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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禁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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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夫人怔了许久,才僵硬地笑笑,柔声道:“海伦娜,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海伦娜自然地说:“您不该为了息事宁人就这样草率断案,我对您发誓,不是他干的,因为是我干的。”
科尔夫人的脸垮了下去,她皱起眉头,一时口气有些凶狠,“海伦娜,我希望你能讲证据...”
“有啊,”海伦娜自然地说,举起手上的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绳子,长度足够长,只要把这里像这样绑,就可以将兔子吊上房梁。”
所有人看过去,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那是一根长长的,用纸搓成的绳子,中间做了个精巧的活结。
里德尔不由看向她的脸,她对他眨眨眼。
她刚刚就是在做这个。
她看着里德尔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研究出的法子,只有我才能想得到,我不允许你们用神秘力量夺走我的才华展示,科尔夫人,您不相信封建迷信,对吧?”
科尔夫人嘴唇苍白,不断颤抖着,她似乎费了点劲才强迫自己开口。
“海伦娜,我本以为...看在你父母的份上,你不是被逼迫的吧?”
海伦娜像是觉得好笑,她慢慢地,戏剧性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讨厌别人干涉我交朋友——您也知道吧?比利找我说话的事,他让我觉得厌烦,所以我报复了他,还需要别的原因吗?”
“好,那么,”科尔夫人深吸一口气,“关禁闭,先关一夜。”
禁闭室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
里德尔真该跟她说说,让她有点心理准备才好。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会干什么?用什么样的姿势带着?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海伦娜懒洋洋地倚靠在角落里,双臂环膝,脑袋搁在膝盖上,漫无边际地想到。
忽然,她听见门口传来沙沙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响,门往里靠了一点,就像有人在门外靠着门坐下。
她摸索着爬到门边,翻身靠住门,依旧闭着眼。
“汤姆。”
木门轻轻颤动了一下。
“手腕还疼吗?”
“……”
他下意识捂住手腕,那里被人用力掐过的地方现在泛起淡淡的黑青,他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我的床下面有药膏。”
依旧是一片长久的沉默,久到或许会让人以为,门外的人早已离开。
但她知道没有。
“里德尔。”
海伦娜轻声道:“这里好黑,好冷。”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冷笑两声,语气嘲讽,“怎么,你后悔了?”
“说起来,都要怪你,”她答非所问地说道,无比的平静,听上去却出奇的可怕,他不自觉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
“比起公正,显然秩序对科尔夫人更加重要,她一定会选择让多数人满意的方法。有时候,人们做判断并不需要证据——更何况,是我也会怀疑你的。”
里德尔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有些模糊,似乎更冷了,“所以?”
“你不应该那样对比利,用的方法太明显了,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它藏进他的被子里压扁。”
她用随意的口吻说,里德尔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有点想要作呕的感觉。
他蹙了蹙眉,不耐烦地说:“然后呢,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汤姆,你知道吗,”她轻轻地说,染上一丝笑意,他能想象出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莫名烦闷,胸口滞涩感越来越强。
“我很高兴今天坐在里面的是我,而不是你,”她继续说,声音流畅自然,“不介意的话,下次也让我来替你吧,比起一想到你坐在这里就心疼的难以忍受,我宁愿替你接受惩罚。”
她顿了一会儿,轻笑道:“汤姆,你哑巴了吗,还是不好意思了?”
里德尔终于开口了,声音冷硬得简直有些刻意,“你不如先关心下自己。”
海伦娜听了出来,笑意更浓,“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从此以后,你就是跟我一样的怪胎了,”他好像愉悦起来,恶劣地加强语气,“真遗憾,你再也不能当众人眼中的乖孩子了,我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将怎样在背后编排你,排挤你,孤立你。”
她没有说话,他好像终于赢回一局,用隐约透着兴奋的语气,继续幸灾乐祸地说:“海伦娜,他们会往你身后丢石子的,或是趁人不注意把你推进泥潭,偷偷损坏你的物品,也许还会在你工作时故意找茬,让你完成不了任务。”
“而最重要的是,你最好不要想着反抗,他们绝对不会忘记添油加醋地告状,引导大人来惩罚你,就像……”
“就像你经历过的一样?”
海伦娜柔声说,将他的话卡在了喉咙,一时说也不是,咽回去也不是,他回头恶狠狠地瞪她,才想起隔着木门,她看不见,只得把怒气生生吞回去,胸口更闷了。
木门微不可察地一抖,里面的人似乎换了姿势。
在他眼中,很突然的,她没头没尾抛出一句,“汤姆,你把手放到门缝下。”
他沉默片刻,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抱你一下,但有门挡着,”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甚至还催促他:“快点!”
