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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梦醒仍伤悲,与母断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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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李正怡受马车颠簸惊醒了,抬手一摸眼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下眼泪沾湿了手指,燕三提醒道:“主子,到府上了。”
李正怡擦干眼泪点头下马回府,赵起月等在府上要告诉李正怡好消息,喜道:“张娘子有孕了!快三个月!”
李正怡疑心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什么?”
赵起月以为他高兴傻了,便又道:“张雪颜,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李正怡点点头,并不十分惊喜,随意摆摆手道:“那劳烦你照顾她。”
赵起月这才闻到李正怡身上的酒味,心知此时他最是心狠,便应下道:“那……好,燕五,去给你主子煎解酒茶来。”
“是。”
李正怡回到书院,看见唐冬惠正在书院门口同燕六相峙,越发烦躁。
唐冬惠一看见他来了,立马凑上来撒娇道:“怡郎……”
李正怡抬手止住她,皱眉道:“说了多少次不许唤我这个,你记不住吗?”
唐冬惠一脸悻悻,咬唇答道:“是,二郎。”然后伸手一指燕六,撅嘴撒娇道:“他出言不逊,顶撞我!”
李正怡更加不耐烦了,燕三连忙招呼两个嬷嬷过来把人架走。
唐冬惠一边挣脱一边大喊大叫,被嬷嬷一掌劈晕了,李正怡耳边这才清净了。
李正怡抬手揉眉走进书房,喝口茶同燕三说:“桢奴的加冠礼行了,去问问大舅,圣上要给他什么职位。”
“是。”
“主子,沈郎求见。”燕五从外进来通报,李正怡点点头。
不一会儿沈方海从外面进来,朝李正怡行礼道:“二郎安。”
“圆江有何事?”
沈方海过来递交今日大理寺的案状,闻到李正怡身上的酒味,好奇道:“二郎喝酒了?”
李正怡低头嗅嗅身上,问道:“很臭吗?菱歌不喜欢我喝酒,总说我臭。”
沈方海想问菱歌是谁,被燕六捂住了嘴,恰好燕五过去,挡住了两人。
李正怡喝了解酒茶,倚在案几上闭眼歇息,沈方海跟着燕六走出书房。
“六郎,‘菱歌’是谁啊?”
燕六摇摇头道:“是在主子面前不能提起的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沈方海似懂非懂点点头,朝向燕三道:“三郎,那我先回去了。”
“沈郎慢走,路上小心。”燕六跟着沈方海后面,同燕三道别。
回去路上,沈方海好奇问燕六道:“六郎,你们总共不是有十个人吗?怎么没见过燕一和燕二?难道二郎就是燕二?”
燕六道:“燕一、和燕二都在宋州,因着燕二、舍不得宋州,燕一便陪着他,同时、照顾楚郎。”
沈方海忙问:“楚郎是宋州人?难不成他父亲就是楚生路?”燕六点点头。
“楚郎真的很好看,气质也很好。”
沈方海抬头回忆楚鹤空的言行举止,眼有向往:“我也好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燕六微微皱眉,低声反驳道:“那是主子的功劳。”
“啊?”沈方海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什么啊?你快跟我说说呐。”
“待在主子身边,耳濡目染。”燕六答得简单。
沈方海听后反驳道:“我待在二郎身边也很久啊,我怎么没感觉我变了。”
“主子舍不得你变,”燕六抬手拢了拢沈方海的披风,低声笑道:“圆江现在已经很好了。”
沈方海无端有些脸红,低头轻声道:“真的吗?”
燕六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文七郎曾说主子最喜重塑他人性格,其实也不全是。
主子只是喜欢纠正旁人的陋习,楚郎曾自怨自艾,主子就教他为人坚毅。元郎是性子孤傲,主子就训他为人谦逊。
主子若想让沈方海世故圆滑,就不必事事挡在他前面,吃苦多了,人自然成长了。
燕四性子跳脱,是主子默许的,还有燕二曾经那样黏主子,也是主子纵他的。
燕三说主子欣赏不失方寸的独特之处。
夜已经深了,此刻四下静匿。
书房内燕三小心给李正怡盖被,悄声归置了未看完的案状。
燕四过来碰碰他的腿,低声道:“主子歇在这不行吧?”
燕三也小声道:“明天是三月十一,今夜主子怕是睡不安稳,我守着主子,你去睡吧。”
燕四摇摇头,伸手帮燕三捋好袖子,低声道:“我睡不着,陪你待着也是好的。”
其实何止主子睡不安稳,远在宋州的燕二也是心绪不定,毕竟……明日是徐娘子的忌日。
果然如燕三所言,睡到半夜李正怡醒了,命燕三驾车去往乡郊,已经告了大理寺的假,李正怡谁都不想见,索性躲着。
徐菱歌最喜欢听李正怡讲那些精怪故事,也听野史和奇闻怪事,当初在宋州时李正怡特意让燕一去买了许多话本,今时早已不见了。
李正怡想求一份安静,郑贵妃却偏偏不让他舒心。
一早召他进宫,郑贵妃端坐在正殿尊位上,面色不虞道:“栕奴,我听说你家娘子有孕了?”
