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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五条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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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照很清楚自己的命运,虽然她一向表现得很自然,从没在大家面前出风头,也不让大家觉得她在出丑的时候很显目,但她确确实实有许多不一样的想法。
荒僻的院子里来了一个姑娘,长相普通,实在憋出一些夸赞的词语,大概就是清秀吧。院子好像是与世隔绝的桃园,自从她来了以后,外面的人便很少进来找五条照麻烦,她一直认为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叫……”
五条照不知道这种自我介绍有什么好犹豫的。
“堪解由小路尹川。”
(诶!?)五条照的第一反应不是对方这种怪异的行为,(居然是异姓吗!)
五条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既然她是外姓人,那么处境跟她应该没有多大差别,毕竟这已经是宅子里最偏僻的院子了。
她一时有些同情,但很快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上次她怜惜弟弟在练习里受伤的时候,还被他好一顿嘲讽,更何况是她见风使舵的姐姐。
五条照假装成熟,忘记了自己也只有十几岁这个事实。
堪解由小路尹川和她记忆里其他的孩子不同,出了这个院子,就是很明显的香饽饽,受尽欺凌的那种款式,五条照就是这样的香饽饽,她有些好奇尹川会不会也这样。
冒出这个想法,五条悟不禁被自己吓到了,但又有些欣慰,因为她身边开始有同类人了。
就这样,隐秘的羞耻和突然的欣喜交织在她的心里,小心翼翼,自顾自就把尹川当做是自己人。
堪解由小路尹川很少出院子,除非是祭拜神庙、举行仪式这一类的大型活动以外,她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不用忍受从小到大的白眼和冷遇,也不用感受战战兢兢的宅院生活,五条照所有的渴望和羡慕都倾注到她的身上。
“不知道那个院子进了哪家的杂种,”五条照心惊胆战听着阿姨跪坐在屋子里训斥的话,她的面前放下了竹条编的竹帘,这种竹帘是身份的象征,在她被带到训练场后,看到主台对面的水晶帘,就像一个刚进入大城市的孩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竹帘外是吓到发抖的五条照,竹帘内是掌管他们这一角院子的阿姨。
说是母亲也不为过,因为以前的那个女人在生下弟弟的时候就被硬生生拖走了,她至今还记得女人在地上用指甲划出的血痕,从此更不敢忤逆面前的人,也不敢为亲生母亲落泪,可是让她忘记女人长什么样子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她拼命想要把女人的模样刻画在脑海里,久而久之,女人黑长的头发被高高盘起,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阿姨的模样。
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死去女人才是怀胎十月诞下她们的母亲,当她背地里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被姐姐一顿毒打,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走漏,她又被阿姨关到黑屋子惩罚,外加她的口才也差,天赋愚钝,自然而然就成了荒僻院子的住客。
她的姐姐恨铁不成钢,说这种软弱的性子迟早要被啃的一干二净;弟弟对她向来没有好脸色,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原本她已经百念俱灰,可是看着院子外面的天空又不甘心咬咬牙,她觉得她应该有一块自由的天地,不管多大;女人从前教了她许多道理,那个时候她一心祈盼有新的生命降临,根本没想到这是罪孽的延续,虽然女人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说出来的话她总归是不想忘记的。
尹川的存在很好的重叠了她的想法,让五条照真的以为有这样的存在,她行事本就温和,没有什么特殊的存在感,为尹川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五条照差点以为自己本就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
当然,这也有那位阿姨的指使,原本阿姨打算让尹川好看,因为尹川不仅没有出来参加他们的训练,更没有按照她要求的那样做,尹川从进院子第一天起,没有特别的事情从来不会出现。
阿姨总是喜欢通过施虐来展现她的威严,她周围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如果有一天阿姨没有举起鞭子抽打他们,绝对会有那么一两个跳起来嚷嚷着要杀了她,也因为这一两个不安分守己的孩子,其他人跟着受了不少苦。
