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不上青城》赝情

3、三

　　6.

　　赵玉真用发篦梳通李寒衣的头发，大手握着发丝灵活转动，看起来十分娴熟。

　　她却皱眉：“你怎会这个？”连她自己都不太会女子的发式。

　　“我——”

　　似是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他顿了顿：“惭愧地说……我之前没下过山，山上的时间很多，我就学了一写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养桃子。”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看来他也知道用道法催熟桃子很不正经。

　　李寒衣挑眉：“连给女人梳头都学？果然毫无用处。”

　　“怎么会，你看我现在不就用上了？”

　　李寒衣看着镜中的人，他的手指温度透过头皮传来，编发的力道无比轻柔。她在半疯半醒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她嫁给了赵玉真，是不是画眉绾发之类的事也会发生在每个清晨。

　　可是她没有与他共度过一个日出，他便永远地离开了。

　　现如今阴差阳错，他居然在帮她梳头。

　　“你——你那位——我是说，你们掌教，他从没下过山，是不是无聊的时候也和你学了一些同样没用的东西？”

　　赵玉真忍俊不禁：“对。他说以后会娶一个特别漂亮的妻子，所以要提前练习。”

　　李寒衣的心漏跳了一拍。怎么，娶妻这事他也是能卜算出来的吗？据说道士算不准自己的命，难道是吕素真掌教临终还算了这些？

　　她赧意难掩，轻叱：“赵玉真连山都不下，哪来的妻子！”

　　“他不是不想下。”年轻的道士无奈地叹息，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是不能下。”

　　一句话，道尽了心酸。

　　其实李寒衣本以为，如果不是自己，赵玉真那个性格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动下山的念头，毕竟他知道自己身负天运，规矩地待在山上才是正道。

　　可为何他现在表现得如此遗憾？

　　半晌，她轻轻开口：“你相信他若下山，真的会山河大乱、战死荒滩吗？”

　　赵玉真替她编完了发，伸手从怀中抽出一根木钗，是他自己雕刻的，插入了她的发髻之间。李寒衣一直端坐，镜中的自己一袭女装、明媚皓齿，配上从未拥有过的女子发饰，虽没有施加粉黛，却依旧颜色夺人。

　　她一直在等待赵玉真的回话，而后者却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静静反问了一句：“你相信吗？”

　　她相信吗？

　　李寒衣垂眸一笑：“我相信。”

　　她相信赵玉真不该下山。曾经李寒衣也是潇洒恣意不信天命之人，而自疯魔清醒之后，她开始敬畏一切。

　　“我相信。所以，我也不会上去。”声音虽低，字字坚定，“李寒衣此生，不上青城山。”

　　赵玉真眉头一紧，刹那之间有些想法要破土而出，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被骤然袭来的气势打断——

　　随着门板被冲开的声音，李寒衣拍案而起，身后的青衣道士一把将她揽过，大掌按在她的脑后、收入怀中。

　　她感觉到了，是苏昌河。

　　暗河大家长挑起双目望着室内，只见到了一脸惊讶的男子、以及在其怀中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青楼女子。

　　李寒衣是在气血翻腾之下才浑身颤抖，她杀意十足，却要收敛力道不能伤了“不会武功”的赵玉真，真气一正一负强行对冲，她憋得满脸通红。

　　赵玉真自然知晓怀中人的意图，为了防止苏昌河注意到她，他只得收紧了手臂，尽可能压制着她的杀气。

　　苏昌河目标明确，又有两大剑仙合力隐瞒，他只是略略扫了眼室内便兀自离开去往下一间了。

　　听着隔壁大动之后复又平静，李寒衣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把将面前的男人推开。赵玉真毫无抵抗力，被她一掌推到了地上，哎哟了一声：“小仙女，你轻一点好不好？我现在可没有与剑仙为敌的实力啊。”

　　李寒衣冷眼看他：“说——你到底因何来这里、又为何会知道我想杀苏昌河？”

