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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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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uss:[接到汤圆了,直接送到你那?]
微信消息一直闪烁,可惜肖因根本没看到。
她正撑着伞站在茫茫的雨雾里。
试图拦下每一辆过路车。
那天回去以后,她一直心情都不太好,在想画像,也在想那只狗。
肖因养的狸花猫叫汤圆,快八岁了,是上高中时,跟许暮一起捡的。
汤圆跟她以前的性格很像,又吵又粘人。
后来肖因记忆力突然变差,时不时犯病。
它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很安静。
肖因怕它被自己影响,送回老家养了。
没过半个月,外婆却打电话告诉她,说汤圆总是跑出去,在许暮以前住的那一片逡巡。
它不知道那个片区早就拆迁了。
蚝壳村那只上年纪的流浪狗,是不是也不知道,小白楼的主人早就不在了?
肖因连续几天,又去了蚝壳垵。
才知道那个叫祝原野的男生夸大其词。
那只流浪狗大概率是小白楼主人以前养的。
几乎每天四点左右,她都在小白楼附近,碰到那只流浪狗。
肖因又试着喂了它几次。
它居然意外地都靠了过来。
最后一次,她没忍住笑,顺了顺它的毛:“听说最近在逮捕狗。”
“你不喜欢其他人,要不跟我回去?”
果不其然,这狗通灵性似的,不乐意让她撸了,衔着吃了一半的鸡腿,扭身溜了。
肖因眼泪都笑出来了。
结果到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却发现外边昏暗成一片,遮天蔽日,狂风大作。
棕榈树拍打阳台的动静,让人心神不宁。
橙子给她送来了快一周的物资储备,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难得正色。
“姐,台风要登陆了,估计就明天凌晨的事,你这两天别出门,听说好几个地势低的村子,都快被淹了。”
肖因应了,收了阳台的画架和衣服,等悠闲地喝了个下午茶,她突然想起什么,骤然站起身。
地势低的村子。
她想起悬崖下的蚝壳村,小白楼。
还有那只流浪狗。
等反应过来时,肖因已经站在雨里了。
快台风天,路边的人很少,肖因快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送货的面包车,把她送到蚝壳村公路边。
肖因隔着黑压压的雨幕往下看了眼,心凉了半截。
滩涂地这半边还好,地势高些,往前,断崖下方的那片村落,都半数泡在水里。
蒙蒙的雨色中,根本看不清那栋小白楼的影子。
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八级大风预警。
伞根本没用,雨水跟洗脸似的拍上来。
肖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打算去看看情况。
她踩着还没修好的泥泞路,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淌下悬崖底,沿途倒是碰到了不少人,有当地村民,也有某个志愿者组织的,都行色匆匆,冒着雨往山上临时转移民众和贵重物品。
路过村口最显眼,之前坑过她的老张家,肖因隐约听到那老头清晰的争辩声。
“转移什么!不需要!我住几十年了,经历过多少台风了!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大爷,这次台风比之前的都吓人,您相信我们,不耽搁什么,就算是为您的孙女想想……”
肖因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
望着前方遥遥的,大榕树的轮廓,她垂下眼皮,干脆收起被吹得断了两根伞骨的雨伞,直接冲进雨里。
匆匆忙忙中,也没人留意到她,只有张老头身边的孙女若有所闻,抬起头,努力眯起眼睛,去隔着雨雾看那道匆匆跑向海边的白色影子。
**
肖因跑到榕树下时,脚步一顿。
原本露出地面,起伏的虬根,都已经湮没在水里。
前两天还摇曳在微风里的茅草和野花,蔫嗒嗒地倒塌浸泡在泥淖的水里。
肖因试探了下,积水已经快到脚踝的位置了。
更别提前边,地势更低的位置,靠近海滩的那座小白楼,整个院子几乎都被水湮了。
在雨水里模糊成幽暗的影子。
肖因的脸被雨水砸得发痛,她拨开粘在额头,湿漉漉的头发,试图找到那只流浪狗的踪迹。
现在是四点半,往常那只流浪狗,早就徘徊在大榕树和小白楼附近了。
肖因试图喊了几声。
但一直过了快十分钟,都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她被发热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暗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这么大的雨和狂风,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哪像人……
肖因抚了抚额头,都准备走了。
哗啦啦的雨声里,却隐约传出一声低低的哀鸣。
肖因脚步骤然一顿,陡然放大音量:“阿白?!”
