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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番外:再回首(下) ...

  •   两个男人的对话,定下了三个人的聚会,未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天学院里临时出了点事情,她的下班时间比平时更晚,没能去接宝宝。未晞给苏若澄打了电话,让司机把双胞胎接到汉韵,也让他们不用等她吃晚饭了。

      等她忙完下班,又赶上周五晚高峰的大堵车,未晞到达汉韵时,都快八点了。

      一驶进大门,就发现整个汉韵景观灯全开,道路上方的半空中已经架起了伞廊,千百盏五彩缤纷的油纸伞像花朵一样铺展盛放。路边竖起一挂一挂明珠垂瀑般的灯笼墙。园中到处有人在清洁洒扫,服务员们合力抬出沉重的铜器编钟、巨幅竹简、流苏团扇等各种装饰物,风中传来歌舞乐团集合排练的笙箫。

      这是准备要迎接贵客的意思。此等规格,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未晞有点纳闷,哪个客户值得这么大排面?

      她走进小楼,发现她爸妈的表情都有点凝重。

      两个宝宝的笑声从后院传来,他们正在和爷爷奶奶视频,在院中兴高采烈地展示新学的轮滑动作。苏若澄给他们拿着手机直播。

      未晞走过去,笑着向电话那边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她和公公婆婆之间,相处得还不错,但是苏爸苏妈久居国外,坚决不肯回来,以前也就是过年过节才过去看望下。这两年疫情,更是只剩每周末的视频了,她和他们没什么可聊的。

      好在她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苏若澄细心体贴,做事极其周到,连她的父母都是他照顾的,何况他自己的父母?从来没让她费心过。

      比如此刻。她刚寒暄完几句,眼看着要找不出话题,苏若澄立刻道:“你今天怎么忙到现在才回来,吃晚饭了吗?”

      未晞:“还没有。”

      “什么?”公公婆婆一听儿媳妇的工作这么辛苦,一迭声催促,“那就先去吃饭呀,你们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

      苏爸爸还教训道:“若澄,你懂不懂心疼老婆?”

      嘿嘿,这就是太懂了好么!

      未晞悄悄冲着她夫君扬了扬嘴角,笑盈盈地顺势躲掉了尬聊,轻轻松松脱身。

      她回到前厅餐桌前,澄心阁的服务员已经把特意为她准备的菜端了上来,是老黄琢磨了一天,放下尊严勉强搞出来的成果。

      未晞看着那些格外朴实的菜式,却不禁疑惑,一尝,更是疑惑。

      黄师傅的手艺怎么会突然退步这么多?

      未晞边吃边嘀咕,难道老黄是感冒了么?那明天是不是得换个厨师招待贵客?

      看来待会得提醒一下苏若澄。未晞随口问道:“对了,爸,妈,你们知不知道明天要来的是什么人哪?”

      陆爸陆妈对视一眼,陆妈妈小声附在她耳边说了。

      “什么?!”未晞差点喷饭,苏若澄居然把何岸叫过来了?!

      怎么想都想不出他俩还能有在她面前“欢聚一堂”的样子,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唉,都怪我多那一句嘴。”陆妈妈瞄了后院一眼,惭愧地把杏林堂里的事告诉了她,“但是我也没想到呀,小苏接着就把何岸叫过来了,说以你们俩一起长大的关系,婚后这些年就没再见过面,让他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还说,让我和你爸明天都见见。”

      未晞:“……”

      原来如此。

      “未未,我警告你啊。”陆妈妈不放心地揪住女儿,“你明天可千万不要犯浑!也不知道你到底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碰上小苏这么好的人,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知道我知道!”未晞没好气,“这还用说?!”

      她再看看那桌菜,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明白了他今天来汉韵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他的好,全世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

      每次到汉韵来过周末,全家人都很各得其乐。

      陆妈妈叮嘱完女儿,和陆爸爸回房去了,准备验收今天调理睡眠的成果。

      双胞胎打完视频电话后,一个去摘灯笼,一个去喂锦鲤,踩着滑板车满园撒欢飞跑。这儿比别墅区的花园可大多了也好玩多了,今晚又这么热闹。汉韵的服务员们都很喜欢这一对漂亮可爱的小小主人,每次过来都抢着逗他们玩,多的是人帮忙照顾,连保姆都乐得轻松。

      未晞叮嘱了几句别让他们玩太晚、小心别掉进池子里……交代完毕,回房去找苏若澄。

      她和苏若澄每次回来,住的还是当初新婚时用的婚房,一处门前有繁花、窗后摇翠竹的单独小套间,非常幽静雅致。

      用苏若澄的话说,为什么选择这么幽静呢,因为很适合用于观“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赏“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

      被他这么一形容之后,未晞每次进到这个清清雅雅的小院,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装满了黄色废料。

      大概这就叫:物似主人型!

      今晚的苏若澄倒是很一本正经。他已经洗过澡了,端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整理一些文稿。

      未晞知道,那都是苏老的手稿。苏老去世后,他晚年的很多珍贵译作、手记、友人书信,不放心交给弟子们处理,都得苏若澄亲手整理成册,再酌情交给出版社。这项工作的量还挺大,好在不急,他就每次过来的时候做一些,慢工出细活。

      这是正事,不好打扰。未晞自己去洗了澡,慢腾腾地敷脸,慢腾腾地泡,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从浴室出来,苏若澄还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一点儿也没被水声香气干扰!

      ……看来今天这缸醋,喝的可真不少。

      未晞又无语,又有点好笑。这到底是何苦来哦?他自己叫来的何岸,自己安排的会面,然后,又自己把自己醋倒!

      未晞走过去,啪的关掉了台灯,“上床,睡觉!”

      苏某人外柔内刚。他顺从地上了床,手中却还拿着一叠书稿,一脸坚贞不屈地往床头一靠。

      “你先睡吧,我还没看完。”

      “不是,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呀?”未晞无奈地去扳他身子,“真生气了?是,我昨天没告诉你,那些小吃都是何岸带我去吃的,可是,那都是认识你以前的事了……”

      苏若澄慢吞吞地悻悻道:“我知道。所以我能生什么气?要气,也只能气我自己,谁叫我爸妈把我生在N市北区?没能早点认识你……”

      未晞:“……”

      “还有,怪我自己学习太好,没有机会,被送去让你帮助补习……”

      未晞绝倒。想想苏老给他找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物?轮得到她帮助他补习!

      抢在他还要怨天怨地之前,未晞当机立断,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用手指点了一点。

      苏某人总算住了嘴。

      未晞满意地描摹着他的嘴唇,长得真好,从唇形到色泽,都那么漂亮。“哎,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你的嘴有一个特别棒的优点?”

      苏若澄双唇还被她按着,没说话回答,只用眼神暧昧地往她身下瞄了一眼,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个拨弦的手势。

      “不是那个!”未晞唰的一下面红过耳。

      真是的,能不能纯洁一点!……

      话说,他们两人刚在一起时,真的都很纯洁的,尤其是苏同学,他连初吻都给她留了那么多年呢。

      但是,他这个人做什么都太灵了,学什么都太会了,第一次探索着吻她时,灵巧的舌尖一入就打开了新世界。明明只是很温柔、还带着克制的一个吻,竟弄得未晞克制不住,欲罢不能,暗地里的反应非常羞人。

      这么丢脸的私密事,未晞当然不会让他知道。好在苏若澄很尊重也很珍惜她,他将她视若珍宝地,小心翼翼捧着一步一步来,绝不像有些猴急猥琐的急色鬼一样,对女孩子刚亲上就趁机摸上摸下、毛手毛脚,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发觉。

      可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他几次下来就进化得太过迅速,未晞丢盔弃甲,招架不住,一次比一次难熬。

      到了有一次,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又被他吻得一败涂地,全身虚软无力,他托着要将她抱下来时,也忍不住躁动、变得不再那么安分,终于发现了。

      “陆未晞,”他沉眸亮灼灼地瞧着她,热得像燃起了一团火,笑容又坏又邪恶,但是话居然还能说得很温文尔雅、一本正经,“你真是我碰过的最妙的一张琴。”

      未晞:“???”

      “我连一根手指都还没动,你这就自己出曲子了。”

      “什么曲子?”

      他俯在她耳边,教会了她此生记住的第一首古琴曲名:“《碧涧流泉》。”

      未晞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捂脸。

      更羞人的事发生了,苏若澄伸手轻轻一拨一揉,她就真的像一把琴一样,情不自禁地逸出了一声颤音。

      苏若澄咬着耳朵教给她第二首:“这一曲,叫《极乐吟》。”

      ……

      未晞后来去查证过,这些真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古琴曲。苏若澄就有这个本事,他能用最高雅的姿势…不是,知识,搞最色气的调情。

      所以,咳咳,小琉璃那些人以为未晞一点儿也不懂琴曲,其实是不对的,她懂得可“多”呢!苏若澄后来只要优雅地比划个指法手势,她就知道他其实是什么意思,要给她弄什么“曲子”。

      看见此刻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手势,未晞红着脸横了他一眼,硬生生打住了这一段不可告人的小插曲。

      不对,不对,她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来赞美他的下流功力的!

      “我说过的你这张嘴的优点,是——味道好!你这人就像农夫山泉成精,有点甜。”

      在苏若澄之前,未晞一直以为,恋人间所谓的甜蜜热吻只是心理上的感觉。要不就是医学博主说的,血糖高。但是在苏若澄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世间真有人可以凭本色做到,滋味那么好。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独一份的体味底色。有的人香,有的人臭,有的人清,有的人浊,有的人净,有的人油……

      苏若澄就是最清最净的那一个,底色清冽干净如纯水清泉,月下花雪。这是由先天条件和后天习惯共同养出来的。他长得就神清骨秀,皮相冰雕玉琢,后天又一直饮食清淡,健康自律,一尘不染,生活习惯极为优良。

      所以他身上的气息,闻起来就清透得让人特别舒服。亲起来就更美妙了,他唇齿清润生香,舌尖温暖柔软,含着会有很淡很淡的一抹微甘。

      未晞很迷恋这绝妙的、独一无二的天然清甜滋味。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尝了尝,才郑重地回到正题。

      “所以,你这么甜的一个人,就不要说那种酸话了好吧?完全不适合你啊!”

