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小姐的扮演法则》lv9813e

1、第一章

　　乔悦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血腥气，夹杂着些微香料的芳香和廉价的脂粉气。入眼是极艳丽的胭脂色纱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窗纱被拉下，光线很暗，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屋中。房间很乱，家具多为木制，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禽与花朵，似乎是古代女子的闺房。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应该还在警局的办公室写尸检报告吗？

　　压下心中的惊悸与不安，乔悦定了定神，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乔悦，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警校法医专业优秀毕业生，一直对同学沉迷的各种玄幻小说嗤之以鼻，而如今现实给了她当头一击，她居然穿越了。虽然她性格内向不爱社交导致平时比较边缘化，但在当届学生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绝不是无名之辈，故而早早就被内定到市公安局当法医。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前，她正在跟着前辈调查本地新发生的案件，忙到深夜也泡在办公室里，没想到只是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谨慎而小心地在屋内环视一圈，眼神一凝。

　　入眼是一片血红。有人倒在了血泊里。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气，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目睹了另一个世界的案发现场。恐慌在屋内蔓延，她却很快冷静下来，像往常那样扫视案发现场，打量起了尸体。

　　死者是青年男性，很年轻，书生打扮，身高约七尺，相貌清秀，头发规矩地挽成发髻用黑布包起，死时神色安详，身穿一件褐色麻布长衫，穿着打扮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却被泼了层用来辟邪的狗血，把地板都染红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房间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清香，若有若无。墙上挂的山水画被人从中间撕开，下半段无影无踪，上半段溅上了许多血迹，导致画作模糊不清。

　　尸体平躺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金钗子，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案。似乎……有些眼熟？

　　她见过这个人。她没来由地想。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有些窒息，是溺水感。她漂浮在水中，努力地睁开眼对抗着风暴，伸出手眼见着似乎就能在大量的无效信息中抓住真相——

　　门口却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人声鼎沸。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门外的新鲜空气涌入，屋内腐朽的血腥气被稀释变淡，房间中的凝重氛围并未变淡一丝一毫。她心脏漏跳了一拍，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乔悦是冷静的，这种情绪只可能是来自原主本身。

　　快逃。脑海中的声音在尖叫。

　　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浮木上的落水者，而这嘈杂的声音像海浪，层层叠叠，把她卷入其中。待到被拍打到岸上，才知道进入了另外的地狱。

　　情况不利。她很快就作出了判断。不清不楚地独自一人在案发现场，她会被当成唯一的嫌疑人，而且她初来乍到局势不明，纵然她有验尸的技术自证清白也会很麻烦。她只是想回家，完全不想掺和在这个世界的案子里。

　　绝对不要让他们抓到你。不然会被带到大理寺的。脑海中那个尖细的声音这次的反应和她一样，催促着她赶快离开。

　　行动先于理智作出了反应。她想抬起脚，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膝盖以下似乎没有了知觉，但转身迈出一步时双脚又是钻心般的疼痛。快逃、快逃。

　　她冷静地环视房间，视线最终在窗户停留。这里是三楼，下面是草地缓冲，可行。腿上虽然有伤，但恰当地运用楼阁间的缓冲物，也未尝不可。

　　身后人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耳畔传来“抓住她了！别让她跑了！”的尖叫声。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她从楼上一跃而下，然后体力不支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就已经被衙役带到了这里。看样子还是被抓住了，她看了眼手上的手铐，心想，这样有些难办了。

　　乔悦抬起头。

　　入眼是陌生的环境，她眨了眨眼，勉强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四周一片漆黑，入眼所见的是一张张衙役表情麻木的脸。她被人潮裹挟着，像被卷入汹涌河流的一滴墨汁，充满着不和谐感，沿着七拐八拐的青石板路蜿蜒而上。

　　这是把她当成杀人凶手了？乔悦苦笑。

　　行至青石板路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门扇涂着红漆，上下两排各六颗门钉，在灯光照耀下闪烁着光；门口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很是辟邪。正红色的朱漆大门上，悬着块黑色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大理寺”。正门大敞着，两个衙役引着她跨过朱红色的门槛。

　　简单地在脑内整理了一下有关原主的记忆，这位被她魂穿的乔如画姑娘可谓是身世坎坷，幼时在边塞长大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因战乱而颠沛流离与父亲失散。与母亲流亡到京城后被送进教坊司学琵琶，天赋极高而小有名气，不用再为生计担忧，又与父亲相认全家团聚。父亲受到大人物的举荐，在京城当了个小官，一家人暂时安顿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大人物在一场大案中锒铛入狱，他们一家也受到牵连，父母死在狱中，她自己被充为贱籍，兜兜转转被卖到了妓院——京城最大的烟柳圣地，惊鸾阁。结果现在，她又被卷入了这场案件中。