嚎叫声似乎大了些,还有些急促。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定睛看过去,终于在那栋小白楼的铁门外,看到一颗努力支棱着的潦草脑袋。
那边的积水,估计已经快到人的小腿了,那只流浪狗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困在铁门口,唯一地势稍高的位置,无法动弹。
照这个暴雨的趋势,再加上后半夜可能登陆的台风,要不是肖因发现了它,它很有可能就跑不掉了。
来不及多想,肖因脱掉鞋,快速挽起裤腿。
脚心触及冰冷水面的瞬间,凉得她差点灵魂都颤栗了下。
肖因轻轻屏住呼吸,一脚踩进积水,艰难地朝那个方向淌过去。
水面浑浊,又是雨蒙蒙的,根本看不清踩了什么,肖因也顾不得多思考,短短不到半分钟的路,她硬是走了快五分钟,才到了那只流浪狗面前。
本来就骨瘦嶙峋的大犬,此刻更是瑟瑟发抖,看到她的瞬间,漆黑的瞳子闪烁着,想要往她身上扑,又像是局促般,原地打了个转儿。
“我这是在救你,你别动啊。”鉴于前几次,她一靠近它就跑的经验,肖因试探性地伸手,安抚地拍拍它的脖颈和后背。
正要将狗从水里捞起来,才发现他应该是被一堆飘过来的荆棘刺木和院子里伸出的杂草缠住了毛发,所以走不了。
肖因咬咬牙,又摸索着,手伸进水里,耐心地帮它将纠杂的毛发从荆棘木上解开。
等肖因泡在水里,好容易给它解救出来,抱住狗,才惊觉积水不知何时,似乎又深了些,几乎没过了她的小腿。
肖因皱了皱眉,试图将与荆棘木斗争得精疲力尽的白犬,驮在自己肩膀上。
但毕竟是只大型犬,毛发沾了水,沉甸甸的,肖因根本抱不动。
她正要犹豫时,突然听到隔着淅沥沥的雨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肖因!”
低哑的声线有些不稳,似乎还带着些微的喘息,大概人是跑来的。
肖因错愕地抬头——
雨雾中,那道颀长的影子逐渐清晰了。
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天地,草木,雨声。
只有他披着冷意的眉目,越来越近。
深幽的瞳孔似乎在闪烁,比他手里提的当地村民的马灯还亮。
“你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肖因的心脏漏了个节拍,突然忘记了回答。
也短暂忘记了周身的发抖的寒冷。
她直直地看着,看着他丢开灯,鞋都没脱,直接踩着水。
快步走过来。
江沥跟她之前见到的那几次又不一样了。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深色衬衣加黑色西装,像是刚从某个正式会议上回来。
全然不似之前的T恤加吉他。
一直走到她和狗的面前。
肖因才找回自己冷得发抖的声音:“你不是还在聊城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江沥定定看着她,闭了闭眼,冷嗤一声。
近乎冷淡地收回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后边的那栋白色建筑。
“这话应该我问你。”
“大雨天的出现在这里,”顿了顿,他压着眼底的深幽,淡淡开口,“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专一的画家小姐?”
“事出有因。”肖因刚要解释。
他不耐地挽起衬衣袖口,却已经背对着她俯下身。
“好了。上来,台风要提前登岛了。”
肖因的嘴角轻轻挑了下。
但还是没动,搂了搂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躁动不安,一直想往外扑的狗。
“这只狗怎么办?我就是看它困在这里,为了解救它……”
“汪汪!”肖因怀里折腾的狗突然对着江沥,大声吠了好几下。
江沥余光扫过那只埋汰的脏狗,突然怔住。
耳边肖因低低的声音还在解释。
“它是一只长情的狗,听说是这屋子的主人养的,主人都过世好几年了,它天天都来屋前看。”
江沥茶色的瞳孔骤然瑟缩,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只狗,却目光闪了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低哑下去。
他轻轻开口:“富贵,游过去。”
那狗像是听懂了,肖因都没来得及阻止,它已经熟练地跳进水里,几下就冲岸边泅过去了。
“还不上来?”
