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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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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再次席卷到偏僻的小城时,迟吾跟苏落雪的谣言又一次被吹起了。
又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起来。他们说苏落雪会在深夜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去迟吾的茅草屋,而迟吾每次都会给她一幅画作为回报。人群把这件事情传的有板有眼,接着在方圆不足十里的小城里留言又沸腾起来,就连对小城里的杂事无暇关心的方明哲都在路过街头的时候听到了。
方明哲不知道人们说的是真是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黑夜竟然也藏不下秘密。
厂子里的人再说起迟吾跟苏落雪的事情时,态度已经跟之前那次大不一样了。这次他们再说起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骂迟吾是小淫棍了,毕竟厂里的各家多多少少都收着迟吾的好处。
他们都戏谑的说是苏落雪后悔当初没接迟吾的茬,现在看着迟吾写字画画能卖大价钱就又回头上赶着倒贴了。他们好像是忘记了刘崇学因为之前的事情差点剁掉了迟吾的手。于是,在苏落雪走过的时候,食堂里,大街上不停的有人调侃道:刘崇学媳妇儿这身段真是越来越软了啊,脸色也看着越发红润了,没想到咱纺织厂这清汤寡水的伙食还真是养人昂。
“纺织厂里那清汤寡水的伙食能养人,你咋还是干巴巴的?该长肉的地方一两也没长!”
“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加餐吃的少了,没喂饱你!”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人群总是选择坐落在更美好的地方,但是每当有恶俗的气味传来的时候,他们便会立即摒弃掉对美好的向往一边掩着鼻子假装自身的高洁,一边又把目光投向气味传来的方向,生怕自己比别人闻到的少一点。
出身贫寒的苏落雪在面对纺织厂这些人的时候,始终有几分怯懦,这份胆怯一直到现在都维持着。她一次次的被小城里的人追着赶着嘲笑,却始终只会红着脸一言不发。
而这一次面对自家媳妇跟迟吾的留言,刘崇学的态度变得跟上次不一样了。
刘崇学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平时在纺织厂里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鲜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就是像是一头闷驴,已经习惯了听着鞭子声不断的绕着原地推着碾子的自己,从来没有任何的波澜壮阔。
车间那些闲散的老爷们儿再次在刘崇学跟前提起迟吾跟苏落雪的事情,刘崇学就像往常一样低着头闷着脑袋,全然不似上次那样冲动的怒火中烧了。好事的人们私下里都说,这才是刘崇学嘛!上次气势汹汹的提着刀出门就是唬人,刘崇学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谁会相信他刘崇学有提刀杀人的本事。
于是纺织厂里的人们议论起这件事来就更明目张胆了。后厨食堂一个帮厨的阿姨听着了些风言风语也故意使坏,有一天,原本是该她给迟吾送饭的,她却找了个借口把苏落雪打发了过去。苏落雪心里不情不愿面子上却也不敢反抗。
苏落雪虽然懦弱,却清楚的知道她给迟吾送饭的时候,身后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她。
“人家苏落雪去送饭的时候,迟吾都把门打开了!”
“岂止是开门了,人家还关上门进去坐了好大一会儿呢!”
“我就说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普天之下它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人要是都能说成清白的,那潘金莲跟西门庆就是磕头拜把子的关系了。”
“诶!你个老东西,平时说起话来也没见你这么利索啊,这会还整的一套一套的。”
“她呀,就喜欢这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
“呸!”
“哈哈哈哈哈……”
闲话就在纺织厂的人中间口口相传着。方明哲自上了高中以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迟吾了,他也没想过为人群里的风言风语亲自去跟迟吾求证什么。
厂里的人都说,刘崇学这次看着是没什么脾气,其实经常偷偷在家打苏落雪呢。有好些邻居都说夜里听到刘崇学打的苏落雪吱哇乱叫。
方明哲跟母亲徐明月就住在刘崇学家楼上,在听到这样的议论后,他特意在晚上留意了一下,确实是听到了一些动静。
小城里的人私下里都说,刘崇学就是个窝囊废,窝里横。他现在知道了迟吾是厂里的香饽饽,知道自己招惹迟吾就是动了厂里大多数人的利益,他就没种去招惹迟吾了,于是只能挥起拳头打自己的女人出出心里的恶气。
住在纺织厂宿舍楼里的人经常能在深夜里听到苏落雪被刘崇学暴打的声音,但是苏落雪的脸上却没有落过一丝伤痕。
有一天厂里有女员工大晚上去澡堂洗澡碰见角落里的苏落雪,细心的看到苏落雪那一身的伤,这才更加证实了人们夜里听到的事情。