      “再说了,你想知道我爱吃什么小吃,何必要去问别人?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

      苏若澄眨了眨眼,垂眸忍笑。

      他倒是很享受地觉得,刚才的热情主动,很适合她……

      咳,这些年,把老婆宠得太懒了。偶尔,也该让她主动一下!

      他拿书稿盖住了上半张脸,继续自说自话,自怨自艾,沉痛地往床上一躺。

      “那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真没想到,我居然连这都做不到!唉,让老黄炒个菜,他也炒不好……”

      未晞果然上当,英勇地一骨碌爬到了他身上,豪言壮语道:“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的,来,换我来给你惊喜吧!”

      嗯,夫人的一番美意,那就却之不恭啦。

      ·

      未晞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嘛,昨晚被折腾到那么晚,早上睡都没睡够,工作又累了一天,她还能有多少体力哦?

      过个嘴瘾,心意到了就行啦。

      苏若澄也心里有数,他回味无穷地把该享受的享受完之后,就已经心满意足,很体贴自觉地再一次代劳了。

      于是皆大欢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的回报比她给的,可强了十倍不止。未晞在飘入云端之际迷乱地想,他俩之间这“木瓜”与“琼琚”的差距,看来是再也追不平的了……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未晞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苏若澄不在身边。未晞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半了。

      房间里的光线却还是很幽暗。未晞拉开窗帘一看,窗外翠竹碧色如洗,檐下滴落晶莹水珠,一片迷迷蒙蒙淅淅沥沥。

      原来下小雨了,怪不得这么好睡呢。

      未晞遗憾地嗅了嗅枕被上的余留气息,可惜苏若澄起床了,要是他还在这里,她能抱着他再赖上半个小时,连早餐都可以不吃!……哦不,那样苏若澄肯定会妥协的,会把早餐端到床上来,哄着喂给她吃。

      真是的,他到哪儿去了啊?

      未晞懒懒散散地起床,洗漱,出门找人。

      接待部昨晚架起的伞廊倒是派上了用场,在迷蒙烟雨、满园滴翠中,撑起了一道绚丽夺目的风景线,缤纷好看,又很实用。作装饰的油纸伞到处都是,未晞随手摘了一盏,一手擎伞,一手挽着裙摆以免被雨水沾湿,踏着青草丛间的白石小径走了出去。

      漫步走到水榭廊桥前,远远看见两个宝宝正站在桥上回廊的另一边,穿着汉服,嬉笑打闹。

      汉韵里的人很喜欢给他们打扮拍照,今天又赶上这烟雨,这置景,能放过才怪了。未晞也不意外。她隔着迷蒙雨雾看见,她爸妈、苏若澄,都站在池心的亭子那儿,亭中影影绰绰的还有好几个人,保安服务员之类,都拿着手机在拍。

      未晞走过去,低头也摸出手机,“早,你们大家都在这儿呐。”

      大家却不约而同的都停顿了一下,空气静默,一时竟没人接话。

      未晞也没注意,凝目直视前方,咔嚓拍了一张雨景中的宝宝,感慨道:“今年北京的雨水还真多呢?简直和老家的黄梅天差不多了——N市现在可能都没这么多雨!”

      旁边忽然有个声音说:“嗯,N市今天是大太阳。”

      这个声音……

      未晞猝不及防,猛扭头一看,这才看清亭子阴影里、苏若澄旁边站的“保安”到底是谁,差点把手机惊掉到地上。

      “何岸?!”

      “你……你怎么来这么早?!”聚会不应该是晚宴吗,她本来以为他至少得下午才来呢。

      何岸冲她抱起肘,挑起眉,一脸怀疑地看了看表。他和苏若澄个子一样高,但是气质截然相反,这身高带出来的便是一种凌厉的气势十足的压迫感。一别经年,威势倍盛。

      “这、叫、早?”

      如果不是飞机延误,何岸还能空降得更早,他突袭要看的就是他们来不及准备的样子。哟呵,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果然不错,还收获了额外的福利掉落。

      睡懒觉被撞了个正着的未晞很羞愧:“……”

      她这副刚起床的居家素颜,没有妆容画皮遮掩,来不及做出刻意的客套礼节态度,明眸雪肤本色尽显,乍惊之下性情流露,正是最真切鲜活的本来面目。情之所起的初心所见,终生如故的一眼万年。

      此情此景,此身此境,连绵的烟波细雨也恰似梦回江南,曾经的少年打从桥上走过,伞下回眸相望的容颜如莲花开落。无论归人还是过客,无论此间还是彼岸,那么多年的岁月长河,亭亭净植于心底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朵。

      何岸一看就已经明白三土搞错了,他曾经的这朵花一定被苏若澄精心呵护得特别好,要不不会照见那样的眼神。何岸与未晞一起长大的时候,因为女孩比男孩早熟,何岸其实是经常看不懂她的心思的,如果他看得懂,他们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现在两人调了个个儿,未晞幸福安顺的小日子过久了,在历经沧桑成熟冷硬的何岸面前简直是透明的,他终于可以一眼将她看透读懂,可惜,却已经没有什么用。

      苏若澄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未晞得救似的悄然挪到他身后。何岸冷眼一瞥就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了,觉得在久别是客的他面前,这副模样不成体统,不像个端庄持重的女主人,所以准备伺机开溜,要赶紧溜回房去换身衣服上个妆什么的——也就是换上铠甲戴上面具。

      何岸心里恶劣地哼了一声,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哦,真是不好意思啊,”他立马先发制人,真诚致歉,关切提议道,“可能我来得是有点早了,陆未晞,你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未晞:“……”被他这么一激,只能作罢。算了,她什么样子何岸没见过?也不用装了。

      未晞在心里郁闷吐槽,何岸这家伙,居然还这么可恶!多大的人了还没学会体贴一下女士?活该单身狗!

      ——他今天过来,只带了司机和助理,没有家属,没有女伴。是单身狗吧?何伯伯和张阿姨怎么会让他苟了这么久?

      苏若澄却瞧得出何岸是故意在惹未晞生气,有点意外,沉吟着看了他一眼。

      何岸面无表情,在心里冷笑。他既然已经知道他们俩没什么事,未晞过得很幸福,那她怎么看他,重要吗?他越恶劣,她当初的选择不就越正确?对比庆幸之下,想必还能更有幸福感吧?

      何岸很忙很忙,平时周六日才有时间去看一下他爸妈,昨天临时改了行程后,他就换成昨晚提前去了,他爸妈和陆爸陆妈毕竟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一听说要来拜访,就准备了许多礼物,让司机和助理带了过来。礼物里有给陆爸陆妈的,有给未晞夫妇的,有给小朋友的,助理边拿边详细介绍,受礼的每个人也都礼貌道谢,亭子里一片客客气气,热热闹闹。

      何岸心不在焉听他们说着,索然地想,待会饭也不用吃了,交接完礼物,对长辈尽到礼数,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跑这一趟,给自己找虐。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抽字,何岸漠然地勾手向司机要了根烟和打火机,独自走到亭外的水榭廊桥上去抽。

      就当额外多送她一点小“礼物”吧,他漫不经心地想。

      何岸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像钓鱼一样将烟夹在手里,看着烟气袅袅飘出。

      他心里默数:一、二、三……

      刚数到三,亭子里的未晞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何岸嘴角微哂,鱼儿上钩了。他知道未晞以前就非常讨厌烟味,鼻子也特灵,对二手烟特别敏感。未晞从来不认为吸烟的男人有什么魅力,包括二次元男神,只要爱吸烟的都会被她打入冷宫:“我一想到烟鬼的身上那么臭,牙还会黄,就喜欢不起来了,幻灭!”

      她喜欢的苏若澄,就从不吸烟。何岸其实也不爱吸,平时只有在别人敬烟实在推不掉的时候才偶尔做个样子。现在这根嘛,就是故意的。

      未晞直直向这边走了过来,不能忍地拧起了眉头,满脸写着五个大字:恨铁不成钢。

      何岸暗暗欣赏。他发现这情形与他们当初刚相识的时候很像,他因顽劣而被送到她身边去被她帮助管教,那时就经常故意跟她作对,惹她生气。

      嗯,彻底的告别,就该选择和开始时一样的结束方式啊。有始有终,始终如一,也挺不错?

      何岸恶劣地笑,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的,竟又笑出了他现在已经很罕见的那个小酒窝:“不好意思啊,烟瘾犯了,忘了这里有女士和小孩子。”

      未晞不假思索,劈头教训道:“你不是没有烟瘾的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往事呼啸而过。

      ·

      在他们初中的时候,中二期的何岸有一阵觉得吸烟很酷,跟着几个狐朋狗友学过,被未晞一顿痛斥。何岸才知道她那么讨厌烟味,吓得赶紧改邪归正,“我就试过几次,没有烟瘾的,以后保证不抽了!”

      可后来,在高三和吴家莲在一起的那段混乱期,何岸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反正未晞那时也不理他了,他一度吸烟酗酒,抽得很凶。直到高考后,和未晞的关系恢复,他又即将要去美国,未晞担心他到国外后被人教唆,吸上更可怕的东西,严肃警告他,坚决不许他再碰烟。何岸失笑,向她保证时,说的也还是那句话,“放心吧,我没有烟瘾的,说戒就戒了。”

      他确实没有烟瘾,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不止他记得未晞讨厌烟味,未晞也还那么清楚的记得,初中、高中两次警告他戒烟时,他的同一句回答。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白驹过隙,仿佛蹄子狠狠地踹下来了一脚,何岸千辛万苦给自己浇筑裹上的那层坚硬外壳,在这一击之下应声而裂!