肖因清了清嗓子:“我自己也能淌回去。”
江沥心底生出一丝烦躁,瞥了眼她的脚:“也行。就是不知道这里原本草这么密,水里有没有蛇和荆棘。”
肖因:……
泡在水里的光脚,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她眯了眯眼,说服自己,反正又不是没走过。
正准备往前一步。
江沥一本正经地打断她:“台风快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件沉重的黑色西装外套,落到肖因背上。
“披好,挡雨。”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手臂穿过她的小腿,又自然的回到自己腰侧握成拳。
意外地,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越来越大的暴雨声,和淌过水流,发出的轻微动静。
那只流浪狗,早已经在岸边等候多时了。
看到两人到岸,它瞬间站起来。
肖因还以为把它带回去要费点功夫,没想到不等她废话,那只狗像是等得不耐烦似的。
低头叼起肖因放在岸边的鞋,率先哒哒哒地沿着小路往前跑了。
肖因眼皮一跳:“诶,我鞋!”
她挣扎着就要跳下来,却发觉腿弯下的胳膊陡然一收。
那种明显的肌肉感,仿佛都要透过薄薄的裤子,传进来。
“没发现你的脚在流血吗?”
肖因愣了下,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右脚,确实在往下淌血。
看着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是淌水时,还是救狗时,划伤的。
痛感后知后觉,肖因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她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清了清嗓子:“要不,我雇你背我上去不下?”
江沥听到这个“雇”字,本来就不明的脸色愈发冷沉。
几乎是反条件地,想起她上次夜里的“警告”——
“我有男朋友的,很忠诚。”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冷笑了声。
肖因轻咳一声:“不方便吗?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
话音未落。
“方便。”
肖因丝毫没听出他的奇怪情绪,转而问起:“你接到汤圆了?不是说等台风停了才回来吗?怎么突然来了蚝壳垵?”
他嗓音恹恹:“社群里说缺志愿者,赶回来了。”
肖因表情古怪地打量他一眼:“你——赶回来当志愿者?可是李宸风跟我说你……”
“不然呢?”江沥的身体一紧绷,“他编造了什么?”
李宸风倒是没说什么,给她打了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像是干了什么心虚事,肖因没问出个所以然又挂了。
她默默闭嘴:“没什么。”
摩的司机,酒吧驻唱,现在又成了参与公益事项的志愿者。
她该怎么说,这男人精力真旺盛?
“他一个有骗人前科的人,说的话你也信?”
“那只狗,你之前认识?那小白楼的事情呢?”
几乎是异口同声。
江沥没回答。
肖因也满脸问号。
顿了顿。
“什么骗人?”
“不过我倒是懂你上次说的那话了。”肖因没刨根问底,继续自己的话题,“这蚝壳垵里的村民,性格都怪怪的,估计是不怎么想搬走。”
江沥还是没回话。
肖因意外地瞥他一眼,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柔软的发梢。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歇会儿。”
“话都少了。”
江沥:……
他吐出滚烫的呼吸和怪异的心跳。
快速闭了闭眼:“到了。”
肖因这才发现,已经到崖顶了。
男人似乎走了一条没人的小路,全程都没碰到过其他人。
路边已经有一辆停好的出租车。
肖因再次意外了,看他一眼。
江沥却垂着眼皮,语气轻飘飘。
“你自己走吧,志愿者很忙,我找其他伤患去了。”
肖因也没多想,坐上驾驶位,示意那只流浪狗跟着进来,转头跟师傅解释:“我会抱好的。”
司机倒是没说什么,偏偏这狗脾气执拗得很,拎着她的鞋死活不进来,就歪着个脖子去瞅江沥。
司机忍无可忍:“台风天的做生意不容易,你们闹脾气早点回家去闹啊,我还要命哇!”
下一秒,一道带着寒意的阴影,也跟着进来了。
几乎是他坐进来的同时,那只狗也跟着跳进来,窝在江沥脚边。
肖因:……
她几乎是要气笑了:“你这狗,到底谁救的你,对个外人这么殷勤?”
对她每次都扭头就跑。
“本来就是我的狗。”
肖因怔了下,陡然抬眸。
“你的?”
江沥这次没有避让,定定与她四目相对,扯了扯嘴角:“谢谢。”
“把它领进城里,养了不到一个月就不见了。我找了很多年,之前一直以为当初也被……不在了。”
肖因的脑海有些混乱。
等等,什么意思,江沥跟小白楼的主人——
他才是小白楼主人的儿子……不对,女婿?
也不对……
她胸腔震了震,张了张口,差点脱口而出的节哀变成抱歉,又变成“不用谢”。
“你——”肖因视线掠过前边的司机,突然意识到不是个开口的好时机,话题陡然一转。
“所以,它真叫富贵?”