只是好事者们都想不明白,苏落雪看着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想不到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主,刘崇学隔三差五的往死里的打她,她却还敢往迟吾那儿跑。要说她是爱钱吧,那迟吾给的几幅画指定也能顶上她在后厨挣一辈子的工资了,她还呆在刘崇学跟前干什么,捞够了还不赶紧跑。
有人猜测说,说不准人家苏落雪就是喜欢吃童子鸡呢,谁还没个爱好了,人家就是喜欢一边挨打一边吃童子鸡。于是,在很多人的嘴里,苏落雪渐渐的变成了个人人唾弃的下贱坯子。没有人斥责不断对苏落雪施暴的刘崇学,也没有人愿意去质疑迟吾,明里暗里只有苏落雪一个人担下了所有的事情。然而,从来也没有谁从苏落雪嘴里听到一句抱怨或者辩解。
牛培栋又给黄先生寄了两幅迟吾新做好的书画,黄先生的回信里委婉的问到,除了牛培栋是不是还有什么人人帮着迟吾在卖书画。黄先生说,迟吾有什么经济上的要求,可以尽管告诉自己,他只是不希望一些不懂书画的人把迟吾的心血糟蹋了,贱卖了。
牛培栋不知道黄先生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偷偷卖给别人迟吾书画的事情,但以他多年做厂长的机警,他猜出黄先生不高兴了,为了不得罪这位财神爷,牛培栋特意写了封信问了下详细的情况。黄先生说,纺织厂有人来省里找下家卖迟吾的书画。这件事情恰好被姜记者撞见了,姜记者说卖画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初次来小城时在厂子食堂举办婚礼的那一位。
牛培栋回信告诉黄先生,这件事情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他跟黄先生保证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不会让迟吾的心血白费的。
看完黄先生的信,牛培栋这才想起,刘崇学近来一段时间三天两头的请假,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家里的事情闹得他心里不安宁没心思上班见人,自己也没多想就一股脑都给批了,没想到,平时看着老实木讷的刘崇学,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刘培东找到刘崇学谈了一次,一开始他希望刘崇学能自己主动交代些真实情况出来,谁知道,这头闷驴真是一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
牛培栋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刘崇学,也不见他言语。牛培栋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就特别善意的提醒刘崇学,迟吾的画是值钱,销路好,但是,那些愿意买迟吾画的人有几个是真的能看的出书画好坏呢,他们买书画就跟买萝卜白菜是一样的,就是看市场看行情,觉得有利可图就屯着,但是要是有人不小心破坏了这份行情,那就算是迟吾以后还能画得更好,那就不会有人愿意掏钱买了。
牛培栋觉着自己的谆谆善诱刘崇学该是听进去了,于是就很无奈的让他离开了。
牛培栋找刘崇学谈话的消息不胫而走,纺织厂里的人都开始纷纷议论道,苏落雪经常夜里去找迟吾这件事应该是刘崇学怂恿的,按照苏落雪那个老实劲儿肯定不会有勾搭别人的想法,一定是刘崇学想钱想疯了,让自己媳妇去的。这刘崇学还真是没看出来,为了钱什么都能豁的出去。
于是,在小城里,关于迟吾跟苏落雪的闲话内容就变了,人们三三两两的挤在角落探讨着:
“所以,你们说,刘崇学打他媳妇会不会是因为苏落雪不愿意去找迟吾!”
“照你这么说,那刘崇学就更下作了,这个苏落雪也太可怜了吧。”
“我就说嘛,老实巴交一个姑娘嫁过来,咋可能那么快就变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对啊,你看看她平时,别人数落她的时候她大气都不敢出的。”
“哎!没办法呀,谁让是个乡下丫头呢,家里没靠山啊!”
“还是老话说的好啊,门当户对,千万别为了高攀让自家姑娘受委屈。”
原本数落苏落雪下贱坯子的声音突然之间就消失了,大家开始一起同情起来被自己诋毁过的那个柔善可期的人。这次,好事者们把舆论的矛头指向了刘崇学。刘崇学虽然生性窝囊,但是碍于刘崇学是个正直壮年的男性,考虑到他尚有体力傍身,大家的讨论方式逐渐变得隐蔽起来。
只是到了夜里,纺织厂的宿舍楼里听到苏落雪被打的人就更多了。
纺织厂对迟吾跟苏落雪刘崇学的事情议论最盛的时候,也是迟吾这一年来写字作画最频繁,字画质量最上乘的时候。
牛培栋给黄先生一连寄了好几幅书画,就连省城的闫老先生在看到迟吾新出的画作时都特意写了封信过来。信中闫老先生全是对迟吾的赞赏和夸奖。他说迟吾真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现在的迟吾已经完全不逊于兢兢业业画了几十年的自己。闫老告诫迟吾正是因为已经他很精进了,就更不能放松了。艺术这种东西不只是要靠天赋跟灵感的给养,要想一直让自己处在顶峰的位置,勤奋练习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加持砝码。
牛培栋把信给迟吾送了过去,又从迟吾手里拿到了几幅新画。日子就这么来而又往的向前推着。
小城的人们在苦难里,在喜悦里,在狭隘里,在冷漠里,在阳光里,在夜以继日长夜的微弱灯光里慢慢感受,慢慢伸展。方明哲偶然间抬起头,却看不清楚深处茅草屋的迟吾此刻在哪里。
冬天的风吹了好久,夜冷的更深沉了。
小城的整个冬天虽然过得有些喧嚣,却还是平稳的度过了,当除夕再一次来临的时候,方明哲又从家里拿了些吃的,给迟吾送了过去。
“迟吾!我,方明哲!”