      这些年,他肩负重担独当一面,在公司里说一不二,脾气见长威势日盛,连他爸妈都再也管不了他。下属什么的,更是从来只有被他呵斥的份儿。

      何岸记不起来,已经有多久,没人再敢用这种教训的语气对他说话。

      但是,他现在被训了以后,竟然也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像被松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畅快无比,怎一个爽字了得。

      原来,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他就是喜欢被未晞管着,被她关心,受她教训,相依为伴,那是他此生最怀念的一段日子。

      就像……就像一匹无家可归踽踽独行的流浪狗,在外厮杀得再怎么野性凶狠,也会怀念它曾经是一只小奶狗、有温暖的窝、有人照顾的时候。

      何岸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前,手就已经老老实实的,乖乖掐灭了烟头。

      ·

      用眼角余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苏若澄,叹为观止。

      他很善良的没给何岸塞一嘴狗粮,觉得自己已经够可以的了吧?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何岸,竟然能狗成这个德行?!

      苏若澄飘然而至,贴心指路道:“垃圾桶在那边——”

      刚原形毕露差点就要摇头摆尾的何岸,被惊醒过来,只得悻悻然先去把烟头扔掉,心里疯狂问候姓苏的十八代祖宗。

      他本来可以拥有的满满的幸福,都是被苏若澄这杀千刀的给抢走的!

      难怪“夺妻之恨”足以和“杀父之仇”并列呢,真是不共戴天!

      何岸改变了主意。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能待多久待多久,只要多给姓苏的添点堵也好!

      在垃圾桶边碰到来扔礼物盒包装纸的两个小朋友,何岸一看,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今天刚大摇大摆闯进汉韵,一进门就被这对小人儿给震住了,以至于绊住了脚走不动路,苏若澄和陆爸陆妈听闻迎了出来,大家才相聚在那亭子里。

      这对龙凤胎长得太像他们的父母。何岸和未晞相识时,也没有这么小,他第一次看见这么迷你版的“未晞”,觉得又震撼又新奇。

      两个宝宝被教养得很有礼貌,拿着礼物甜甜的道谢。

      何岸问:“喜欢吗?”

      “喜欢!”礼物里有一对精致的水晶猫咪和小狗,小朋友爱不释手,“要是是真的就好嘞。”

      “哦,你们喜欢小动物啊?”

      “是哒。”

      “家里有养小猫小狗吗?”

      “没有,爸爸说妈妈的鼻子很敏感,怕她对毛絮过敏,家里不让养猫狗宠物。”不过别墅区和汉韵都养了不少动物,苏若澄平时会陪他们去喂喂小区养的羊驼、孔雀之类,来汉韵时,让他们逗汉韵养的兔子、小鸟和锦鲤玩。

      “这样啊,”何岸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低声问道:“你们喜欢小马吗?想学骑马吗?”

      “想!”双胞胎的同学里,有学马术课的,“但是妈妈说,那个学了没什么意义,华而不实,不给我们报。”

      “那是她不懂,只要喜欢,就是最大的意义!”何岸耸耸肩,扬眉一笑,招手叫来了助理。

      ·

      未晞和苏若澄站在一边,看着何岸逗两个孩子玩,看着他迅速和他们混熟,看着两个娃不到一会儿就被拐跑了,看着他们兴奋崇拜地追着喊“何岸叔叔你真好!”……表情都有点奇异。

      对于他们夫妻来说,带小孩其实一直挺不容易的,哪怕苏若澄那么温柔耐心的人,他都经常被闹得有点头疼。

      未晞更遭不住,如果没有保姆和育儿嫂的话,让她独自带两个娃一天,她就得崩溃。

      但是到了何岸面前,竟轻松得完全不是问题!

      何岸享受着身后两道复杂的目光,心里很得意。论和小孩打交道,不是吹的,那俩加起来乘以十都不是他的对手!未晞自己小时候都是他带着玩的呢!至于苏若澄就更不用说了,他有童年吗?奥特曼估计都只认识一个迪迦!何岸用膝盖想都知道,姓苏的除了布置各种功课、讲题检查作业,还会啥?

      “可怜的娃,”何岸啧啧叹息,一手牵走一个,笑着说,“来,叔叔今天好好带你们玩儿一下。”

      ·

      “什么?!何岸叔叔给你们俩,一人送了一匹小马?!”

      未晞大惊。何岸如果给他们送马术课都还罢了,两匹马!

      马术场里的品种马的价格,那是不用说的。双胞胎的同学里学马术的不少,但买马养马的暂时还真没有,因为小朋友们也就是随便玩玩,除非谁学到了要去参加骑术比赛,要不哪有必要。何岸现在却一上来就一送两匹,还都是赛马等级,小孩子哪能受这么重的礼!再说了,这种东西要怎么回礼?

      苏若澄脸色也不好看,价格和回礼对他都不是问题,但是何岸这用心太可恶了——来自“竹马”的小马,那以后岂不是看一次就膈应他一次,居然能想得出这么刷存在感的方式!

      偏偏两个宝宝超级惊喜,“是呀,何岸叔叔说,家里不让养宠物,所以这样的小马最合适了,平时养在马术场里。还说,待会儿我们就可以去试骑!”

      未晞还试图阻止:“不能去,快退掉……”

      “为什么要退掉,哦,难道是嫌品种血统不够好?”何岸居高临下地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勾勾手指又要叫来助理,“那就给换成更好的两匹!”

      未晞只得闭嘴打住。何岸在不容她拒绝这一点上,经验还是那么丰富。

      未晞想起了他们小时候,何岸其实很小就有那种所谓的“霸总”风范,他十二三岁带她去吃小吃,问她要什么口味的,未晞碍于父母不让她吃,犹豫不决,何岸往往立刻就会说:“拿不定主意吗?那就所有口味都来一份!”逼得未晞不吃都不行,被迫做出选择。

      那些日子……一晃,就过去那么那么多年了啊。

      陆爸爸遥望着长大成人的他们,也想起了何岸当年刚被送过来时的样子。

      那时,何岸的父母忙于赚钱,没时间管他。他家里的保姆、阿姨,管不住他。小学就读的贵族学校里,多的是和他一样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富二代。在那样的圈子环境下,很多本性不坏的孩子,后来都慢慢变得一身恶习,胡作非为,长歪学坏。

      何岸曾有一个和他挺玩得来的、比他大一些的哥们,就因霸道惯了,十四五岁时一言不合率众殴打别人,失手打出了人命,沦为少年犯。张阿姨每次提起来都非常后怕也非常庆幸,连声说要不是给何岸转学换了环境,要是没有陆老师的管教和未晞的帮助,何岸如果继续跟着那哥们玩,参与其中,搞不好就得落个从犯的下场。人在青春期遇到的人太重要了,有时能决定整个人生的走向。

      陆爸爸不居功,每次都回答说言重了,不至于,何岸是个好孩子,自己只是尽了一个老师和长辈的本分。但是何家对未晞的感谢,他默默收下了,因为知道女儿刚接下任务时,一个文静纤弱的乖乖女小姑娘,对上何岸那么个桀骜不驯的小魔王,可受过他不少委屈和欺负!

      不过他俩交好之后,就变成最好的朋友了,关系越来越亲密,让陆爸爸始料未及。

      何岸对未晞萌发的那点心思,家长们其实很早都看了出来。陆爸爸曾经含蓄地暗示过好几次,说何岸已经改得很好了,不需要再和未晞一起学习了。他爸妈却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如果一放开,他一个人不知又要疯玩到哪儿去,还不如每天继续呆在未晞身边,比较保险。陆妈妈也觉得不错,很赞同且欢迎。

      陆爸爸孤掌难鸣,无可奈何。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何爸爸对张阿姨这样评价未晞:“你给儿子找的这个小姑娘,真不错。又能帮助他学习,又能照顾他的生活。少操了多少心,省了多少事儿!长得还那么水灵那么乖,家教也好。我儿子真是个有福的,初恋就运气不错!”

      陆爸爸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何家私底下的心思。他们放心地把何岸交给未晞,也根本不担心什么早恋,只因为他们家的是儿子!何岸一个男孩子,他早恋能吃什么亏?要真出了什么事,吃亏的也只能是未晞!

      随着两个孩子的长大,陆爸爸越来越心惊肉跳。何岸每天到家里来,和未晞一起写作业,困了直接躺下睡觉。青春期的男孩子血气方刚,万一哪天……

      未晞后来曾经惘然地问过一次,以她爸的严厉,为什么高中会同意她从眼皮底下转学去一中呢?其实,那正是陆爸爸对女儿的保护。他要求未晞跟何岸保持距离,未晞和何岸都不听。如果强行阻止,又怕逆反了更麻烦。未晞转到一中去住校,何岸就没有条件每天和她待在一个房间里了,好歹安全一点。

      至于转到一中后,他们会遇到苏若澄,那又是另一件始料未及的事了……

      谁能想到,少年男女的一缕情丝纠缠,竟然会缠绵了这么久、这么深呢?

      现在,未晞和苏若澄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最早动心的何岸却还是孑然一身。

      双胞胎蹦着跳着,想要马上去看何岸叔叔送的小马,还喜滋滋窃窃私语道:“何岸叔叔真好,他一来,爸爸妈妈连今天要布置的背诵课都忘了呢。”

      “是吖,今天可以偷懒了哈。”

      陆爸爸失笑:“外公给你们布置一首吧。”

      “啊?偷懒一天都不行吗?”