　　这两个问题她一开始就想问了，只不过赵玉真一直在做出让她无暇分心的举动，这才拖到了现在。

　　赵玉真却笑了笑，站起身掸掸衣服直接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你既然知晓我是青城山的人，望气总听过的吧？望自己望不准，但看小仙女，结果一目了然。”

　　“哦，青城山上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有如此实力吗？”

　　“谁是阿猫阿狗！我可是掌教的师兄！”

　　还在坚持不懈地胡说八道。

　　——“你来这里，是也想要杀苏昌河吗？”李寒衣问。

　　赵玉真微微摇头：“我不想杀他。”

　　“我看出了你想杀他，也看出了你不会成功。为了让你能够全身而退，我才来到了这里。”他叹道，“小仙女，今日这趟，我是为你来的。”

　　7.

　　李寒衣本想乘胜追击，一口气问出他下山的原因。然而他却像锯嘴葫芦、不再出声了。

　　待到暗河的人离开，李寒衣拖着赵玉真就飞了出去。这个“不会武功”的家伙当真碍事，她都想直接扔下他。

　　道士自知是拖油瓶，他也害怕李寒衣会不带他去，所以一直闭紧了嘴不讨人嫌。即便李寒衣是剑仙，待到追上暗河也已经过去了好一段路程。

　　但这个位置很让人满意——荒山野岭，空无人烟，干架都爽。

　　结冰的河面之上，李寒衣踏冰而立，衣袂飘飘。青楼的女装不是纯白色，再加上赵玉真给她绾的头发，此时她看起来当真像是一个有温度的仙女。

　　苏昌河与她印象之中容貌相差不大，他站在树梢之上冷声问：“何人拦路？”

　　李寒衣淡淡道：“将死之人，不必知晓我的姓名。”

　　这是赵玉真逼她如此说的，也是为了防止万一、给雪月城招惹麻烦。不然以她的性格，“雪月城李寒衣”六个字早就傲然出口了。

　　做戏做全，她连铁马冰河都没有带在身上，随便夺了一个人的剑。一个苏昌河而已，即便是这样她也自信能为夫报仇。

　　李寒衣向来不爱废话，赵玉真还在一旁等，她得快点干完架回去问话。

　　“剑起！”

　　林间罡风肆卷，李寒衣未有任何留手，苏昌河也是全力应对，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几个来回。

　　赵玉真躲在树后，紧张地关注着冰面上的形势。其实他知道不该这样做，苏昌河有他的气运，他命不该绝，今日李寒衣很难成功。可是看她双眼爆红的样子，不带她来一趟恐怕是难以善了。

　　……罢了，就算寒衣杀不了他，区区一个苏昌河也确实无法拿雪月剑仙怎么样。江湖上无人知晓李寒衣的真面目，大不了见势不对带她跑就是了。

　　正在内心做计划的青衣道士蓦然睁大双眼，猛地回首望向夜空。

　　这气息……

　　“桃花！情况有变，我们走！”

　　“你叫谁桃花？！”李寒衣怒道。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上一世赵玉真也给她取过这样的名字。

　　他们两人与桃花有缘，李桃花这名字虽然艳俗，但既是他起的，那时她也便认了。结果重来一次，他居然能再次想出这个名字。不得不说，赵玉真是真的没有起名的天赋。

　　有一肚子脏话想骂，但她也清楚这道士不是掉链子的人，分心想要问个究竟，却被苏昌河步步紧逼。李寒衣咬了咬牙，真想不顾暴露身份用出自己的绝招！

　　仅仅是片刻的纠缠，她也察觉到了自远处而来的气息，目光沉下去。

　　“赵青城，能保护你自己吗？”她高声问。

　　“啊？”河边的赵玉真一愣，“桃花，你在开玩笑吗？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对付暗河两大家长？！”

