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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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约瑟夫·德拉索恩斯第一次见到伊索·卡尔是在殡仪馆。
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阴天。
浓密的乌云翻滚着盖住天空，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殡仪馆里放置着一口简易的棺材，属于最便宜的那种，可依花费了是约瑟夫一家所有积蓄才勉强买下来。
朴素的原木里，静静地躺着面容与约瑟夫有七八分像的弟弟，克劳德·德拉索恩斯。
因为一场所谓的“革命”，令原本幸福富裕的家庭不得不四处奔波，而他本就虚弱的弟弟在逃亡的路途中没能撑住，就此抛弃了他们，离开了世界。
约瑟夫乌黑的眼瞳不带一丝情绪，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默默地、静静地盯着棺材里一动不动的弟弟。
他拥有一头罕见的银发，尽管长时间未打理显出几分凌乱，可依旧掩盖不住身上优雅的气质。长途奔波令消瘦的下颚显出一抹凌厉，约瑟夫换换眨了一下眼睛，完美掩盖住内心滔天的恨意与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
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约瑟夫视野边缘，冷冽的声音从他头上响起。
“先生，我是伊索·卡尔，是跟您之前约好的入殓师。”
约瑟夫抬眸，眼前的入殓师肤色接近于惨白，外面套着入殓师这个职业通用的白色外褂，脸上戴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透着淡淡疏离的灰色眼眸，望着棺材里的人，想来已经对人的死亡习惯了。
约瑟夫轻轻嗯了一声，让开了位置。
他看着伊索·卡尔熟练地拉开白布，开始为尸体按摩、修整仪容，让他能以最体面的外貌离去。
伊索·卡尔做事很细致，从他的行为举止中能看出他对死者的尊重，将死者从头到尾梳理一翻。为使僵硬的肌肉重新变得柔软，他按摩了整整三个时辰，随后为他整理好衣裳，取出上妆的工具。
完成上妆的最后一笔，伊索·卡尔冲着约瑟夫微微鞠躬：“请您节哀顺变。”
约瑟夫露出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麻烦您了，辛苦了。”
“应该的。”伊索·卡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工具，合上工具箱。
几只黑色的乌鸦盘旋在半空，为已离开□□的灵魂哀鸣。
临走前，他脚步顿了一下，转身对约瑟夫道：“先生……虽然有些冒昧，可我还是想给您一个建议。”
约瑟夫保持假笑，“您但说无妨。”
伊索·卡尔灰色的瞳孔中映出约瑟夫的身影，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您以后……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请好好珍惜您自己。”
“一定要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愿意坚定不移地站在您这一方的人。”
雷鸣声猛然在云层中响起，一阵狂风如脱缰的野马般瞬间卷起地上的沙尘，伊索·卡尔的话轻飘飘地落入约瑟夫的耳中，他微微皱眉，看着卡尔瘦小的身体渐渐消失在殡仪馆的门口。
〈二〉
古典的音乐缓缓流淌在宽大的舞厅里，贵族少爷小姐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踩着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和高跟鞋在舞厅中央翩翩起舞。
绚丽的水晶灯撒下亮黄色的光，洁白的餐桌上的刀叉反射出银色的亮光，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甜心，勾引着参与者的胃口。
可舞会中最亮眼的，还是站在舞池旁边的银白发色的贵族。
暗紫色的燕尾西服衬出他修长的身姿，银制面具遮住他右半边的脸，增添了一分神秘感。他垂着眼帘，面上戴着温柔的笑容，绅士彬彬地与另一名贵族小姐玛丽莎·德拉克斯交谈。
距约瑟夫的哥哥克劳德的去世已经过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约瑟夫带领破败的家族重新归来，与曾经交好的家族一块联手，开始对曾经落井下石的敌对家族进行一系列的打击报复。
这位玛丽莎正是他联手家族之一德拉克斯的女儿，也是开展这次舞会的主办方。被邀请参加的约瑟夫想借此机会拉拢更多的贵族子弟。
约瑟夫眯起眼睛，漆黑的眼眸中闪着点点亮光，弯腰优雅地冲玛丽莎伸出一只手，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美丽的小姐，您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先生，乐意至极。”玛利亚面颊红红的，伸出一只手搭在约瑟夫的掌心，用时略得意地扫了一遍周围带着羡慕嫉妒的贵族小姐。
两人进入舞池，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全场焦点。
德拉克斯摸着胡须，望着女儿和约瑟夫，赞许地点点头。
约瑟夫漫不经心地随音乐迈动舞步，在一次转圈时，偶然瞥见人群当中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地方，目光似乎是看向舞池这边，因为离的太远，约瑟夫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孔。
约瑟夫思索许久，终于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名穿着白色大褂的入殓师。
他同时想起他的弟弟，面具下的脸色微微一暗。
不过，能在这里重新遇见，也算是一种缘分吧？约瑟夫打算跳完这支舞去找入殓师，向他道谢。