      “那就复习一首你们背过的吧。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两个宝宝很开心,果然是背过的,不费劲!

      天真稚嫩的声音琅琅接了上去,那边听到的三个人都回首望了过来,脸上流露的是两个孩子看不懂的百感交集。悲欢离合总关情,小半生的光阴如梦幻泡影。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

      “我说,你们两位这些年就再没回过N市?”就着这诗,何岸打探地问起了三土曾看见的事,他还是想搞清楚。

      未晞老实回答:“我去年春节前出差回去过一次,N市变化太大了。”对何岸,她就不去提那些细节的事了,只告诉他:“对了你知道吗?一中都和实验中学合并变成新一中了。”

      “能不知道么?变成新一中的时候收录荣誉校友,我也在那名单上面呢。”何岸自得地说。这个荣誉校友,很现实的,除了历届考上名校的状元学霸外,谁后来混得好、有钱有势、名气大地位高的,都可以收录在上面。何岸一个当年标准的学渣,凭着如今“N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的头衔,在他们那一届里和未晞、苏若澄并列排在最前面!

      未晞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怀疑,和苏若澄对视了一眼。

      “新一中的翻建……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当然有啊,我捐了一大笔款呢!”何岸撇撇嘴说,“倒是你们俩,一中当年的神雕侠侣,堂堂的双学霸夫妻,考过状元的人,你俩竟然对母校的翻新没啥表示?”

      “什么?!真的是你!我们的宣传栏不会就是被你拆的吧?”未晞差点就要扑了过去。

      她就说呢,看到翻修的新一中那种气派得略显浮夸的建筑风格时,她私底下就有种隐隐约约、说不出来的熟悉古怪之感,莫名觉得搞不好和何岸有点关系。

      “什么宣传栏?”何岸皱眉想了想,想起了苏若澄负责过的那个宣传栏和那首《蒹葭》,“哦,那是你俩的纪念物啊?被拆了?哈哈哈哈!”

      他料敌机先、熟极而流的敏捷躲过了险险就要被踹到的一脚,笑得前仰后合:“陆未晞你有没有搞错?!我只是捐款,你们那个破宣传栏被拆了关我什么事?你不会以为我闲到有时间去关心一中怎么改建!”

      但是,无意中得知他俩的定情纪念物没了,他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都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未晞其实也知道不可能是他亲自办的,只是气不过他笑成那样,以前又踹惯了,出脚都不用过脑。她气呼呼拷问道:“我们初中的变化,不会也和你有关系吧?”

      何岸:“初中哪有变化?”

      未晞闷声说:“以前的那些小吃摊都没有了,只有现在流行的什么炸鸡、奶茶。”

      “小吃摊没了都赖我?你当我是城管啊?”何岸差点喷了,“陆未晞你是不是傻?!我们小时候的那些小吃摊,都是真·手工做的啊,可不像现在商业化流水线批量生产的料理包、什么都给配好的连锁奶茶。手工土方子做的小吃又辛苦又费事,利润又薄,卫生许可证也难拿,没有竞争力开不下去了不正常吗?比如你最爱喝的那家……”

      他说到这里,换成了个方言的词。未晞眼睛蓦然一亮,震撼道:“对对对,就是那个!你居然连这都记得!”

      她之前向苏若澄提起时,没说到自己喜欢的都是些什么小吃,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当年那些摊主,很多是从乡下过来的老人家,说的方言土话口音很重,N市城里人都不一定能完全听懂。未晞那时都是指着比划“要这个、那个”就行,有些东西她本来就没搞懂在普通话里该怎么说,年代太久远,更记不清那些老人的发音了。而何岸此刻冒出来的,正是当年摊主口中最地道最纯正的土话发音,未晞这么多年就再没听见过,简直如黄钟大吕,震撼心灵。

      何岸一字一句,继续吐出了一连串方言词语的发音,都是她那时最喜欢的摊子,慢慢道:“陆未晞,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记得?”

      未晞:“……”

      她是真没想到,从不怀旧的何岸,大大咧咧的何岸,会把这些细节记得比她还清楚!

      何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第一个方言词语。那其实是一种撒了桂花的甜汤,碗底有一些类似珍珠奶茶里的珍珠、仙草芋圆里的芋圆式的粉质条状物,分不同形状和口味,“那些粉条儿汤底都是人家摊主自制的。自从各种奶茶啦、X芋仙啦什么的出来了以后,这种土方子甜品哪还有人做啊?即使找得到,也不能保证就是你那时喜欢的那个味儿。”

      未晞也知道,怅然地摇了摇头,“算了。”

      何岸胸口一紧,瞬间热血上涌,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好好好,我翻遍整个N市也非给你找到不可。”可一转眼间,他看见了一直静静旁听着的苏若澄,脸上是一副正在用心默记的表情。何岸立即反应过来,昨天电话里苏若澄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以苏若澄的本事,未晞想要什么东西他弄不到?需要向他“讨教”?哦,也就只有这些他没参与过的了吧。自己刚才竟一时不察,一股脑儿全透露出来了。

      何岸冷笑一声,不由想起了和苏若澄坐同桌的时候。姓苏的居然还是那个风格!不声不响的专心听完他无意中说起的未晞的事,然后就可以去献殷勤、挖墙脚了,妈的!

      “苏大班长,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没,要不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何岸讥刺地转向了苏若澄,冷冷道,“听力考试都没这么认真罢……你这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用心良苦’哦?让我想起了咱们同桌的时候呢。”

      苏若澄从从容容点了个头,不冷不热地说:“嗯,确实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何岸咬牙切齿地说:“我上辈子大概是杀了你全家,这辈子才会和你成同桌。”太倒霉了!

      “这是什么话……”苏若澄淡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就是你家里人主动要求,我才和你成为同桌的啊。”

      “什么?”

      “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苏若澄反问道,“你转到一中的第一次月考后,你爸妈就私下去找了老师送礼,说你在这边不太跟得上,要求给你安排一个班里最好的学生做同桌。三班学习最好的、能跟你坐同桌的,那除了我还有谁?老师才安排了我去照顾你。”

      何岸目瞪口呆,未晞也是第一次听说,恍然大悟。他们早该想到的。转到一中之后,未晞和何岸不同班了,以何岸父母对儿子的宠,能不在新班级里再找个帮忙照顾他的人?只是高中不允许男女同桌了,所以这回换成了个男生。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就是苏若澄,苏若澄接下的,居然是和未晞当初差不多的任务!

      何岸不敢置信,怒道:“你……你那也叫照顾我?!”他爸妈第二次找了个什么人哪?!引狼入室,反把他最宝贵的小青梅给挖走了!

      苏若澄理直气壮地说:“我还不够照顾你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吵啊?上课下课都不停的说话搞小动作,几乎就没一刻消停过,影响我学习影响到不行,可我是不是都忍了,从来没说过你什么?考试前,我是不是还含蓄地提醒了你,问你怎么还没摸过课本?至于有不会的题,需要帮助的地方,你都可以问我啊,是你自己不问的。”

      何岸:“这……这就叫照顾了?”

      “哈哈哈,”经验丰富的先进工作者未晞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对苏若澄指导传授道:“他要的照顾,是你得每一科都主动给他划重点,帮他整理笔记,考试前记得给他复习,考完了给他收录每一道错了的题。还有他丢三落四,得经常给他检查东西……”

      苏若澄断然拒绝道:“那你家算盘打的也太精了。给老师送点礼,就想在同学里逮到个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我又不欠你的,帮忙做个同桌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吧,我凭什么要给你做牛做马做苦力?”

      何岸:“……”竟也无从反驳。再一次意识到,他们家第一次时找到未晞,真是花光所有运气。第二次找到苏若澄,就全赔了出去!

      何岸:“这……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未晞和苏若澄都神色一肃,异口同声制止道:“不许说脏话!”因为家里有小朋友,怕有样学样,他们对这个管得很严。

      何岸艰难地闭嘴。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生平最爱,一个是他的死敌最恨。但这样的两人,居然都曾与他坐过同桌,先后接过“照管”他的任务。

      也就只有在这两人面前,他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问题少年。

      何岸实在忍不住,无声地用口型又骂了一句脏话。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孽缘!

      ·

      孽缘的威力就在于,无论时光已经走过了多少年,何岸依然爱憎分明地发现,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对着未晞,无论中间多久没有联系,无论曾经压抑得多么用力,但那都不过是覆盖在一座活火山上的灰烬。这座火山成型于青梅竹马的最初时代,一年一年的情感累积成了滚烫岩浆,它只是被冰封了陷入沉睡,却永远无法真正熄灭。一旦冰雪融化,火山喷发,熔岩崩解过后的地方,苔草植被立刻破土而出,恢复了蓬勃生机。

      而对着苏若澄,那真是注定一辈子的对头,两人之间,三句话内必有明枪暗箭,十句话就剑拔弩张,超出十句你死我活。

      就连不说话、或是只因为别人说的话,他俩都能烧出战火呢。

      陆爸陆妈给何伯伯和张阿姨发微信道谢的时候,附了一张俩宝宝的照片。张阿姨他们看到后,视频电话打了过来,说太可爱啦非要看看会动的。

      在视频里看到这对粉妆玉琢、漂漂亮亮的龙凤胎后,何伯伯和张阿姨眼馋到不行,捶胸顿足,又要求和未晞通话,连声夸赞未晞真会生。

      未晞暗想,什么叫会生?她谦虚地说:“哪里哪里,都是孩子爸爸长得好……”

      谁知张阿姨却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我们家何岸长得也很帅呀!未未呀,要是当初你俩能成……”

      未晞:“!!!”连忙打断岔开话题,她怕那边继续说出让人尴尬的话,赶紧拿着手机悄悄向远处移动。

      何岸和苏若澄却都已经听见了。何岸毫不客气地接过他老妈的话,拖长了声调道:“那现在这对双胞胎……”他望着兄妹俩中的哥哥遐想了一下,向苏若澄挑衅说:“哼,我小时候的酒窝,还真比你可爱多了!”