　　——原本只以为是苏昌河一人，却未想到，暗河三大家长，今夜居然齐聚桃花城。

　　李寒衣拎着剑踏在冰上，与三人形成对峙之势。

　　想当初，她一人对阵暗河三大家长及唐门三老亦不曾畏惧。但今时她没有最趁手的兵器、还有“不会武功”的拖油瓶……

　　暗自咬牙，她飞身而起略向岸边、想带着赵玉真先走为上。

　　然事已至此，暗河岂会善罢甘休，迅速动作将其包围。

　　赵玉真只躲不攻、一时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李寒衣既要对付几大家长，又要时不时保护他，只觉得气急，一脚踹开一个喽啰：

　　“赵青城，你还要隐藏实力吗？！”

　　她不知赵玉真为何下山，更不知他为何要装作不会武功。此刻已是性命攸关之时，再怎么样他也该出手了。

　　三大家长毫不留手、招招致命，李寒衣却只有一把破剑，渐渐开始心烦气躁。

　　赵玉真合目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停下了闪躲的动作，静默无言立于冰上，再睁眼后是一片沉寂。

　　苏昌河以为抓到了孔隙，猛地向他攻去——

　　一身青衣的男子仙风道骨，衣袖无风自扬。浩荡的攻势于接近他的那一刻瞬间消散，他只是略微一抬手，便将苏昌河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道法，大龙象力。

　　李寒衣多年未见过赵玉真出招，此刻有些怔然。他虽是大惊众人，却并未表现出愉悦，眼底反而肃穆一片。

　　就在李寒衣感觉松口气时，山体开始晃荡，脚下冰面剧烈震动，巨大的裂缝凭空出现，几人飞速跳起后退，却发觉裂痕如同跟随他们一般延伸到河流尽头。

　　“怎么会这样？”她十分不解，转头问赵玉真，“你干的？！”

　　赵玉真眸色一深，没有回答。环境的变化并未改变敌对立场，三大家长根本不给他们跳至岸边的时间，继续袭来。

　　“桃花。”赵玉真忽然叹息着开口，“河面到前方已渐渐化开，在这里已经能听到水声。我猜想尽头该是瀑布。到那里，我们趁机逃脱吧。”

　　“你开什么玩笑？”李寒衣双目圆睁，声音脆响，“你与我合力，还会杀不了那三个家伙？”

　　“杀不了的。”凛冽寒风之中，他闭上眼轻声道，“还不明白吗？若我出手，天道会施以惩罚。”

　　李寒衣浑身一震。

　　——赵玉真若下山，天下大乱。

　　就在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他称自己是赵青城、不会武功的缘由。

　　他要瞒的不是她，是世人……还有天。

　　赵玉真不能下山，真的不能下山。

　　李寒衣在震惊之中招架着对面的攻势，而赵玉真每出手一次，山河震动感都更猛烈一分，到最后几人纠缠至瀑布边缘，山林间的鸟兽都在四处逃窜。

　　——这样下去，赵玉真会死吗？

　　巨大的恐慌蔓延上心头。她眼前突然闪过上一世他下山后的场景。与三大家长、唐门三老的对决，她以为胜了，却未料到是她输了全部。

　　比起赵玉真的天道惩罚，此刻苏昌河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

　　在混乱如杂草的思绪之中，李寒衣总算找到了最清晰的那一根丝线，自己手上的承受不住力道剑应声而断，她大喝一声：“赵青城！”

　　赵玉真浑身一震，慢动作般地转过头，见到了长发飘飘的仙女从几步之外飞身而来、朝他伸出手的样子。

　　她目光急切，眼中心中全是他。

　　身后的一掌伴随着狂风而来，赵玉真感受着天地的大动，心知自己不能再出手了。

　　大龙象力收起，那一掌他被结结实实打中。

　　李寒衣飞身接住了被掌力掷过来的男人，顺着强势的力道、两人跌落瀑布。

　　赵玉真，这一次……

　　你给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