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青鸟昭昭

1、楔子1

　　考生请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

　　机械女声突然响起，熟悉又陌生的语气一下子惊醒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夏文。她瞬间更急了，随意的抹了把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滴，头也不抬，手指紧紧的握着黑色签字笔。还剩下最后两道大题，选择题也还没填涂。

　　她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s市的10月还是很热，午后闷闷的热气，随着不能浮动的空气直抵脑袋 像一台老旧的柴油机器，缓慢运行，刺啦作响。

　　笔尖在纸上刷刷的作响。答题卡上的字其实并不好看。而现在因为主人的着急，连在一起的字更是鸡爪一样，不堪入眼。但她并不在意，一心只想着写完。

　　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又赶忙把试卷翻过去填涂答题卡。选择题最为重要，这可是她的得分点。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

　　咚的一声，夏文的心坠落井底。这是结束铃，也是对她的审判。

　　第一排收试卷的同学随意的看了一眼，看到她龙飞凤舞的试卷也不禁挑了挑眉毛，再看她的眼神也缓慢流出一种可惜的深情。

　　写的这么满，可是这字……

　　真是可惜了，文综答题字不好看，多扣个几十分都不夸张。

　　夏文不知道在多少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她早就习以为常。但每看一次，心里就会刺痛一下。

　　“夏文，字不好看，高考要多扣多少分你知道吧”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字怎么这么丑”

　　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撇过脸去，其实在背后扯了扯嘴角。

　　等着吧，这回，我一定重新考回班上第一名。

　　下午考的是英语，是她的弱项，考完就好了。

　　“好了，大家可以去吃饭了。” 讲台上的老师说道。

　　夏文立马跑到前面摆成一排的书包那，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飞一般的冲出门。

　　门外立马地动山摇一般，楼上的，楼上下，脚步声，谈话声，椅子的声音，种种声音交织成一块，拉扯出了一副紧张又规律的高中生活。

　　她要抢着回去第一个洗澡，这样就能抢着洗澡，抢着洗头，抢着吃饭，再早早回去自习，早点写作业，早点背书，更要多点时间刷题。

　　一切都规划好了，按部就班三点一线就好，宿舍，食堂，还有教室。

　　蹬，蹬，蹬……

　　听到声音的她心惊胆战，马上拿起吹风机就跑去插头那里。果然已经被人占了。她叹了一口气，随手从口袋中拿起了一个小小的单词本，开始背单词。多复习点，就能多拉点分，多花点时间学习总是没错的。虽然她有些着凉的脑袋已经突突的痛起来了。

　　旁边又来了几个女生，又刚好认识，趁着排队就随意的聊起来了。

　　“终于考完了，学校就是故意在体育节前搞个考试，成绩先出，谁还有心思玩啊”

　　“就是，体育节还要布置作业，肯定有人待在教室写作业吧”

　　夏文不想听来着，奈何刚考完，脑力消耗太大，实在背不下去了。她只好拿着单词本发呆，拿在手上，总是安心些的。

　　当听到在教室学习得时候，她挑了挑眉。

　　嗯，她确实是她们说的“有些人”。但她不在意，能提分就好了。考上大学也能玩。

　　噔，噔，蹬，又是一阵疾跑。其实饭堂离宿舍不远，但她焦躁的不能慢走，吹了不过几分钟的头发还是湿的，湿淋淋的搭在短袖白色校服的后背上。还没走上食堂，她又习惯性的开始头疼了。

　　老毛病，还好。

　　太久没和人讲话，刚一开口向阿姨点菜，便是结结巴巴的沙哑嗓音，她羞怯的低下了头，照例在一个边角的老位置吃饭。

　　几分钟后，她就被自己狼吞虎咽的吃法噎的几乎不能呼吸。她赶紧锤了锤胸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赶在没太多人看她之前，她把就动了几口的饭通通倒掉。

　　吃不下……

　　走着这条路的时候，她老是低着头，要么列今天的规划。即使是刚考完，她也习惯性的想着今晚要写些什么。

　　但突然，一片叶子撞到她的肩膀。她不由地抬起头来。

　　蔚蓝的天空光洁无比，像是倒着的海。平静，安宁，顺着海岸线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一阵惬意拂过她的脸庞，让人忍不住舒服的半咪住双眼。

　　天有这么蓝吗？她有些诧异。

　　在那一刹那，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种异样的，淡淡的苦涩缓缓晕开，像白色注射器里慢慢推进的药水，不剧烈，但随着血液在身体里窜动。从肩膀，到脚底，到每一个细胞。

　　药效慢慢挥发，她睁大双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一声叹气被吞入风里。

　　终于挨到了周五，高三上半学期的周五，对夏文来说总是最快乐的一天。但在走之前，也是最痛苦的时候。

　　专家在自己的著作里说，学生在某个时间段是强迫症的高发期。但没人告诉学生本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那个人都几乎走完的昏暗教室，只有有个女生周期性的满头大汗，正在反复数着自己桌上所有书目。

　　摆整齐了吗？不会掉下去吧。

　　语文，数学，英语，历史……

　　等下，再看一遍。

　　她脑袋昏昏的，额头滚烫似岩浆，但又无比清醒着。

　　“走吧，他妈的，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她的感性几乎就要委屈的爆发，只想拉着箱子一走了事，反正两天后就要回来。