李正怡闻言冷冷瞥她,冷笑道:“宗熙实在好奇,您都是从谁那知道的消息?”
“阿娘,您告诉我,您害死了菱歌还不够吗?您还要管着我吗?菱歌的死是您一手操办的,这还不够吗?”
“是我让人杀了她,哪又怎样?”郑贵妃满不在乎:“就为一个女子,栕奴还要和我闹吗?栕奴不听阿娘的话了吗?”
“别叫我栕奴!”李正怡理智告罄,忍不住喊道:“我早就厌弃了这个名字,恨不得杀了所有这样唤我的人!”
“您要我听话!要我一言一行都听您的!可您为什么要杀了菱歌!”
李正怡怒吼道:“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在菱歌的忌日召我入宫!郑贵妃!你到底在意过我吗?”
李正怡十分愤怒,郑贵妃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突然也大声嚷道:“我真的怕别人害你啊!外面都是坏人!你舅舅也是坏人!徐氏肯定也是坏人!”
李正怡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呼吸,抬手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低声道:“可我不在您身边的这几年也在长大,时间在变、人也在变!这七年我长大了!没有您!我也会懂事!”
“我小的时候,您害怕我死在别人手里,因而打我骂我,可您就不怕我死在您手里吗?”
李正怡忍不住一点一点细数过往种种,抬高声音道:“您知道吗,我原本根本没打算告诉您,我娶了菱歌为妻。是她说要我体谅您,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阿娘、您生我养我……”
“我可以把菱歌的死算在皇后头上,可以任您打您骂、对您恭敬有加,听您安排、合您心意……”
“可为什么!每年三月十一您都要召我进宫、要同我演母子情深、要我看您对我如何舐犊情深呢?”
李正怡如枯死树木一般跪倒在地,低声喃喃道:“为什么呢?”
郑贵妃浑身一颤,想过来扶他起来,却发觉自己手脚无力,最终只能徒劳的蹲坐在李正怡身旁,用手中帕子擦他的眼泪,小声道:“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阿娘真的害怕……害怕你出事,害怕你受伤……”
李正怡抬手抹去郑贵妃脸上的泪,细看她含泪的眼,又道:“可是阿娘……就算您再怎么不愿相信、不愿面对、不愿接受,我也已经长大了啊……您不能把我再塞回您的肚子里……”
“这真的不是您在今天召我入宫的理由,您若心疼我,就该给我一天清净,让我安心和菱歌的牌位待一天。”
李正怡有些恍惚,自顾自道:“您根本不知道菱歌她有多好,对我有多重要。”
郑贵妃连忙用帕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想让自己发出一丝缀泣声。
“我、我当初收到您的信时真的很高兴,我想阿娘也不是一点都不顾我的心意,她也喜欢我的心爱之人,还愿意派人照顾我的孩子,阿娘,您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菱歌有多高兴!”
“当初在宋州我想过的,想过放弃尔虞我诈的生活、远离权谋斗争的长安,再不入京师,把私盐、楚家、谢家都交托给薛自柳、给大舅,随便是谁都可以,只要让我待在宋州就行。”
“后来您身陷冷宫,我去信给舅父,知晓您是被诬陷的,我真的愿意放弃皇子身份救您出冷宫,接您与我一起生活。”
“我原先不愿接受圣上给我定的命,那时因为我在意圣上,后来我有了更值得珍惜的人,还何必执着于无关紧要的人呢?”
“可是菱歌死了……死在您手中……”
李正怡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就像世事无常无法预料。
为什么?为什么他珍惜的总如天上流云、夜幕流星,有幸得到一瞬,就要拿一辈子偿还。
殿内渐渐陷入安静,只有点漏的嘀嗒声。
突然郑贵妃狠狠抽了李正怡一个耳光,面目狰狞喊道:“是我杀了她又怎么样!你还能杀了我吗?”
说着她狠狠掐住李正怡的脖子,咬牙喊道:“来啊!你杀了我!”
李正怡毫不犹豫掰开她的十指,冷冷道:“我不能杀了您,也会尽力保全您,但再也不会唤您。”
“您是郑家的女儿、是圣上的妾室、是明帆堂的郑贵妃,不再是我的阿娘!”
说完李正怡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燕三在正殿外等他,连忙给李正怡披上披风,牵着人往偏殿走:“主子,您先去换身衣服!”
李正怡任人伺候,像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连怎么走出明帆堂的都不记得了。
燕三一路缄默,不敢这个时候打扰李正怡。
直到坐在马车上,李正怡才回过神来,以手掩面失声痛哭,他想,三年前的今天他失去了一个爱他的夫人,今天他失去了一个爱他的阿娘。
为何苍天不曾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