依旧是漆黑一片的屋子,依旧无人应答,方明哲早就习惯了。
方明哲推开门,凭着感觉熟练的走到床边,将手里的东西递到黑暗处。
“给!”
黑暗处的人默契的接住东西。
“今年是粘豆包,你尝尝,甜甜糯糯的还挺好吃的。”
“嗯!”
“迟吾,我有事情想问你!”
“嗯!”
“你真的跟苏落雪……你……给苏落雪画了?”
“嗯!”
“她真的来你这里?”
“嗯,来过好几次!”
“你们……”
“她说只要我给她画就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就给她书画?”
“嗯!”
“你知道吗?那个傻女人竟然说画要大红大紫的才好看!”迟吾依旧平静的说着,方明哲却感受到了他话语间隐藏的笑意。
“你知不知道可能是刘崇学让她来的!刘崇学想要用你的画卖钱!”
“这跟我没关系!”
“你……是不是喜欢苏落雪?”
“喜欢?”
“不是吗?”
“喜欢……你也学会跟大街上那些人一样帮我下定义了?你说喜欢!可是什么是喜欢呢?像我对写字画画的感受吗?那应该是不喜欢吧。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对她的身体的好奇。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女人的身体?你觉不觉得她像一具提线木偶,身体很柔软,但是,她里面是空空的,她没有思考的能力,没能力思考自由跟自我。她的行为从来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在家时听父母的话,嫁人了以后听她丈夫刘崇学的话,听周围那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很多人的话,包括我的,但是,她从来都思考跟判断这些话。她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可以端在的帮她暂时填满自己,在那个时候,她的反应是真实的,真实到没经过任何修饰的表达。
我告诉她不用因为□□害羞,不用因为皮囊卑贱的反应而羞涩,她脸红了,但是,她一定比我更清楚,这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反应,而不是那些服从于别人的命令才发生的没有附着灵魂的表示。不过,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我可以清楚的回答你,我不喜欢她,她能带给我快乐,但是那种快乐既肤浅又短暂,她带给我的快乐我相信我也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所以这些永远比不上我在写字画画时的感受。”
“迟吾,你……”
“在外界寻找到的那些片刻的欢愉是永远没法跟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自在相比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喜欢苏落雪,你一定是听到别人这么说了。其实,你与其说是我喜欢她,倒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跟她偷情。你想帮我找一块遮羞板?你觉得喜欢会比偷情来的更纯洁一些?你这样的修饰美化是为了你自己更好接受一点!?还是为了维护我的体面?我记得你说我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其实,你并没有充分预想过一个独立的世界代表什么,如果在你看来我真的是完全独立于世界的,那么在你发现我跟别人偷情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有一丝的惊讶和替我感到的羞耻,更不会想着试图用另一种情感为我遮丑,因为独立我可以被完全赦免啊!不是吗?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眼里所谓美丑的区分标准,对我来说是不成立的,所以那些伤害不到我,你不用小心翼翼的寻找在你看来更为恰当的措辞。”
“我跟你说过你有天分。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最大的天分是什么吗?在我看来你最大的天分是有能力按照这个社会的标准做一个优秀且正常的人。我相信你说过的你喜欢画画是真的,我也愿意相信你曾经是有画画的天赋的,但是,你自己没发现吗?你在书画上的天赋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了。你把自己所有的天分都用来迎合这个世界了,怎样考好成绩,怎样不让别人失望,怎样显得乖觉,包括今天,你怕伤害到我,竟然用喜欢形容一场场没有温度的交换。”
“迟吾,我并不是想帮你遮羞,我那样说只是如你所说的,一个有天分的正常人做出的判断,我没想到,你跟我看到的完全不同。”
“所以,我真的在另一个世界了吗?方明哲,像你这样做一个优秀的正常人应该感觉到很幸福吧?”
“可是,迟吾你才是大多数人想成为的少数人啊。”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想要的是有意思,而不是幸福。”
……
方明哲没有想过,迟吾的想法真实到让他觉得冷峻,像锋利的冰刀,残忍的切去了那些人们用虚伪的情感镀起的浮面。他的看法真实到接近原始。从前方明哲听迟吾说大多数人学会自省的时候天分具备扭曲了,到今天听完他说的话,才算是了解了。也的确是有些平常的幸福是被方明哲抓住的,他似乎真的不应该为不能成为少数人而懊恼,那也许是他承受不了的撕裂跟痛苦,要不然,怎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走向了妥协呢?
路上北风刮的凛冽,方明哲感觉脸被割的生疼。回家后,母亲徐明月年夜饭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屋里也不算很暖和,但是方明哲觉得自己真实的抓到了些许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