他是唯一一个在他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愿意免费为他弟弟修整仪容，令他以最体面的方式离开世界。
随着音乐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众贵族子弟纷纷停下步子，约瑟夫礼貌地和玛利亚小姐告别，在大厅里寻找入殓师的身影。
可令约瑟夫疑惑的是，他逛了一整圈，却没有见到入殓师的身影，仿佛那抹白色的身影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几名贵族小姐簇拥到约瑟夫身边，各个身着华贵的礼服，明里暗里较着劲，试图吸引约瑟夫的注意力。
“先生，我看您似乎是在找人？有什么需要小女帮忙的吗？”
约瑟夫发尾用一根皮筋松松散散地系着，挂着充满魅力的笑容说道：“确实在找人，那麻烦问一下各位可爱的小姐，有没有在会场上见到一名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口罩的人？”
贵族小姐们立刻躁动起来，其中一名立即回答道：“看见啦，我瞧他刚往出口方向走了，应该已经离开了。”
“真是，来舞会还穿着大褂，应该是哪个贵族的专属医生吧？”
“啊，我知道，是萨尔家族前些日子请的入殓师，来给萨尔夫人入殓的。”
听到“入殓”二字，贵族小姐们纷纷皱了皱眉，有些小姐拿扇子遮住面颊，好像光是说这词会带来晦气似的。
“这大好宴会的，提这晦气事干什么。”
“就是，可别坏了大家的好心情。本场舞会就不应该让这种身份的人参加，真是不知道萨尔家族的人在想什么。”
约瑟夫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的贵族小姐都闭上了嘴。他拽了拽微微往下脱落的手套，声音依旧温和：“这事当我没提过，各位小姐请好好享受这场舞会带来的乐趣，不必为了这小小插曲而扫了大家的兴。”
下一首音乐传来，贵族小姐们识趣地散开。约瑟夫望了望远处的舞会出口，最终还是转身向着舞池中央走去，寻找下一位可拉拢的贵族小姐。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如一颗颗珍珠般噼里啪啦地落在黑色的伞上，再顺着伞骨滑落到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约瑟夫走入陵园，面上不带有一丝表情。他手中捧着一束黄色的玫瑰花，轻车熟路地向右拐了两次弯，来到他弟弟的墓前。
两年前克劳德死后就草草埋葬在这里，随着约瑟夫的势力重新成长起来，克劳德的墓重新修缮过一次，不再像原先那么凄凉简约。
不出意外地，约瑟夫在墓前发现了一小束白雏，每年都能见到，可送花人没有署名，直到现在也不知是谁放的。
他将手中的花放在白雏旁边，轻轻触摸墓碑上的名字，低声喃喃道：“你放心......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约瑟夫在原地沉默了许久，那头银色的长发也暗淡了几分。倾斜的雨水打湿了他小半的袖口，约瑟夫却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他身边的随从没出声，他们已经习惯每年约瑟夫都会在墓园里呆上许久，此刻只需要等待约瑟夫自动缓过神来就可。
克劳德的死，已经成为约瑟夫的心结。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约瑟夫猛然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他随手抹去脸上的几滴细小的水珠，放轻脚步向着声源处走去。
拨开碍事的树叶和草丛，他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入殓师？”约瑟夫微微一愣，脑中的记忆渐渐打开，“伊索·卡尔？”
两年过去，入殓师的模样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依旧带着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活力，平淡地仿佛已经将生与死都置之身外般。
令人捉摸不透。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这个微小的气味被约瑟夫敏锐地捕捉到了。
“您怎么在这？”约瑟夫问着，目光定格在入殓师手中的花。
那是一束洁白的、新鲜的雏菊。
和放在克劳德墓前的花，一模一样。
入殓师微微低了地头，算是礼貌性地回礼动作。他开口道：“我只是来看看曾经入殓过的人，如果给您造成了不便，那我先在这给您道个歉。”
约瑟夫目光越过入殓师，看到墓上的名字——艾琳·萨尔，是前些日子因病去世的萨尔家的夫人。
“像您这样如此重视死者的入殓师，可不常见呢。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约瑟夫微笑道。
“您过奖了。我只是认为，人生最大的两件事，便是出生与死亡。我无法帮助别人的‘生’，那只好在‘死’上尽一些绵薄之力。”卡尔对上约瑟夫漆黑如深潭般的眼眸，“人死后留在世间的痕迹会越来越少，最终如一缕烟般悄无声息地消散。我不想他们的存在被抹杀那么快，所以每年都来看看，告诉他们，他们还未被人忘记。”
入殓师短短几句话，将约瑟夫的疑问全部回答出来。约瑟夫半眯着眼睛，感觉自己的想法好像都被眼前人看透了一般，心中的警觉反而增加了几分。
雨势变大，淋湿了卡尔身上的白色大褂，显得他的身躯格外瘦小。但卡尔似乎并不在意，他将白雏轻轻放在萨尔夫人的墓前，鞠了一躬。随后拿起他随身携带的工具箱，灰色的眼瞳看向约瑟夫，语调一如既往地认真。
“您放心，我不是您的敌人，这一点我能百分之百保证。”
约瑟夫轻轻抬起手，身边随从默默将放在背后的刀收回去。他往前跨了一步，黑色的伞笼罩住两人的身影。
约瑟夫轻轻笑了笑，“卡尔，你多虑了，我没把你当成敌人。”他弓腰把伞塞到卡尔的手中，随后退到他随从的伞下，随意地挥挥手，“天冷，淋坏身体可不好。”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待约瑟夫离去后，卡尔握着伞柄，指尖余留着几分约瑟夫冰凉的手指带来的凉意，抬手将口罩往上拉了拉，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