　　一旁的衙役见她沉默不语，好心说了句：“乔姑娘，你旁边的房间死了人，现在线索都指向你，上面催得紧，多有得罪了。”

　　乔悦点点头。按照她一路听来的信息，这死者叫柳青，是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又偏偏身份七拐八拐和世家大族沾上了些关系，让大理寺不得不慎重办案；而当朝天子又再三催促大理寺结案，乔如画就碰巧地当了这个替死鬼。

　　——因为死者胸前的钗子是乔如画的，而她又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可谓是重大嫌疑人。没空抱怨原主给她留下的烂摊子，乔悦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大理寺受到上面的催促要尽快结案，那若是她能够帮他们找到真正的凶手就可谓是皆大欢喜。

　　但她的沉默不语消极应对，放在衙役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对方正要说些什么，忽地门口传来了七零八落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再度被人推开，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审得怎么样了？”

　　“徐大人！”

　　那几个衙役纷纷慌张地起身行礼。

　　乔悦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回过头。欣喜、感激、憎恶、怀疑……，像打翻了的大染缸，属于原主的复杂情绪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来不及思考原主与来者之前有什么纠纷，思绪急转，她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低垂视线紧盯着桌面，开口道：“小女乔如画见过徐大人。”

　　“免礼。乔姑娘，你刚才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依我看你的腿脚也还没灵便到可以乱跑的程度吧。”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对方似乎刚看到她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乔悦现在确信了，原主一定之前和这位大理寺卿有过过节。她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但在警局短暂的生涯还是让她至少懂了审问时情况不明绝对会多说多错，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好忽悠，若是无法找到能够彻底让对方相信的理由，自己一定会死的很惨。她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头，恰好撞进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

　　那男人身材颀长，穿着绯袍官府上绣精致的暗纹，补子是上等的织金刺绣鸳鸯纹，腰佩银龙鱼袋。五官深邃，眼角有颗不太明显的泪痣，一双桃花眼眸深似水，两片薄嘴唇多情又无情，脸上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高挺的鼻梁上那架精致的金边眼镜，平白增添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这是从西洋传来的先进玩意儿，能让人视物清晰，在大周风靡一时。

　　若是被他温和的外表欺骗那就大错特错了，大周百姓都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理寺卿杀伐果断，手段狠辣。

　　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颇具传奇色彩，出身草莽，成日无所事事为村中一害，忽有一日幡然醒悟开始发奋读书，考中大周十二年榜眼，在一干少年成名才华横溢的天才中平平无奇，反倒因此官场顺风顺水，做到了大理寺卿的位子。史学家评价徐慎说，大周前几十年的太平都可谓是对方一己之力换来的，他又是典型的改革派人物，对先进文化与科学十分向往，为十五年的改革贡献颇丰。

　　对方似乎认识原主，所以相较而言对自己态度颇为友善，若是能够达成合作，或许会对案件的侦破产生不小的助力。得想个办法找到理由说服他……

　　思绪急转，乔悦回忆了一遍案发当天的所作所为，组织好措辞，开口道：“小女虽去过案发现场，但柳青当时就已经死了，检查尸体就能确定具体死亡时间。何况在我看来，他身上的致命伤不是由钗子造成的。钗子造成的伤口很浅，但柳青脸色发青，是窒息而死的，他脖子上有勒痕，剩下的验尸后就能查清。小女恰巧对此略懂一二，若是可以，希望大理寺能够给小女一个机会来自证清白。”

　　对方动作一顿，干脆地打断了她的话：“乔姑娘，你现在被指控为凶手，可没资格和我讲条件。大理寺办案，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插手，何况你还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他还在怀疑自己。虽然不知道乔如画和他是什么关系，但显然并没有近到一定地步。乔悦素来不愿与人打交道，可到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说服这个对她而言的陌生人了：“冤枉啊大人，民女与本案确确实实毫无关系，我愿将功抵过，去帮忙验尸和在惊鸾阁寻找线索，说不定会为大理寺破案提供少许帮助。”

　　话一出口她自觉失语，自己现在可是重大案件嫌疑人，不知不觉间又把自己放到了旁观者的位置。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对方盯着她看了几秒，忽地笑了：“既然如此，一会儿验尸让你看看倒也无妨，免得你说本官办案不公。不然，说不定邻里又要传闲话说我小肚鸡肠薄情寡恩欺负一个弱女子了。”

　　乔悦眼睛一亮：“那就麻烦徐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