后面不知道什么大人物出场,直接接管阿姨对尹川的管理权,阿姨对着大人物,整个人都慈眉善目起来,说的话都是一些平时阿姨会听到的奉承之词,这么一来,就连耳边窃窃私语要迫害尹川的人也安静下来,都说本来就没怎么看到过她,哪里来的残害之心,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尹川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宅院也是这样。
第一次带尹川去祭拜的时候她很紧张,她害怕周围有人找上来,不是因为尹川惹了什么事情,而是当一个人弱小的时候,不论是什么货色都能咬上来一口。
但是大家好像没看见尹川,尹川好像也没看见他们一样,就这么错身而过,连着自己都毫无风波抵达目的地。
她起初是兴奋的,指手画脚想要解说尹川现在需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成为一个领导者,她的随从就是尹川,但是她想起阿姨总是板着脸说教,于是学的四不像,克制住乱飞的四肢为她讲解。
但马上,紧接而来的,五条照开始嫉妒尹川的从容,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前比她还小的孩子可以享受这么多的优待,她突然联想到宅子深处的五条大人,打了个冷颤后便又不敢做她想。
原本以为尹川这个孩子可以看破五条照那略微不齿的心理,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时间一长,五条照惊喜地发现尹川根本没把她之间的行为放在眼里,甚至跟她呆的久了,连自己的存在也会下降,她不喜欢和同胞们自相残杀,一直极力规避那些可怕的训练,但是她的同胞显然不这么想,她们已经忘记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呢?
五条照原本以为尹川和大家一样,盲目推崇五条大人,他是家族的希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但尹川并不感兴趣,她总是发呆,看着空荡荡的地方出神,起初五条照以为她有什么精神病,老是闷在院子里,久而久之人会变得奇怪也很正常,这是常常发生的事,那些没比她大多少的孩子都说这是命运。
就算如此,伴随而来的却是兴奋,原来尹川对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五条照慢慢改变自己,她希望在尹川眼里,真的是那个乐观开朗的大姐姐,五条照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患得患失,即使这样,她也乐在其中,她很庆幸,即使逃脱不了命运的轨道,她没有成为周围的同胞,被奴性化的兄弟姊妹。
就这样,五条照觉得自己的日子变得快乐起来,她有了自己的小脾气,她不愿意在尹川面前展现懦弱的一面,她会和尹川互相交换香囊,在尹川没有上报就离开院子受到惩罚后,也会去偷偷为她争取药物,那些严酷的恶意在她的心中不过是羽毛划过。
但好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五条照对她的保护罩迟早会烟消云散,她觉得尹川已经变成了她的支柱,如果尹川过于了解这所宅院,尹川反而会注意到她的许多小动作。
所以她由一开始对五条大人的盲目推崇,到最后转化为了对自己的担忧。
“训练真的好难啊。”
五条照撇下嘴,偶尔示弱反而会提起尹川的注意力。
有一次她真的感觉到死亡临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在尹川身边,这些恐惧和绝望会马上化解,她看了看尹川。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了解尹川,所以没能发现属于尹川的小动作。
就算这样,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她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互相保护对方,不是吗?
五条照这么想着,看着落叶的夏末,金箔的叶子从来不会降临在这所宅院,即使是苦涩的雨霖,她也想要和尹川分享。
她以前看到过互联网上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觉得总有那么一处隐秘的角落为她们准备。
如果在死前可以和尹川诉说就好了。
她希望碎裂的琥珀不会划伤尹川的手,这样尹川就能通过琥珀的清澈看到她所爱的天空。
没有绮丽的花纹,只有平凡的、拿着橄榄枝的少女、心中诚挚的等待。
五条照,死于年末家族清洗。
无碑,无名。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说的,说她生性软弱,死前还死死护着什么东西,也不匀出手斩杀咒灵。
这是我能获得的为数不多的消息。
我不知道五条照的生平如何,没人会在意她,一如这所宅子没人敢在意我一样,我喜欢装傻,麻木给我勇气,来接受面前许许多多的异常,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看不见。
正是因为这份麻木,我忽视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她的死并不轰轰烈烈,40%的人都没能活过那场清洗,很少有尸体是完整保存下来的,他们的死就这样埋藏在阴沉的宅院里,其他人的活我也不得而知,腐败的木香忽沉忽升。
目光所及,这所荒凉的院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