　　但有根隐形的绳子拴着她的脖子，就把她困在那。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敢离开。

　　1，2，3，4，5…… 10

　　1，2，3，4，5…… 10

　　1，2，3，4，5…… 10

　　她神神叨叨的拿着手指对着桌子，抽屉，还有椅子下的放试卷的箱子点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她还是没感觉那只绳子放过了自己。

　　门口等着的女生不耐烦的问了句，

　　“到底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她只能重复着。眼睛却紧紧的盯着试卷，生怕下一秒试卷就飞了似的。

　　“楚小曼”，她小声叫了一声。

　　女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在问，“怎么了？”

　　但夏文发不出声音了。要是世界上有鬼，她能肯定，有鬼魂正扯着她脖子上的绳子，满怀敌意的想要杀死她。

　　不然，她为何一想说出那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口呢？她努了努嘴，就是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只能不甘心的闭上嘴巴了。朝女生挥了挥手。

　　救命，救救我！

　　那句话她终是没有说出口。白色的灯光，轰轰作响的空荡教室，犹如一座无形的温暖牢笼，任人出走。却不得不回去。

　　“我回来了”

　　她在心里默念。

　　打开门，照例是没有人在的家。她放下书包和行李箱，熟练的打了个饭，回来打开电脑，边吃边玩。

　　周五的晚上，对她意味着唯一的放松。

　　她和多数的女孩一样，喜欢看剧，看小说。

　　————

　　“程清清，你就教教我呗”。男生嬉皮笑脸的趴在自己的一只胳膊上，歪着头看着她。

　　程清清抬起头来，秀气的把自己掉到耳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简单了看了下习题册，就在草稿纸上给他讲解了。

　　身后几个男生起哄，吹了个口哨。

　　男生一把跨过椅子，一个箭步就飞上去收拾他们。旁边几个女生在那里窃窃私语，直夸好帅好帅。

　　“不要命了是吧！”

　　他装作恶狠狠的说道，实际上眼睛带着笑意，也默认了这种说法似的，意思意思的过了几招就跑回去了。

　　程清清原本七上八下的，直到他坐回来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继续讲吧，班长”

　　刘海湿哒哒的贴在他额头上，却衬得平时痞气的男生一下子乖巧起来。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一只等待安抚的大狗狗。

　　程清清脸一下子就红了

　　……
　　————

　　把电脑关了!

　　一个女人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夏文吓了一跳。马上叉掉网页。但没关电脑。

　　今天是周五。我休息一下。她声音不大，仿佛没有底气的为自己做辩驳。
　　一只手还紧紧的攥着鼠标。

　　“周五怎么了，你都高三了!还有半学期就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女人很不理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夏文。

　　我才刚考完试…… 夏文声音越发低落。

　　“就是因为刚考完试，别人在休息你才能赶超啊”!

　　她喋喋不休，从她退步的成绩讲到爱看言情小说，把夏文数落了个遍。

　　“我关了总行了吧!”

　　“你每次都是这样不讲理！”

　　夏文突然提高声音，紧接着摔门而去，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她感觉委屈又愤怒。她怎么会知道，她在学校从来都没休息过。连回家也不让休息。

　　“说你你还顶嘴，考不上好大学你就要饭去吧”。疲惫的女人还在门外唠叨。在她看来，夏文这种行为完全不可理喻。

　　“家里没钱让你上补习班，你还不在家里多学学。当时给你配电脑是为了方便你查资料，现在倒好，你拿来看小说”

　　她越说越气，放下手里择的菜，声音似乎要震破房门，

　　“我就说吧，小说是个祸害，那些玩意都是假的，看哪天把电脑给扔了！“

　　夏文委屈的在房间默默流泪，手上却不自觉的拿出书本，不复刚才看小说的神采奕奕。听到这句话，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顶了回去，

　　“假的怎么了，假的人家起码过的幸福！“

　　房间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师们还在学校奋力改卷子。红笔在纸上划过得声音静悄悄的。昏黄的灯光照的人昏昏欲睡，改卷也越发机械化。

　　在这时，一张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欸，这个卷子……

　　到睡觉的时候，女人还是要进来的。夏文别别扭扭的把头转过去装睡，不想这么快认输。少女的别扭总是认真又青涩的。她的睫毛随之不熟练的眨巴，而后才陷入长久的温床。

　　女人凑近，她身上洗衣液的香味也淡淡的传来，就是那种最平常的薰衣草味。带着一种倦倦的温柔呼吸，她塌着腰，轻轻的坐到她旁边。就凑近端详她沉睡的脸庞。

　　几乎就要过一分钟，她就这么凝视着她，空气里只剩下那淡淡的宁静味道。夏文几乎就要装不下去，但又矛盾地昏昏欲睡。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没有说话，但夏文听到了爱，疲惫和她沉默的心酸。

　　她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攥起，像攥着她放在被子上的右手。

　　良久，女人扫开了她额边的碎发。

　　只轻轻那么一扫，就好像扫走了夏文晚上的委屈。哎，她在心里叹了个很长很长的气。她总是忍不住原谅，就好似沉浸于她温水的浴缸，水温接近于身体，她好似在被拥抱，又好像纵容她任何看似幼稚的反抗。

　　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