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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便有衙役把尸体抬了进来。

      正值酷暑,死者身上盖着白布,有氤氲水汽如雾般萦绕在尸体上方,外面是漆黑如墨汁般的长夜,平白增添了一抹诡吊的气氛。

      徐慎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了她和另一个似乎是他心腹的年轻衙役。那人乔悦刚才在路上有些印象,叫杜恒,通俗点说是个不太受家人待见的官二代,被长辈打发到大理寺当差,情商不高但很是聪明机敏。

      乔悦看了一眼盖着白布的尸体,皱了皱眉。因为天气炎热,尸体似乎一直被放在停尸房中,有衙役按时更换布置在房内的冰砖,以求尸体的保鲜。虽说用冰保持尸体也不失一种办法,但水汽会加重尸体的腐烂,看样子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最坏的打算,乔如画是凶手的话,当前的线索不够多,她现在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刚穿越过来时她到了案发现场,虽然这个时候柳青已经死了,但她其实并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乔如画会出现在现场,提供不了不在场证明,就暂时证明不了人不是她杀的。

      “昨日申时在隔壁房间发现的尸体,未曾走漏风声,乔姑娘大可放心,”杜恒不情不愿地说,还是对她有所顾忌,“也无需你做些什么,在这和我们一起帮忙打下手就行。”

      尸体还算新鲜。乔悦点了点头,选择性过滤了对方轻蔑的话,小心翼翼地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尸体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她面不改色,毕竟在大学时早已习以为常;徐慎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神色平静,倒是杜恒忙从身上掏出手绢捂住口鼻,很是狼狈。

      乔悦若是想要证明乔如画不是凶手,也要从寻找真正的凶器下手,而解剖尸体就是确定死亡原因的最快手段。她扫视了眼一旁的二人,心想,得找个办法直接参与验尸。

      这时一旁那年轻仵作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对杜恒小声说了句什么,对方脸色一变。乔悦耳尖,得知这位年轻仵作平日的实操机会不多,面对案情有些束手无策。不过,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简单扫视一眼尸体,她轻声说:“死者尸体现在已经僵硬,尸斑融合成大片,有轻微褪色,腹部膨胀,约莫距死者死亡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具体时间还需要解剖确定。徐大人,眼下正是解剖尸体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民女恰好对此略通一二,不知有无这个机会为大人分忧?”

      徐慎虽然给了她跟过来近距离观察的机会,但到现在为止给她的线索都过于模棱两可,她还是更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乔如画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凶手的帽子,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寂静,显然大家都有些惊讶。最后还是徐慎温和地笑了笑,附和地鼓掌,对她颇为赞许:“想不到乔姑娘在这方面还有这等学识。让你来解剖尸体倒也未尝不可,只要不搞些小手段就好。”

      乔悦侧了侧头,虽说对方面色如常,但她对情绪很敏感,本能地从对方带着笑意的话语中品出一丝杀意。但若是在这里退缩,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尸体越早解读才能分析出越多的东西,小女不知死者身份有何尊贵,但大理寺的职责是要查出真相以慰藉死者在天之灵。”

      “慢着,”杜恒苦着脸说,“这可使不得啊,大理寺断案没那么大权力,柳青这书生的背景可是大有来头,要是上面怪罪下来,在座的诸位脑袋可保不住啊。”

      他还是觉得让一个女人出入停尸房有些太过奇怪了,在他看来,这乔如画顶多是在惊鸾阁平日闲极无聊多看了些公案小说,没什么真本事。再说,大周民风保守,依旧保留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认为破坏死者尸体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

      “若是查不出死者,草民愿自认为凶手,如何?”乔悦冷冷地说。所谓机会都是自己争取而来,反正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不如先赌一把。至少依照原主的记忆,大理寺还算廉洁公正。

      “让她验尸,”眼见气氛逐渐僵持,这时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对话,乔悦不由得有些惊讶,“出了问题有本官担着。”