江沥拍拍狗头,示意它可以安心睡觉了。
“对。”
富贵,那个老头最朴实的愿望。
肖因抿了抿唇,在衣兜里摸了摸,却惊觉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瞥了眼男人只穿这件深色衬衣,几乎都要被雨水浸泡透了,隐约露出下边的肌肉轮廓。
肖因眼皮一跳,快速脱下来,递给他:“谢谢,你快穿上吧。”
“不用,你继续披着。”
“你给我不太方便吧。”肖因几乎是脱口而出。
江沥本来就淡淡的神色,瞬间又冷了些。
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惦记着李宸风那垃圾,确实够忠诚。
嗤笑了声:“也是,是不太方便。”
他耷拉着眼皮,随意把外套扔到一边,过了会儿又捡起来,干脆用西装包着狗,抱到怀里。
肖因:……
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别过头,说服自己。
他的衣服,他想怎样就怎样。
江沥搂着狗,耐心地给它一下下梳理毛发,余光却冷眼看着旁边的女人,问司机借了纸巾,一点点擦干净脚背和脚趾缝间的污血,穿上鞋。
忍住提醒她要先用干净水冲洗的冲动。
下一秒,她却突然抬头看过来。
江沥指尖一震,快速收回视线,狗毛揪痛,昏昏欲睡的富贵“嗷”地一声,抬头看向他。
肖因看着男人冷淡看向窗外的后脑勺:“忘了说,今天谢谢你背我。”
不等江沥回答,一直支着耳朵的司机先忍不住了。
“我说你们小情侣吵架能别这么酸吗?你谢过去我谢过来的。”
肖因皱了皱眉,几乎瞬间解释:“你误会了,不是情侣。”
司机闹了个尴尬:“噢噢这样,不好意思哈。”
一路气氛几乎凝固到冰点。
终于抵达了橙子家的民宿。
肖因才发现民宿招牌和前方的灯牌,都被取走了,连路灯都被铁链拉着。
应该就是为了防台风。
肖因忍不住担心了一瞬,她租住的这个二楼,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肖因下了出租车,正要和人道谢付钱,却发现那一人一狗也跟着跳了下来。
“你——”
江沥已经恢复神色平静:“刚刚把你的猫就寄存在房东那里了,我确认一下它的安全。”
肖因神色一喜,态度特别友好。
“不用不用,快台风了,你们赶紧走,我自己去看它就行。”
“我责任心重。”
“谢谢你带它回来啊,”肖因有些无奈,意外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江沥的瞳孔微黯,对上她警惕的眼神,觉得索然无味。
面无表情地别过头。
“行。”
“好,那你们赶紧回,注意安全,”肖因轻轻拍了拍富贵大白狗的脑袋,笑着放低音量,“拜拜啦,富贵。我家还有只小猫,跟你性格差不多,过几天我们找你玩啊。”
江沥平静的瞳孔里,划过一丝不容察觉的光。
他若无其事地盯着她的动作,又在她直起背前,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嗓子莫名有些痒。
“路上小心,雇佣费我回头转你——”肖因话音未落就被突兀地打断。
“别信李宸风胡言乱语,”江沥风轻云淡,语调恢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我看不过去他的恶劣行径,帮你出口恶气而已。”
“你不用多想,也不用刻意避着谁。”
肖因彻底呆住:“什么东西?”
江沥没继续看她,看向雨雾。
一滴失控的雨水,从伞边缘飘进去,顺着他漂亮的下颌线落下。
肖因的心脏重重跳了下。
有一瞬间,她产生他好像要碎掉的错觉。
她下意识攥住他袖口,不由得改口刚刚的话。
“他说什么了?”
“你之前说,李宸风干什么的?”江沥突然抬眸。
肖因只觉得对面的人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莫名心生烦躁:“……物理系副教授,你别插话,他到底怎么了?”
江沥一直与她不闪不避的眼睛对视着。
就在这一瞬间,他冷冽的面色突然柔和,低低笑出了声:“没什么。你一个人登岛旅游,被人追着电话骚扰时,他没见人影,台风天由着你拿生命开玩笑,连养个猫都不想亲自动手,你那男朋友赶紧扔了得了。”
肖因怔了下,烦躁感顿生,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哪来的男朋友?”