最后两个字沾上命令的意味,他僵了僵,有一会儿功夫,近乎手足无措,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手伸了过去。
小孩子手小,手掌可以轻松穿过底下的缝隙,他用力皱了皱眉,刚想缩回手,一只柔软温凉的小手顺着缝隙,摸索着探了过来。
在摸到的瞬间,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地包在掌心里,就像抓住了什么宝贝,一副死也不肯松开的架势。
他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缩了缩手,立马被更紧地捉了回去。
“别动,”海伦娜声音有些责怪的意味,仿佛有某种魔力,他真的安静下来。
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自从她出现,带来的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的新奇体验,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想要缩回以前熟悉且安全的位置,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一步步顺着她带来的的路走下去。
想要触碰,却莫名忌惮。
但她主动过来,拉住了他。
她的手起初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发冷,但相握的位置持续发热,就像冬天的一小簇火焰,并不很热烈,却足以支撑人度过冬日,拥有它时,不需要再为寒风忧心。
他不自觉回握回去,仿佛听到海伦娜近在咫尺的笑声,而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冒犯,甚至隐隐希望她再多笑笑,好让他能清晰感知到她的存在。
“汤姆,你花了多久让他们怕你到今天地步的?”
“...”
“被关了很多次吗?”
“...”
他咬紧嘴唇,难以抑制的倾诉欲望在心中上升,他陡然一惊,猛地甩开她的手,却被紧紧抓住,一时挣脱不开。
他凶狠地砸了下门,冷声说:“松开,我要回去了。”
“是吗,”海伦娜松开手,毫不意外地说:“好,小心不要被发现,以及别忘了,我的床下有药膏。”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不是他应有的水平,她好笑地想,就跟逃跑一样。
她安静地听着脚步声转了一圈,回到门口。
“不要试图探究我,海伦娜,”那声音格外的冷漠,“收回你恶心又可笑的同情,我跟你们不一样。”
“嗯,”她轻轻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你是最棒的。”
又是重重一声,砸在背后门上,她后背有些发痛,忍不住说:“里德尔,你再用力点,我可以直接出去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玩笑,嗓音低沉,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她几乎想象得出他此时蛇一样眯起眼的神情,“你在嘲讽我吗,海伦娜,你以为你能看透我吗。”
“我从不认为我能看透任何人,”她平静地说:“同时希望你相信,嘲讽你是我最不愿意干,也绝对不会干的事情之一,如果你因为我不悦了,我对你道歉。”
“自以为是地说些古怪的话,问些没意义的问题,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大脑是不是塞满了父母愚蠢的睡前故事,让你在孤儿院也敢用天真的姿态生活,自己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同情别人。”
“海伦娜,你的几句话改变不了任何事,怜悯和同情没有用,我不会因此而大彻大悟,你只会把你自己推向深渊,我仍然会因为伤害别人被关禁闭,并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出去。”
他一口气说完,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不由感到一种撕开伤疤般带着疼痛的快意,挑衅地说:“回答我,海伦娜,说话。”
一声幽幽的叹息。
海伦娜靠着门,懒洋洋地说:“里德尔,你真是一点不装了。”
“你没有那个价值。”
“我也这么觉得,”出乎意料,她笑了起来,“不过你好像弄错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需要同情,我只是非常的,非常的喜欢你。”
“父母还在的时候,我见过残疾的母亲拖着脑部疾病的儿子,我见过满身蚂蚁爬在地上的濒死儿童,在几十年前的奴隶社会,一切还要更糟,我的同理心早就没了。”
“能决定我是否为某人动感情的只有一件事,”她说,感觉门对门有人靠了过来,于是凑过去,宛如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那就是我喜欢你。”
“你明白什么叫喜欢吗,就是我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会把你看的很重,看得远超出自己,为你付出简直是我的恩赐,所以不用担心,尽情利用我吧。”
对面一阵很长的沉默,她再度笑了笑,“汤姆,再把手伸过来一下好吗,我又想抱抱你了。”
她摸到了,松松地握在手中。
“我有点困了,先睡一会儿,”她重新闭上眼睛,“附近有点冷,早点回去,不要感冒。”
最后的话语轻如羽毛,飘散在空气中,“明天早晨再给我一个拥抱吧。”
门动了动,她睡眼惺忪地张开眼时,看到玛莎板着的脸,她揉揉眼睛,站起来拍拍裙子,走出禁闭室,眼前洒满阳光。
这个时间大部分孩子还在睡觉,她放轻脚步,径直到房间,推门而入。
里德尔在窗边等她,神情有些僵硬,显得脸色不太好看,他开了开口。
海伦娜扑到他身上,馥郁的香气袭来,打断了他的话,她用力抱住他,就像面对失而复得的宝藏,流浪的孩子面对世上最后的亲人。
她笑眯眯地说:“汤姆,一小时不见,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