数不胜数的咒灵和它擦肩而过，破落的村庄一时繁华如人类都市。
只见，有咒灵当街撕碎人类的□□，人类被咒灵玩弄于鼓掌，所有诅咒被凶残的一幕刺激到高呼。
有的咒灵坐在大厦天台，有躺在公交车顶上的，或在水里畅游，漂浮于空的……
世界再也束缚不了它们。
漏瑚遥想数载的梦近在咫尺……它迈出一步，几乎要大喊出声。
慷慨激昂的情绪顿时压倒它，告诉它，咒灵会取代人类，成为新的主宰！
下一秒，漏瑚却匍匐在少女脚下，它瞪大了眼睛。
带领它们赢得战争的，是玉藻？
头顶声音冷酷无情：“你的愿望，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脑袋喷出岩浆一样的浓稠的血。
漏瑚骇然回神，见双手已经被一对金手拷囚住，开始疯狂挣扎：“可恶，这是……”
“没用的。”不同于几秒钟前的失控和疯狂，玉藻半垂着眼，笑容有些深长，“从你身上，就可以看到咒灵注定失败的原因。”
空气因为漏瑚的愤怒不断增温。
大地的诅咒高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评判。”
玉藻眼中坦荡，真正的困惑与不解。
“你不觉得，我就是人，人就是我吗？”
这时，漏瑚才惊疑不定地注意到，她身上从始到终，都没有诅咒气息。
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竟没察觉？
玉藻身着和服，是十足十纯粹的少女，肌肤白得像雪，趋近半透明。
她脸上挤出诡异的四只眼睛，有两只都在淌血泪，边眨，边逼近漏瑚。
“我是谁……呢？”
“别在我的眼前伤害人类，别在我的地盘放肆嚣张，我看得见——明白吗？”
轰地一声……
漏瑚毫无预兆地，揍了自己一拳。
美代看着被折腾的咒灵，就像当时撞见佐藤婆婆时一样，缓缓后退一步，把主场让给了玉藻。
咒力？她就是诅咒本身。
玉藻裂开嘴角，笑出银铃似的声响：“你们都在找我的麻烦，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苏醒，等待我的复活。”
“想吞噬我的血肉，瓜分我的咒力吗？”她重重一咳，暗红色的血液黏在金穗上。
“你这家伙——”被彻底操控过之后，漏瑚看向玉藻的眼里全是贪婪和兴奋。
此时的玉藻活像个人形怪物，妖异的四只眼眸拉长，手也化作爪子，一身衣裳洇出鲜红的血，宛若锁魂厉鬼。
“你偷袭我的身体，我不得不提前断开了和他的联系。”
漏瑚静静地听着，它有一种感觉，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玉藻身上散发着不可预估的诅咒气息，就好像……方圆十里的诅咒都要为她所用。
“你、你们想伤害这里到什么地步？”
漏瑚越来越绷不住，想要向这个狼狈无比的怪物屈服。
“你认识特性是影子的诅咒吗？”
漏瑚没想到她还能心平气和地交谈，哼笑一声：“世上的诅咒数不胜数，除非你跟所有诅咒为敌，或者融入它们，否则不可能记得每一个诅咒。”
“你认识吗。”玉藻又问。
“不认识。”
气氛一时凝滞，玉藻的气压更低了。
脸上毫无血色的美代走近拽她袖子，用沙哑的声音打破平静：“玉藻前大人，结束吧，我要撑不住了……”
玉藻看向漏瑚，后者身上登时一松。
“我们日后再见面吧，希望你能从龙潭虎穴里活着离开。”漏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咒灵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好像就是为了跟玉藻打上一架，无法吞噬就再劝服她一样。
很可惜，玉藻没有能被劝服的迹象。
她心里想的全部是村庄，还有夏油杰说过的话。
随着漏瑚消失在两人视线里，四周的污秽和废墟消失，还原出村子原本的模样。窗子不知道几时开了，外面的树枝交错摇曳，送来一阵阵阴凉的风。
“啪”，木窗再次被一双素手阖上。
美代揉着太阳穴：“太伤神了……幸亏我留了一手，不然咱们村子真要被那个咒灵给毁掉。”
玉藻看她没有一丝畏惧的样子，心中疑惑，但她有更要紧的问题。
“刚才，是你的术式？”
“是领域，叫‘庇护所’。”美代纠正过后，无所谓地笑了，“没有杀伤力，只能扭曲周围时空。进入领域，所身处的空间就由我决定，他们很难影响到真正的现世。”
玉藻面对镜子，异常变化已经消退。
“你不怕我？你们敬仰的可是神明。”而不是诅咒。
“神明是一个有变身术式的少女，很新奇不是吗？”美代看向镜子，黑发金目的少女勾了下嘴角。
这就是她真正的脸？美代不能肯定，在最初，玉藻的脸和夏油杰的脸一模一样……
她的冲击太大，让夜蛾老师都紧张万分地要求彻底祓除。
告发是不可能告发的，美代觉得事态有趣起来了。
听到美代的回答，玉藻把一根手指贴到唇前，微微一笑：“嗯……我也是会术式的人类了，要请你保密喔。”
美代并指发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玉藻送走美代，打算再试一试，能不能走出群山环绕的鬼地方。
不管龙潭虎穴，必定闯得出去。
见到希望之后，已经不能忍受在落后的山村消磨光阴了。
想到夏油杰，玉藻舒缓了眉眼。
说做就做，她再次独自一人来到了阻碍她的山前。
夜里的山像巍峨的巨兽，凝视它想要凝视的每一只蝼蚁。
玉藻向前一步，很快被微弱的咒力波动弹回，然而这次跟以前不同。她站定之后，惊喜瞪大双眼，笑容几乎咧到耳根。
“束缚感，弱了！”
是因为夏油杰吗？他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玉藻迫不及待地希冀着，几乎想立刻见识到外界变化，见识到真正的——
“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