      他这么好说话的吗?乔悦暗自嘀咕道。她抬头飞快扫视一眼,徐慎面色如常微带笑意,杜恒虽看起来有些不忿也没再说些什么,便暂时放下心来。

      “那就多谢徐大人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怎会放弃?她熟门熟路地戴上简易手套,换上仵作的衣袍,从一旁衙役递来的包裹里拿出工具,打量起死者:青年男性,刚过弱冠之年,身高约七尺,相貌清秀,头发规矩地挽成发髻用黑布包起,死时神色安详,身穿一件褐色麻布长衫,被泼上的狗血却已凝固,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胸前插着那把她熟悉的钗子,没过胸口。

      乔悦在路上简单听杜恒介绍了死者的身份,故而再看到对方身上的朴素衣着,心中涌出一丝讶异。朝廷对这桩案子这样重视又给大理寺施压,正是因为死者柳青不单单只是个普通进京赶考的平民书生。他是江南望族江氏的庶出旁支,入赘到京城柳家,而京城柳家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商户,扼住了从京城到江南一带的盐业。

      按理说死者身份这样不一般,甚至惊动了当今圣上,但江家和柳家反而态度冷淡,一直没人到大理寺辨认尸体。

      待凑近仔细打量尸体,她便感到一丝异样,有股淡淡的草药味隐藏在尸臭中,很难让人察觉,与当时案发现场浓郁香料中混入的清香有些类似。是下毒致死?那解剖后应该着重检查死者的食道和咽喉了。

      这样想着,她拿起验尸工具,冷静而熟练地开始检查尸体。死者颜面发白,两颊发青,乍一看四肢无明显外伤,尸斑大片出现,果然如路上衙役提及的仵作初验的结果所言,除钗子外看不出凶手的痕迹。在旁边两人的帮助下,她将柳青的外衣内衣逐个剥去,小心地拔下钗子防止对尸体产生破坏,目光忽地一凝。

      她之前猜测钗子插在胸口上不过是作秀的死后创伤,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若是死后创伤,伤口的周围色泽应当是并无变化的,而死者的褐色的麻衣上糊着一层干涸的血迹,比正常的手感略重,内里的白色中衣倒很整洁,除了钗子那道伤口处有一小块红斑,极少量的血迹留在伤口附近,有明显的出血反应。

      不过,真有这么巧,这么小一道伤口就是致命伤?

      她试图用探针顺进伤口,却遇到阻碍,变换了好几个角度才顺利进去。抽出来时,她盯着探针沾上的血迹和油脂,神色凝重。真论起来探针显然是比钗子要长的,却在探入时被肋骨卡住,可见对方也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对人体构造了解深刻。

      她摇了摇头,把杂念抛在脑后继续验尸。对人体构造了解清晰的是乔悦,而不是乔如画,这点的确能够勉强洗清她的嫌疑。但大理寺并不信任她,单凭因为不知名缘由与徐慎结成的岌岌可危的联盟,她还需要找到其他证据。

      之前她就很在意那股诡异的中药的气息,便低下头把手探向尸体的脖颈处。之前被头发阻碍不太明显,凑近检查便能看到上面有一些痕迹,用力按压后似乎下面有大块硬结,是猛烈挣扎后又受到重力压迫产生的充血。

      乔悦是去过案发现场的,所以感到奇怪,因为按照当时的布局,柳青的死因怎么看也不会是吊死。

      可如今检查脖子上的伤痕,那伤痕有些杂乱,勒痕较窄,唯有脖颈前端有道较宽的浅白色痕迹似乎是死后拖拽造成的,且颜色极浅,被掩盖在杂乱的勒痕里,不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异样。

      凶手的指甲缝里残存着一些淤泥,乔悦本想借此寻找些凶手的线索,检查后发现只是普通的泥土,只得作罢。

      这么说来,凶手极有可能是柳青熟悉的人,而且第一案发现场也不一定就是乔如画隔壁的房间。

      想了想,她用两只手捏开死者的下颌,只见对方口舌间均是已凝固发黑的鲜血;检查鼻腔,有许多已凝固的血块,她清理后用工具在里面仔细掏了掏,夹出几片还沾着血迹、散发腐臭的草药状物体。