空气突然死寂。
本来心思几转,终于平静的江沥,表情滞了滞,骤然抬眸。
“那个李宸风……”
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把话收住,轻咳一声:“真的?”
“李宸风是我朋友,高中同学!”肖因觉得荒诞。
江沥茶瞳黝黑,憋闷了好几天的心情,突然神清气爽。
低头瞥了眼灼灼盯着自己吐舌头的富贵,他扬起的唇角瞬间抹平,轻嗤一声:“傻狗,乐呵什么呢?”
“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江沥懒洋洋摆摆手,一把搂起富贵抗着,这下也不嫌它脏嫌它埋汰了,脚步轻快。
肖因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看到上边一连串的台风提前登陆警告,眉心一皱。
说是改变路径,16级台风可能会提前登岛,就这一个小时内的事情了。
肖因没忍住:“喂,江沥!太危险了,要不你们先暂住我这里避一避吧。”
江沥脚步陡然一顿,回头定定看着她:“你确定?”
**
肖因敢发誓自己在那一瞬间,绝对是抱着全然的好心。
然而难得一瞬间的良心发现,她不过片刻就后悔了。
但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而且这一耽搁,江沥回去路上的危险系数再次增加。
肖因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屋子里,那从容得几乎把自己当主人的一大一小。
“我们——”
站在落地窗前,看外边黑沉沉风雨的男人,却突然回头,掀开眼皮:“你不用先把衣服换了吗?”
肖因愣了下。
也是。
她干脆强迫自己眼不见为净。
“你看好它别乱来,我换身衣服。”
主卧的门一关,没多时,隐约响起浴室的水流声。
江沥的指腹僵了僵,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他很快从花架下找到工具箱,找到事情分神。
肖因也不自在,总觉得空气里,掺和进了几缕陌生压迫的气息。
她匆匆洗了个热水澡,把换好的衣服丢进脏衣篓。
换了套严严实实的走出去。
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正熟练地接过狗嘴叼着的胶带,往落地窗的应力中心交叉粘贴。
肖因轻咳了声:“这是在干什么?”
“你这窗户太危险了,怕碎,提前预防下。”江沥回头不经意掠过她,在她被水蒸气熏地微微泛红的脸上匆匆而过。
他闭了闭眼,面不改色地将粘歪的一条扯下,重新换了根新的。
“我来吧。”肖因也不懂有没有用,但还是走过去。
她瞥了眼男人早就湿透,黏在身上的黑色衬衣:“我好了,你……要不要去冲下?”
江沥的鼻腔里,被陌生的枯玫瑰气息所包裹,因为这句话,更加干痒。
他喉头滚了下,快速挪开视线,懒洋洋开口:“不用。”
“去吧,”肖因的视线顺着他脚下地板上的水渍,又移到流浪狗富贵身上,“顺便,给富贵也洗洗。”
江沥放下胶带,抵了抵眉心,这才无奈地开口:“我穿什么?”
肖因愣了下,才想起上次的白衬衣好像被她丢了,其他衣服她都穿过,肯定不合适。
“我帮你问橙子男友借一件?”
江沥下意识蹙眉,勉强应了。
仍然用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抄起狗,镇定地往浴室的方向走。
“沐浴露在粉玻璃瓶里,你查查狗能不能用。”
身后隐约传来肖因的叮嘱。
江沥的表情,只在氤氲的枯玫瑰气息,铺天盖地将他包裹的瞬间就维持不住了。
他随手抹开镜子里的雾气,看到里边男人扬起的嘴角,又骤然挪开视线。
整个很小的浴室,全是那股,他在她身上闻到过好几次的,甜腻玫瑰味。
江沥拿起那瓶沐浴露看了眼。
气氛变得酝酿成某种暧昧的后遗症。
他的呼吸微微绷紧,突然喉头有些发干。
外边传出轻微的关门声。
江沥回过神,垂眸瞥了眼脏兮兮的大狗,忍耐地闭了闭眼。
突然有点,不想给这家伙在这里洗了怎么办。
肖因对此一无所知,她匆匆下了一楼,敲了半天才敲开门。
橙子一脸惺忪的看着她:“肖因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这里,”肖因突然卡壳了下,半夜问人家借男朋友的衣服,怎么想都不是个事。
但她想起橙子的八卦,更不想让她知道江沥又在她家。
肖因组织了下语言,轻咳一声:“你这里有没有男士的旧T恤或者衬衣什么的,我想借一件。”
“啊?”