      苏若澄:“这边建议请先回去复习一下高中生物呢。”

      何岸:“得了吧!其实我后来早就想明白了,高中坐同桌的时候,卑微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自己亲口说过的,说我太幸福了。你这人表面上光环再多,实际上小时候肯定过得特别苦逼,不幸福,不快乐,我拥有的一切刚好都是你没有的,尤其我还有未未,她是你一看到就会喜欢的类型,所以你特别羡慕我!”

      “我那时最羡慕的人,确实就是你。”苏若澄并不否认这一点,“所以我也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都那么幸福了,却一点儿也不懂珍惜?”

      何岸:“我怎么不懂珍惜了?!”

      苏若澄冷嘲道:“你要是珍惜,就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

      “你变态啊?!八百年了还揪着别人十八岁的一次错误不放,你是男德卫道士吗?失过身就该去死是吧?牌坊成精都没你这么严格!”何岸怒道,“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我犯过的错,只有你没资格!要不是我那时一时糊涂,今天有你什么事儿?!我的错误衬托了你的伟大,你的幸福是我成就的!”

      “请勿人身攻击。”苏若澄斯斯文文,匪夷所思地反问道,“你犯错误,难道是我逼你去犯的?自己没管好自己,不负责任,怎么还成了受害者?我就奇怪了,你每次自己做下的事,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却老觉得好像是别人欠你似的!”

      “你就是欠我的!要不是你挖墙脚,在我和未未之间横插了一杠子……”

      “什么挖墙脚?这也是我特别好奇的一点,你到底哪来的底气,凭什么认为她就一定该是你的?!”

      “未未本来就是我的!”何岸铿锵有力、气壮山河,他的这一信念自始至终坚定不移,“我们青梅竹马一直在一起,要不是因为你……”

      “那叫青梅竹马吗?”苏若澄嗤之以鼻,“你们家压根是把人当童养媳!到底怎么好意思的,要一个小姑娘那样照顾你?我明明是路见不平看不下去,解救无辜少女!”

      “我艹!挖墙脚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他妈敢做不敢认!未未要你解救吗?她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你心里没数吗?即使我犯过错,即使你什么都好,可最后要不是我成全了你,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

      苏若澄再一次制止:“在我家不许说脏话!”他本来针锋相对的就要继续反击,但“成全”两个字勾起了自己曾经感同身受的那段回忆,沉默地忍了忍,没说下去。

      “你刚才说奇怪我这里那里,我告诉你,你自己才是异类呢知不知道!”何岸冷笑道,“你从小到大,家里特别严格是吧?学什么学不好就得挨罚是吧?所以你就养成了习惯,什么都得逼自己做到最好,对自己的要求高到不得了。可是在感情的事上,谁告诉你人也一定得完美无缺才能得到别人喜欢啊?是,我是没你完美,我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有缺点的人就不配被喜欢了吗?犯过错误,不能改正吗?未未本来都原谅我了,要不是你又回来插了一脚,我们本来一定‘可以一世’的!”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本来’?哪有什么‘一定’?你就是太认定什么都该是你的,所以你从来不多用点心,所以你不努力抓紧,所以你最后失掉了!”苏若澄淡淡地说,“是,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那样,学什么都得一场接一场的勤修苦练,费那么多辛苦去完成的还都只是家人的要求,并不是我自己多么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就不可能放弃,我自己反正要做到最好,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对自己要求高点也有错?还有你可别老觉得我抢了你的,我也成全过你。”

      姓苏的原来那么早就暗搓搓搞内卷。何岸一肚子火,斗志昂扬地正要跟他继续理论下去,结束通话的未晞回来了。

      刀来剑往的两人瞬间一起闭嘴,同时扯出微笑,“和睦相处”,“亲切友好”。

      未晞暗暗称奇。她向何岸问道:“对了,刚才张阿姨和你的助理都让我问一下你,说今天的行程一延再延,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要不要明天再回去?”

      两个叛变的娃欢呼起来:“好呀好呀!何岸叔叔今晚不要走了!”

      苏若澄双眼盛满了真诚的歉意说:“汉韵好久没接待客人留宿了,客房好像没怎么收拾……”

      何岸立马截断了他的话,笑得比他还更真诚的满脸感动道:“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

      是夜,未晞非常无语。

      她和苏若澄自成婚以来,除了偶尔的出差、生娃住院之类,她就没有哪天晚上不是在苏若澄怀里入睡的。

      未晞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让她“独守空房”的,居然会是何岸!

      晚上,他们好不容易把缠着何岸的俩宝宝哄睡、抱走,何岸提出要和苏若澄喝几杯。

      何岸早在生意场上混成千杯不倒了,苏若澄却只是很偶尔才喝一点点,他俩的酒量差距太大,这要求一听就知道有不怀好意的嫌疑,未晞试图阻止。可不知道为什么,苏若澄却同意了。

      然后他们就去喝了起来,赶她先回房睡觉。

      未晞郁闷地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耳边回响起了今天电话里、张阿姨私底下对她说的话。

      其实,不用张阿姨说,未晞也能看出来,何岸这些年变化太大了。

      今天在亭子里,看到站在苏若澄身边的何岸时,未晞眼前就恍惚浮现起他们两个人少年时的模样,感到不可思议。

      她至今都还记得高中入学第一天,她的下铺李芯慧对这两个男生的评价。如果那时有人预言说,那个曾经总含着淡淡忧郁的苏若澄以后会变成温暖爱笑,而当时那么阳光开朗的何岸却会变得阴郁冰寒,她肯定不能相信,无法想象。

      但多年之后,后来就是变成了这样。

      张阿姨很辛酸地说:“这些年,他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每次问他,只说都是公司里的事儿,已经够烦的了不想多说。好,那就关心一下他的个人问题吧,他又大发脾气。后来嫌我们唠叨,从家里搬了出去,明明离的这么近,每周末才回来看一次我们。”

      张阿姨还是很宠儿子:“其实,我们现在都不奢望那么多了,只要他能开心点儿,不那么死气沉沉的,我和他爸爸都谢天谢地了。”

      张阿姨试探地说:“可今天,我看他就挺不一样的?好久好久没见过他那么开心了。从早上待到晚上,愣是舍不得走呢。助理都偷偷跟我惊叹说,太稀罕了。未未呀,看来你们这一起长大的交情,还是不一样,这些年为什么都不来往了呀?以后还是多走动走动吧?”

      未晞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心里想起了和张阿姨打过的最后一次电话。

      那年寒假回家,她本来还不想放弃,鼓起勇气打了个电话到何岸家。张阿姨接了,告诉她何岸在国际皇苑吃饭。未晞冒着寒风冷雨,傻乎乎的找过去,才知道所谓的吃饭其实是一场强强联合的相亲。

      未晞到现在都不知道,张阿姨那次,到底是不是故意的。用那样一种令人难堪的方式,斩断了一直以来、好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温情。

      未晞这些年再没联系过何岸,也和这件事有关。在那个迷茫的寒心冬夜,那场冷得透骨的雨中,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何伯伯和张阿姨对她的“喜欢”,仅限于单纯的学生时代。她确实曾经非常适合照管何岸。然而当他们长大成人后,完成了阶段任务的她,就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何伯伯和张阿姨很精明现实的,想要为宝贝儿子安排更合适有利、更门当户对、家境更好的选择。

      未晞很安静地成全了这一份父母心。何岸不知明不明白,未晞却非常清楚,张阿姨他们是绝不希望她婚后还和何岸来往的,会妨碍他们给儿子找新对象。

      可是张阿姨现在说什么?哦,当他们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何岸过得不开心,不快乐,现在又提出,应该多走动走动了?

      未晞当然也希望何岸能开心,但是,张阿姨的这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她现在有老公他们不知道吗?!考虑过苏若澄开不开心愿不愿意吗?那才是她要共度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吧!

      今天恰好也是雨天,未晞后来一直记得头顶出现的那把伞。那个雨夜,是苏若澄赶过去找到了她,脱下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衣裹住了她,把她带回了家。

      张阿姨试探完,见她久久不接话,其实也能猜出原因,有些尴尬的讪讪道:“哦对了,未未你嫁的人,是你们的高中同学对吧?何岸和他同班还坐过同桌。”

      未晞:“对。”他们三人今天刚说到这段“孽缘”。

      “所以呀,这不就更该走动了吗?”张阿姨苦笑着说,“未未呀,我也知道,何岸以前和这个同学好像关系不太好。但是,又不是什么真深仇大恨,说穿了不就是小毛孩子十几岁时争风吃醋,这……这也算个事儿?你们现在都多大了呀?他俩不至于还记着这点仇吧?”

      未晞有点想笑,她其实也觉得莫名其妙,但看那俩还真都挺记仇的样子呢。难道这就叫男人至死是少年??

      张阿姨叹息说:“你们三个人的缘分,都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了的,那时候的感情最纯粹、最珍贵。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一辈子很短的,好几十年不知怎么嗖嗖就过去了。临到头来回忆一生,能怀念的人根本没几个。”

      “所以,以你们仨之间的这缘分,难道不该多走动走动么?多聚聚,别走散,以后就是一辈子从小到老的情谊,多难得啊。如果轻易断掉,太可惜了,老了想起来不会后悔么?”