      杜恒早已脸色惨白,扶着墙到一旁干呕,而乔悦依旧很淡定,把那几片草药放到鼻下轻嗅,一脸凝重地和徐慎交换了个眼神:“是草乌散。”

      这种麻醉药物虽说效果显著,但因副作用大早已被朝廷取缔,只是制法简单便于取材,故而在民间依旧市场广泛。

      她便将之前的发现也说了出来:“解剖结果来看,那钗子不是真正的作案工具,凶手对人体构造了解不深,造成的伤口并不致命,小女斗胆猜测,或许是柳青死后又插上以迷惑官人的。而颈部的勒痕和草乌散才是柳青毫无挣扎却窒息而死的原因,柳青对凶手并无怀疑。”

      “是熟人作案?”徐慎也猜到了。

      乔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若真是熟人作案,凶手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到能用钗子刺杀,何必又下了副草乌散呢?第一案发现场又是哪里,凶手就这么有信心自己转移尸体时不会被发现?

      用钗子的那个凶手不够专业但似乎武艺高强,另外的那个凶手看似更毛躁一些但粗中有细。是有预谋,还是碰巧?还有草乌散……

      前者不太好解决,但事关草乌散倒是好办了。她从布袋中抽出锋利的殓尸刀,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过:“徐大人,死者死因蹊跷,估计要剖开尸体再看了。”

      在原世界,乔悦虽然因为性格内向而容易被人忽视,但在警局实习时前辈评价她操作很稳,在实操时很有天赋,因而平白多了些练习的机会,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已是深夜,四周很安静,仿佛连空气也凝结住了。房间内的二人也不敢打搅她,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解剖尸体,视线顺着她刀尖的银光在尸体上移动着。

      乔悦定了定神,用刀剖开腹部,发现胃内饭粒与菜渣较完整,推测死亡时间是饭后一小时左右;划开食管,一股刺鼻的尸臭味夹杂着草乌散特有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她又逐一检查了食粘膜和胃内容物,未发现什么异常。

      杜恒本是捏着鼻子好奇地看她解剖尸体,看到这种场景不由面露菜色;倒是徐慎饶有兴趣地开口道:“你确定还是草乌散的味道,而不是下毒?”

      “死者的食粘膜没有腐蚀或坏死,检查胃内容物也正常。若是中毒而死,食道和口腔粘膜的地方会发青。”乔悦冷静地开口解释道,麻利地把胃处理干净,放置到一旁的器皿中,手上动作不停,用巧劲撬开肋骨切开横膈膜,检查肺部。拆开肋骨后露出了胸腔暗色的内部,乔悦用工具向内检查,发现左肺部早已萎缩,凶手是窒息而死。

      那尸体是如何转移的呢?她又向下检查尸体,在死者的小腿部和脚踝发现了两圈尸斑。小腿的一圈呈乌青色,似乎是凶手制服柳青后将他半跪着压在地面时的产物;脚踝的瘀斑位置固定,显然是在死后形成,凶手在其他地方杀害柳青后残忍地用绳子拴住脚踝将他拖到了那个房间,并插上钗子伪造案发现场。

      凶手对案发现场很熟悉,并且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可这又说不通了,当时乔如画又为何会在案发现场?她腿上的伤又是由何而来?

      乔悦心下疑惑,苦于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许多事还不了解,生怕言多必失,此时便只将自己的分析和疑惑讲了出来:“小女技艺不精,还望多多包涵。依照尸检结果,死者生前的第一案发现场恐怕另有蹊跷,且死因是窒息而死,而后被拖拽到后来的房间中,死亡时间是饭后半时辰左右。凶手很好地掩盖了第一案发现场的所有线索,却在那个房间刻意布局,所作所为有前后矛盾之感,恐怕还要进一步调查。”

      “所以说,至少有两个凶手,而且其中一个还是熟人作案。除了寻找真正的案发地点,我们接下来可能也需要去调查他的人际关系了。”徐慎听完她的报告,温和地开口道,不着痕迹地与她对视一眼。

      两人互相交流了下眼神,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以柳青在家族的尴尬地位,又初到京城,有什么熟人是要去惊鸾阁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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