“我捡到一只大型犬,”顿了顿,“特别大,我的衣服它都穿不下,想着你家李意的,能不能行。”
橙子眼底的迷茫,肉眼可见得加重了。
但大概是她也没睡醒,居然也没深究肖因话里的漏洞百出,挠挠头。
“其实李意平时也不住这儿,他衣服也不在我这儿啊……等等。”橙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匆匆跑进屋里,翻出一件蓝领的V口校服T恤。
“这个狗穿得下吗?”橙子解释,“今年跟我们朋友回高中学习拍纪念照,订了几件高中校服,这是李意的,就穿过一次。”
肖因愣了下,看着那件眼熟男高校服。
“可以,谢谢梨子,跟我们高中的,还有点像。”
**
“衣服我借来了,搭门把手上了,你将就下。”肖因看着被雾气挡住的浴室门内,影影绰绰的颀长影子,快速收回视线。
江沥匆匆拿起,看到的瞬间,眼皮一跳。
典型的,老式高中夏季校服。
搞什么。
他都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江沥比橙子男朋友要高些,这件高中校服对他而言有些小了。
他随意扯了扯,捞起湿漉漉的狗,推门而出。
肖因正忙着煮一壶花茶,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吹风机就在浴室,你把它吹干了再出来!”
江沥按住跃跃欲试的狗子。
“好。”
风机呜呜地轰鸣,外边的风声似乎更大了。
昏天黑地,看不见一盏路灯。
但窗户是紧闭着的,落地灯的光,将整个房间熏得暖融融。
肖因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安定下来。
慢悠悠晃了晃氤氲热气的花茶,轻轻吹了下。
就着琉璃色的杯子一饮而尽。
垂下眼皮,她开始盘算着,既然江沥也是蚝壳垵的,那是不是能直接找他打探许暮家人的消息。
但鉴于前事,她反倒是不太好直接开口。
要怎么说——
“你觉不觉得这肖像画上的人有些眼熟?我是说,除了你自己,更像另一个人。”
还是:“我一见你就觉得挺像我一位故人,你们莫非是亲戚?”
就,都不太对。
肖因挠了挠头发,正犹豫着,一只洗得白白香香的大狗,却突然冲过来,两脚往她膝盖上一搭,又快速老实地蹲回去。
肖因弯了弯眉眼,拍拍它的狗头。
“我们富贵,原来是一只白熊啊?”
可怜的家伙,瘦得哪里还有个熊样。
“你别老直接抱它,它还没除虫打疫苗。”吹个狗,被搞得一身狼狈的江沥,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开口。
肖因搂着狗,听到脚步声,猝不及防地抬头。
整个人突然一震。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肉眼可见地,由震惊,变得恍惚,再变得灼热。
这么直接的眼神,江沥想忽略都不行。
他懒洋洋擦水的动作一僵,耳垂不容察觉地攀上一丝绯红。
江沥状似不经意掸平衣角的水渍,轻咳一声,挪开视线,又嫌弃地嘀咕。
“很奇怪?不是你找来的吗?”
“不会又想给我画肖像画了吧?”他说完,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她。
肖因的状态却明显不对。
她像是被魇住了,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肖因没有回答,她闭了闭眼,想竭力按捺住脑海翻涌,造成的眩晕恶心感。
但仓促的记忆碎片却接踵而至。
下一秒,她的发抖胳膊被人稳稳握住。
“又是老毛病低血糖?”江沥皱了皱眉,按着她的双肩,示意她靠好,“你坐着。”
他转身快步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开始翻箱倒柜。
肖因没有阻止他。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
好半天,她回过神,抵着眉心从茶几下摸出一瓶药,颤着手指抠出几粒服了。
余光里,狭小厨房的身影,仿佛慢慢与许多年前的那个暑假重合住。
大概是高一的暑假,她父母都出差去了,留了钱,丢个表弟给她带。
肖因根本不会带孩子,自己都养不活,这孩子死活不肯再跟着她吃麻辣烫,她都要崩溃了。
忍不住吼:“谁还不是孩子了,我不也是孩子。”
然后两人对着抱头哇哇大哭。
哭得精疲力尽睡过去,
睁开眼睛,就看到许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厨房里在做饭。
傍晚的金辉落在他头顶,他笑着回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应该是排骨炖豆角的味道,袅袅环绕。
那一瞬间,肖因几乎产生了他们已经走过了半辈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