      “……”

      未晞闭上眼睛。

      今天和何岸扯到一中、扯到小吃的时候,她其实也已经发现了,他们三个人的青春年华,是交织在一起的。每个人守着自己的那一根线,互为经纬,互相牵动。

      也像一幅散落的拼图。每个人拿出了自己保管的那一块,才能一起拼凑出完整的、色彩斑斓的、属于他们的那一段鲜活飞扬的青春。

      墨西哥有种观念,认为人的死亡分为两次,一次是生理上肉身的死亡,一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将你遗忘,那才是真正的消亡,彻底了无痕迹。其实,青春又何尝不是如此?它随着年龄增长是必将逝去的,可只要这世界上参与过你的青春往事的人还固执记得,拒绝遗忘,那么它就还不曾真正消亡,余温长在,虽消不散,回首即可重逢,恍若从未离开。

      他们三个人在远去的时空里互定坐标,互相见证,遥遥相望,都正是彼此的守望者。

      未晞思绪如潮,她本来有很多很多话又想和苏若澄夜聊,好嘛,被何岸拉去喝酒了,喝到这么晚还没完!

      未晞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准备去把他们强行解散,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提示。

      苏若澄把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只有三个人的小群,另一个人正是何岸。

      未晞:“???”

      那俩显然是已经喝高了,字都不会打了,苏若澄没头没脑地发了条语音说:“你看好了,他发的图片对不对?如果不对,协议作废。”

      何岸立马也发了一条,吼道:“那还有不对的?!你懂个啥!你压根就没见过!”

      接着何岸啪啪啪在群里甩出一堆图片,有今天刚提到的各种土方小吃,有当年一中校门外小餐馆里的各种菜式。图中那些朴实简陋的一次性餐具、像结了一层包浆似的桌子、桌上装在大红大绿廉价塑料筒里的格外粗糙的卷筒纸,无不彰显着浓郁的时代特色,勾起久远回忆,让你惊叹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居然还真有这种店能存活到现在。

      苏若澄的声音听起来很怀疑人生,“你确定没弄错?这就是我们回去的待遇?待客差距也太大了罢?”

      何岸:“是你自己要求的!怎么,你以为这些东西很容易找不成?!米其林大厨多简单啊,可这些早被淘汰了的玩意儿,我在公司里发动了好几个千人大群才找齐的!我告诉你,除了我,N市也没几个人能这么快做到了!”

      未晞:“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我们回去?什么协议?”

      苏若澄:“我正要说这事。不成,刚才签订的是不平等条约。现修改为你在汉韵的VIP卡每年只能使用不超过五次。”

      何岸:“公然毁约?!一砍一半?!你有没有协议精神?!”

      苏若澄:“五次就已经便宜你了!我们五年都不一定回N市一次!”

      未晞听明白了,笑倒。也真难为了苏若澄,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去找到他没见过的东西,又惦记着在下一次陪她回N市时,要为她圆上她的乡味念想,所以他只能托何岸去找,约定到他们回N市的时候,由何岸负责招待。作为交换,何岸来北京,则由汉韵接待。但是何岸有公司在北京,他每年要过来的次数本来就挺多的,苏若澄很有远见的设置了限制。

      这就是……恢复邦交了啊。开放往来,互发签证!

      开始了新一轮外交谈判的两人激烈对抗,反复拉锯各种条款,何岸指责苏若澄闭关锁国,苏若澄反问何岸这是想发动贸易战?在酒劲下他俩吵得不可开交,未晞笑得滚倒在床。

      直到发现他俩喝的实在是有点多了,未晞忍着笑去喊停。

      苏若澄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这是第一次真喝醉了,面如桃花,醉眼乜斜,站都站不直了。未晞要扶他回房,颇为吃力。

      何岸喝的比他还多,但是酒量高很多,还相当清醒。他一看就知道未晞没有照顾醉酒的经验,无奈指点:“咳,你不能那样扶!小心他吐你身上……得,放着我来吧。”

      他很嫌弃地架起了苏若澄,可自己脚下也有点儿打飘,两个人走得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未晞胆战心惊,犹豫到底要不要叫个保安过来帮忙,可又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你们到底喝了多少啊?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喝了啊!”

      何岸:“哪有多少,是他太弱!他平时都不用应酬别人的吗?”

      “还真不用。”

      “什么?!他时间那么自由,还不用应酬,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吧?”何岸很嫉妒,现在变成了苏若澄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最羡慕的。

      醉醺醺的苏若澄依然反应敏捷,大声声明道:“我要带孩子,很辛苦的!”

      何岸:“带孩子有什么辛苦!要不咱俩换换?”

      得,两句话必有新掐点,又吵上了。

      何岸感到非常不平衡,真心觉得他俩该调个个儿,他这么适合带小孩的一个人,为什么却得孤家寡人,每天在外打拼劳碌?而苏若澄那么个聪明人,他的手腕其实特别高,特别巧妙有一套,拥有一种让对手都可以信赖的强大可靠气质,知道只要是交给他的事,什么事都保证能给你办得又漂亮又妥帖又周到。这种人才为什么不被老婆踢出去大干一番事业?这么清闲自在也太没天理了吧!

      何岸:“对了,要不,你来给我当个合伙人……”那他就可以轻松多了。

      苏若澄哼笑:“想拉我跳火坑?想得美,你就是摊子铺太多又不懂取舍,才把自己弄那么累!我自己轻轻松松就能把钱挣够,干嘛要去给你帮工?有那时间我多陪陪老婆孩子不好么。”

      何岸挟私报复,架着姓苏的回房后就直奔卫生间,一记大力金刚掌狠狠拍到他背上,拍得苏若澄直吐了出来。

      未晞:“干什么,你轻点!!!”

      何岸振振有词:“你不懂,我这是为他好,吐出来才能好受点……”

      话没说完,苏若澄一个肘锤撞在他胃部,喘息着说:“礼尚往来,那我也帮你一把。”

      何岸也满满一肚子酒,顿时哇的一声也吐了出来,两个人一起吐得稀里哗啦。

      未晞只想晕倒,原来真醉酒是这个样子的,好无语,臭死了!

      苏若澄也从未体验过,他自己也受不了那气味,吐出来好受了一点之后,赶紧冲水,不停漱口。

      未晞给他们端来两杯温水。

      何岸也漱了好几遍,两人喝完水,总算好点了,但是接着就会特别困乏无力,苏若澄实在支撑不住,一头栽到床上睡了过去。何岸的眼睛也开始迷瞪发直,摆手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未晞一边给苏若澄盖好被子,一边说:“等等,我送你回到客房区。”

      汉韵里的路弯弯绕绕,门槛还多,她看到何岸那样子,怕他在路上栽倒。

      何岸沉默地由她陪着往客房区走。刚才三个人还能说笑吵闹,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反倒变成都默默无言。

      路上何岸甚至还掏出手机看了看。他今天玩了整整一天,未读的消息堆积如山。何岸发了条消息向助理定下行程,然后对未晞说:“我明天很早很早就得走,你们就不用管了,不用送。”

      未晞想了想,苏若澄今晚醉成那样,明天肯定起不来早,她单独送也不好,“好吧,那就不跟你客气了,你明天一路顺利。”

      她也掏出手机,给厨房发了条消息,让他们明天早点准备好客房的早餐。

      这么短一段路,两个人分别低头玩手机。可真是……唔,成长了好多呢。

      多么生疏,多么避嫌,多么客气!

      何岸看到微信里刚才苏若澄建的那个三人的小群,显示的还是未命名,“对了,这群也该起个名字吧?”

      未晞早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只是刚才他俩吵得太激情,她没来得及和他们商量,“就叫200年怎么样?”

      “什么意思?”

      “缘分呀。你看啊,三个人,你和我和他都坐过同桌。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同桌的缘分总比同船要高吧,我觉得可以算成50年。那这个群里就是一个100加两个50,不就是200年吗?”

      “哟,数学鬼才啊,还有这种算法?”何岸冷飕飕弹了弹手指,皮笑肉不笑地犀利指出,“陆未晞,你这算的是不是有点问题?”

      “什、什么问题?”

      “三段缘分,一个100,一个50,没错。但是,还有一个‘50’,你摸着良心说,只有50?!”

      未晞一僵,脸色立变。

      何岸毫不退让,眼神凌厉地紧盯着她不动。他发现自己以前真的傻到家了,原来未晞一直都是这么不善于掩饰的一个人。他以前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蠢???

      青梅惜遇太早,竹马成熟太晚,最终有缘无分。可如果不相遇那么早,他们又不是青梅竹马了,所以这就是一个悖论。

      何岸心里一桩桩一件件开始换算,如果他们没有转去一中,没有遇到苏若澄……那他是绝对有把握能把缘分变成100的,孩子说不定比现在这对双胞胎都还大了。

      即使转去了一中,如果他高中没和她赌气……

      不,都用不着追溯那么久远。只要回到未晞和苏若澄摊牌的那一晚,他如果不是那么倒霉,偏偏在那时选择了忍痛放手……

      何岸真是每次一想起来就气得要死,那合理吗?!根本不符合他这人的人设好吗?!都“LuweixiIloveyouforever”了他为什么要放弃,他有那么伟大无私?!他这辈子就干过两次无私的好事,一次是随手给吴家莲捐款,后来失足掉了个大坑。一次就是这次放手,彻底把自己埋了。好人真是做不得呀!!!

      他咬牙切齿,脸上的怒色简直悲愤欲绝。未晞心虚气短,战战兢兢颤声道:“那……那就……60?”

      “60?!”

      何岸冷笑,一脸“你打发要饭的呢”?

      未晞心里也痛悔不已,她脑抽了吗,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个破群名?何岸一个上学时烦死数学题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几个数字上这么较真?她为什么不提议个“一中三校友”、“同桌的你们”或者直接“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给自己挖了个什么破坑!

      何岸:“本来明明差一点点就是另一个100了好吧?!即使最后没达成,那也就是只差了0.0000000……1,所以至少得是99.9999999……”

      未晞一脑门汗:“哪有哪有?70不能再多了!”

      何岸:“最少98起!”

      群成员陷入了新一轮的讨价还价,何岸忽然想起一事,从群里发过去一个单加的申请,“对了,你先给我通过一下。”

      未晞起微信群名的这种熟悉的风格,让何岸想起了以前玩□□时的各种签名和空间动态。那时她每换一条他就要琢磨好久,可惜还经常琢磨不透。诗词那种还罢了,他可以去搜索,但比如刚才这个“200年”这种,她不说的话谁猜得出什么意思?何岸发现未晞的这种小小心思看来是至今未变,所以也让他确定了,在三土那儿看到的肯定不是她真实的朋友圈的样子。此时不要挟,更待何时?

      未晞可没想到他进化得这么厉害,还暗自庆幸他放过了那一茬,二话不说,痛快通过。

      何岸斜眼瞄着。如果她再敢跟他装傻撇清,把他划拉到像三土那样的分组去,别怪他不客气!

      何岸的微信名字就是Hean,清晰明了,根本不可能认错。可是未晞添加了他之后,点进通讯录标签那一栏,不假思索、非常自然而然地,新建了一个新的标签分类:“何岸”。

      何岸绷着的线条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还记得未晞以前的通讯簿分类,一直都是这样。□□上的:好友、网友、同学、何岸。手机上的:家人、朋友、其他人、何岸。

      现在他看到她微信上的标签分类要多了很多,“家人”“朋友”“同事”“领导”“学生”“育儿”“家政”“汉韵”“不熟的人”……可一屏直扫下去,标签分类下显示的成员人数只有(1)的,包括刚建的这个“何岸”在内,总共也就只有两个。至于另一个单独标签是啥、那人是谁,那是不用说的。

      ……好吧,认了。

      何岸闭了闭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隔了这么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仿佛一切都变了;可是,又仿佛从来没变过。

      未晞的手指映着手机屏幕的光,何岸还看清了她婚戒上的那个单词。

      哼,苏若澄可真行。不过,这个heart,偏偏就和他Hean的名字如此接近呢,几乎只缺了一个角。

      或许也就是这个名字冥冥中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Hean,何岸。他一开始就在最接近于心的地方,却又只能一次次停留于彼岸。

      客房区的灯光已近在眼前,门后迎出了服务员。何岸停下脚步,“行了,你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未晞沉默地点点头。

      她慢慢转过身,慢慢往回迈步,与何岸擦肩而过。

      心里迟钝地想,幸亏他刚才忘了把关于缘分的那串变量数字继续算下去。

      她自己也不知到底该算成多少。

      从十二岁起两小无猜,他们原本其实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走到一起,结果却是一次次的错过。

      岁月忽已晚,几个转身之间,就从豆蔻梢头走到了落花时节。

      再过个六七年,她的一双小儿女都要长到她与何岸相遇的年纪了啊……

      ——日月飞驰若光电,一生与君几擦肩。

      (注:最后的“日月”这两句非古诗,非原创,引用自网络,特此标明。)

      ·

      未晞回到房里,进浴室擦了把脸。

      然后她用毛巾蘸上温水,去给苏若澄也擦了擦。刚才何岸在这里,她不好给换衣服,现在就准备帮他把睡衣换上。

      苏若澄睡了一阵,缓过来了一些,被她摆弄得迷迷糊糊醒了,长长的睫毛扑簌着,睁开眼睛。

      未晞正俯在他身前给他解衬衫扣子。刚才为了不影响他继续睡,她开的是一盏小壁灯,光线昏暗。苏若澄一把抓住她的手,吃力地半坐起来凑到她脸前去仔细看了看,眼睛还眨巴了好几下。

      未晞:“怎么了?看什么?”

      苏若澄醉眼朦胧,怎么眨都是重影,但听见她的声音神色就松弛了下来。两人这时鼻尖相距不到几寸,他轻车熟路地顺嘴在她唇上啵了一下,放心地躺了回去,闭眼嘟囔道:“没什么。”

      未晞:“你嘴里酒味儿好重。”

      苏若澄掩耳盗铃地拉起了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被子里闷着的声音含含混混:“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刷牙洗澡了。”

      未晞忍不住乐了,其实觉得怪可爱的,隔着被子使劲揉了他几把。然后趁其不备,唰的一下把被子掀开抢走,看他还能往哪儿藏。

      晕乎乎的苏若澄失去屏障,迷糊了一下,翻了个身转过背去,又把脸埋到了枕间。

      未晞更乐,“你属鸵鸟的啊?”

      不过他这样翻身了,后背就不压着衣服了,比刚才好脱。她一边去褪他的衬衫,一边笑着说:“原来你喝醉了是这样子的,真好玩。好像回到了小孩子的智商。”

      苏若澄背对着她,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喝再醉智商都没问题!你以为我像他啊,他没喝醉也没有智商!”

      这个“他”指谁,那是不用说的。未晞哭笑不得,他都醉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要见缝插针的损一下何岸。

      “他今天口口声声的,说了一堆梦话,说得好像他是我的大恩人一样,还说如果没有他成全,我现在就不知道在哪儿。”苏若澄耿耿于怀地说,“你听听,这智商有20吗?!低到失忆了是吧?我还没找他算帐索赔呢,要不是他一次次搞破坏,高一搬桌子我们就说上话了,秋游告白后就有机会在一起了,能提前幸福多少年?他才是不知道在哪儿!”

      未晞抚额。天呢,一个两个的,这笔陈年旧账他们到底要算到何时?

      “这简直就是鬼子行径,明明一开始就侵略别人最后战败投降还要说成是帮助大东亚共荣,厚颜无耻!”苏若澄义愤填膺,义正词严地说,“他最后的主动投降只能说是加快了历史进程,论持久战本来就只有一个结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不可能阻挡的!”

      未晞笑出声,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还笑?”苏若澄不满地回过身来对着她,接着批判道,“你的智商也好不到哪儿去,估计就是早年间被他传染过。你间歇性降智的时候,也很愁人。”

      未晞:“……”

      她听说过喝醉酒的各种表现,有些平时文质彬彬的人会大发酒疯,沉默寡言的人可能会变得滔滔不绝,还有腼腆害羞的当众大唱大跳,总之干出各种平时绝不会干的事。原来苏若澄这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他喝醉后的表现就是不停鄙视别人的智商??

      “陆未晞,我问你,”苏若澄突然问道,“如果,我也犯了和何岸当初一样的错误,你会怎么样?”

      未晞做梦也没想过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她整个人像是好端端的站在电梯里却不料赶上了电梯猛然失控下坠,那一瞬间的失重感就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受不了吧?”好在苏若澄并不需要她回答,就很肯定的自己下了结论,把那电梯停住了,“我知道你受不了。早在高二的时候,有一次你莫名其妙的对我发脾气,早操时怎么都不肯看我,我摸不着头脑,后来打探了半天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因为邓婉给你看了一张我和她以前的合影。”

      未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是她后来也自知无理取闹,给他补偿了个橙子的那次。

      苏若澄说:“那张合影好久以前的了,我和她离着至少有半尺远,这你都生气!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原来你这人的醋劲儿这么大,占有欲这么强。所以我特别自觉,这种错误再也没犯过。可是吧,我规规矩矩的没犯错,你自己倒犯了浑,何岸他不守男德,罪无可赦,你还给他写My heart will go on!那一刀扎的我可真是……花了好几年才回过神。”

      未晞捂脸。

      “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那句话代表的是那个约定!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反正你那时就是写了,还被我看到了,对我造成了十万点暴击伤害,把我的智商都击穿了。”苏若澄没好气地说,“我心里想,原来差距这么大,我和人一张合影你就不理我,他都那样了你还能原谅。我再怎么专一你也不喜欢,他都broken了你还will go on,看来在你心里我和他永远没法比,一开始的起点就不一样。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只能这么想。”

      “在国外的时候,也有很多女生喜欢我,可我从来不敢和人走得太近,每离得近一点儿,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是被你看见,是不是又该生气了?后来我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为什么只对我要求那么高,占有欲那么强?当初的结论,其实反过来也是成立的,你对我和对他,可能真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想到这种可能以后我就后悔了,后悔得直想吐血。后来回国找你,有一次在一家咖啡馆里,印证了我的猜测。那时,旁边只不过是有几个女生多看了我几眼,你就很不爽的对服务员说,换个包厢!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哦,原来你对我的占有欲真的这么强,而且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未晞:“呃……”想起来了,他说的是本来被吴家莲约到雕刻时光的那一次。呃呃呃……她那时有那么不爽吗?

      苏若澄指控道:“只有你自己不明白,还死不承认。你装的对我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坚决不肯再相信我,一次次拒绝我,我都认了,谁让我当初也犯过傻呢?好好再追你一次是应该的。可是你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非要当着我的面跑回去吊死在何岸那棵歪脖子树上,还回头对我说什么祝我幸福,找到真正适合我的姑娘……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陆未晞,我问你!”苏若澄总结陈词,抛出提问,“如果我那时真接受了你的‘祝福’,找到了另一个‘适合我的姑娘’,亲亲热热的领到你面前去,请你吃喜糖,你会怎么样?”

      未晞弹跳而起,扑到他身上:“你敢!!!”

      她没法去想,那曾是她最诛心的想象。在本科毕业的时候她曾经考过G拿到了很好的offer准备去加拿大找他“要个说法”,可是那时因为不知他是为什么离开的,更不知那“在水一方”就是他,她忽然想到,他在那边会不会早就已经有女朋友了?会不会正在花前月下的约会呢?那么好看的眉眼在对着谁微笑?那么温柔的双唇会吻上谁的脸庞?那画面只想象了一下就几乎让她原地去世,浑身凉透,丧失了勇气,最后还是没去,宁可放弃千辛万苦才拿到的offer,留在A大了。她根本不敢去赌,承受不起。

      至于为什么他主动回来了以后她却又很傲娇的拒不接受呢?那当然是因为发现没有咯!她发现了他身边始终没有别人,虽然还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但是他仍然只对她有那个意思,那她潜意识里就立马又恢复了底气,当然就可以拒绝他,还要追究他的各种罪状了。这就叫“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她自己都没捋清楚过的东西,苏若澄居然早就心知肚明。从六年后归来他其实就已经杀招在手,好似琴中藏了一把神兵利器的剑一样,他只是一直没有用过。

      未晞全身冷汗直冒。

      “你你你……你绝对不可以!”她饿虎扑羊一样,恶狠狠地压在他身上,“你要是敢犯……不!你哪怕敢心里想想,我就咬死你!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

      苏若澄伸手拥住她,大笑了起来。

      “我不会,我没有。”他声音清澈温柔,坦坦荡荡地说,“婚后这些年我是怎么做的,你难道还不明白?”

      未晞心中所有隐秘的角落,此刻犹如被光风霁月涤荡而过。

      当初,汉韵里的女孩子太多,那些妹子们就没有几个不暗恋他的。她每次回A大上课,想到他在这边,温柔乡里珠围翠绕的,她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后来他将汉韵改制了,随着业务的裁减,人员也遣散了许多。

      她总恨不得想把他藏起来一样,不乐意被人多看,后来他陪她搬到了别墅区去。

      他们家的保姆、育儿嫂、家政阿姨……包括孩子的乐器家教老师,没一个五十岁以下的!

      就连各种兴趣班,他陪着的通常也是滑雪这种男家长为主的,宝妈多的他很少会去。

      ……

      那把最锋利的剑,他不但从来没用过,反而自己亲手将它扔了。若不是今晚喝到这么醉,说都不会对她说。

      未晞:“为什么?”

      其实那真的很好用啊,而且那么简单不费劲,他当初只需要轻轻虚晃一下,她心态立马就得崩了,他还用得着费那么多周折?

      “什么为什么?”苏若澄觉得莫名其妙,她既然知道是“利剑”,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会造成伤害啊,无论虚的还是实的,或轻或重罢了。上一个无意中使用了的家伙,后来怎么样呢?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慎而重之。”所以他再难也从未考虑拿起过,只用着水滴石穿的温柔功夫宁可慢慢磨,“反正我这人大器,耐性好,特别持久……你懂的。”

      未晞很懂的立刻就去吻他,苏若澄失笑地偏过头,“我嘴里现在酒味儿很重。”

      未晞才不管,哪怕他刚嚼过一吨大蒜她都绝不放过。

      苏若澄笑:“可是我口渴,要喝水。”

      未晞:“我喂你。”

      原来,口中的酒味儿也能醉人。

      这一夜,未晞昏昏沉沉的也像是喝醉了,然后她彻底明白了苏若澄为什么扔了那把剑,幸亏他扔了!

      他这回只是醉后向她说了一嘴,她居然就一夜睡不安稳,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中,苏若澄郎心如铁,对她恩断义绝,于是变成了她追夫火葬场,偏偏这辈子都没有过追男生的经验,梦中除了囚禁play,竟是一个有用的招儿都想不出来,急得活活惊醒。

      惊醒过来,摸摸苏若澄好好的就睡在身边,她一往他身上贴,他就自然而然的将她搂住。她这才安心。

      噩梦导致未晞夜里没睡好,苏若澄醉后也醒不来,他们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何岸早就走了,在群里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他都回到N市了。未晞和苏若澄分别发过去一个欣慰的表情。但这两个“欣慰”何岸当然能解读出截然不同的含义,他百忙中顽强地抽空给苏若澄回敬了一堆废话,还威胁说苏若澄别得意,他很快就会再次光临的!——看来是不打算遵守“签证”限制了。

      苏若澄柔声细语温柔可亲地给他指出光临这个词不能这么用,然后变脸发布警告说这次是客气,下次可就不会了,等着狗粮伺候吧,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个群把未晞笑精神了。

      双胞胎上完了周日上午的游泳、舞蹈课,嚷嚷着下午想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这种地方,一向保姆带去就行,但未晞经过昨天的事,反省两个娃为什么那么容易被诱拐,觉得她和苏若澄除了各种功课和兴趣班外,陪孩子的玩耍可能是有点少了,她决定今天陪一下。

      苏若澄的宿醉头痛还没过去,面有倦色,未晞不让他动,躺着好好休息。

      苏若澄却说他要先回到别墅区的家里去,“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要回去签收。”

      未晞:“你又瞎折腾什么呀?”

      苏家是家传的爱好收藏,苏若澄非常非常喜欢给她送礼物,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给她收集过一屋子。婚后更不得了,大到海景房、车子、珠宝、拍卖会上的珍品、古董,小到鲜花、香水、口红,往往一个节日他能搞出十七八件礼物。像今天这样根本不是什么节日的,反正他也总能找出什么由头弄礼物。未晞一开始感动不已,后来早慢慢麻木了,有时拆都懒得拆了。

      “你好好休息吧!”她不以为然地说,“让阿姨签收不就行了?晚上回去再看。”

      苏若澄说:“这份礼物不一样,我得自己看着弄。你一定会喜欢的。”

      未晞:“切。”

      她本来想说:“你好好躺着我比什么都喜欢。”可是一想不行,夫君的一片心意,不能这么打击。而且苏若澄这个人还不怕打击,越挫越勇,看她不喜欢他只会更再接再厉的去挑去送,非找到她喜欢的不可。于是未晞紧急改口,深情款款地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这份敷衍能蒙得了苏若澄才怪了。他又强调了一遍,信心满满地说:“真的,这次你一定会喜欢的。”

      未晞:“唔唔。”

      她其实是个物欲很低的人,真的很难被东西打动。哪怕让她自己想,她都想不出什么东西能给她惊喜。有苏若澄在身边,她也早就什么都不缺。

      未晞不放心苏若澄这状态开车,让司机把他送回别墅区。然后她自己开车,和保姆一起带娃在游乐场玩了一下午。

      回到别墅区的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苏若澄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唉,因为他们怎么都不肯走啊!”娃到了游乐场就是脱缰的野马,未晞真觉得带他们玩儿比上班累多了,“好在已经回来了!出车库了……马上就走到花园了。”

      苏若澄的声音温柔含笑:“那你看到了吗?”

      未晞:“什么?”

      这时两个宝宝也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妈妈,那是什么?”

      未晞猛然顿住了脚步。

      她震惊地看到,他们家花园里立起了一架玻璃橱窗,形状很像一中当年的那个宣传栏,只是比那更精致漂亮。出现在欧式别墅的花园里也没有不搭。

      原来,他这次为她准备的礼物竟是这个。

      散落在岁月洪流里的东西,能找回来的,他已经和何岸都给她找回来了。等下次他们回N市,有故人,有旧味,绝不会再失落,想想就很欢乐。

      而已经彻底消失的,他用心地给她复刻了一个。

      双胞胎新奇地围着转,这架玻璃橱窗的正反面各嵌了一块黑板和写字板。苏若澄布置得很细致,“以后咱们每天给他们写诗背诵,就可以分别写在这两面上,物尽其用,正合适。”

      未晞哽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嗯嗯!”

      “不过咱们家这花园里没有柳树,所以我让人把它安在桃花树下了。”苏若澄征询地问道,“你觉得要换吗?”

      未晞:“不用!”

      “我也觉得。”苏若澄微笑着说,“这棵桃花挺好的,每年春天开得那么美,没必要换成柳树。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宣传栏,它用不着和一中那个旧的一模一样。”

      未晞由衷地说:“桃花很好。最合适,非常好。”

      她边说边拈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首带桃花的诗。

      当年的柳树下,宣传栏前那个一身清隽的白衣少年,他就是她人生早春里盛开的第一枝桃花。

      第一次让她体验到了为一个男生心跳加速,第一次让她冒出了粉红泡泡。

      甚至在她还没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的目光就已经被那背影的姿态风仪所吸引。

      未晞一直觉得,岁月从不败美人,说的就该是苏若澄这样的。任何时候,他即使不露脸都能好看到摄人心魂。当然,露了脸更不用说。

      她写完抬头望去,苏若澄正好出现在二楼主卧的窗前。

      他倚在窗前的身影,身形修长秀逸,姿态从容绝尘,依然是那个一眼看到就注定会被吸引的人。如今还多了几分居家的闲适随意,轻松散漫,更让人着迷。

      未晞一步步走到楼下,借着灯光一点点越看越清。苏若澄之前应该是又躺着休息过一阵,身上穿的是一套墨蓝接近于黑的睡衣,颜色恰如此刻初降的夜幕。

      夜色之间,他的面容如拨云见月,流光皎洁。

      苏若澄对她招了招手,展颜一笑。这一笑,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未晞飞鸟投林一样直奔上楼去。

      她奔向苏若澄,奔向这个人,她最初的心跳,最后的归宿。

      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很长很长的来路,也将携手共度更长更长的余生。

      三生有幸,遇此良人。

      ·

      玻璃橱窗里,恍若凝固了青春时光的黑板栏上,四行工整秀丽的簪花小楷,书写的是唐末五代灵云志勤禅师的一首佛偈: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
      后记:

      这个故事,2011年就完结了,今年已经是2021年。
      在戏外,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原文结局的最后一句话,他们三个人都做到了。
      终究是谁也忘不了对方。
      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所以就有了这篇这么长的番外。
      谢谢记得这文的每一个人。谢谢你看到这里。
      祝大家都幸福圆满。

      山今

      2021年11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番外:再回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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