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彩虹告诉我》诺丁汉夏天

3、彩虹姐的彩虹家

　　温千千被罚站在政教处门口，她低头看着自己被袜子包裹得根根分明的脚趾，圆润的趾头动了动，看起来分外可笑。
　　此时南市下起了倾盆大雨。南方的天仿佛阴晴不定的孩子，时而热烈，时而哭闹。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却是瓢泼大雨。
　　硕大的雨点打在地上，不知砸伤了多少只想躲雨的蚂蚁，轰隆的雷声遮盖了各个教室里传来的朗朗书声。
　　温千千透过这样浓稠的雨幕，看向了天井对面站着的女孩。
　　那女孩留着齐肩的短发，模糊看不起五官，却依稀能看出那是一张灵动地娃娃脸。
　　温千千和那女孩就这样隔着雨幕四目相对，就这样安静地站着。
　　若是辛维、李萌等人看到此时的温千千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不再有搞怪表情的温千千天生优越的长相突显。其实她面若芙蓉，一颦一笑本该处处皆是美感，即使面无表情也恍若神女。
　　再说对面那个女孩，温千千从来都看不透她这个表妹唐雪，明明长着一张纯良无害的娃娃脸，但她的眼睛永远藏着事，温千千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二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温千千故作不在意，哼着小曲移开了视线。但很快，小曲也停了，温千千神情严肃且复杂地看向眼前一步步走来的男人。
　　“爸……”
　　温卫华收了伞，甩了甩伞面的雨渍，抬起头，是一张俊朗的脸。岁月让他平添了成熟儒雅的气息，却丝毫不减他的俊秀。
　　他的眉眼温和，仿佛有化不开的温柔。温千千太熟悉这样的父亲，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怒。
　　果然，温卫华面对温千千出格的装扮和邋遢的头发，他毫不在意，好似都没留心观察，只是含笑着说：“卿卿，跟我一起去见主任吧。”
　　没有一丝愤怒，更没有一丝失望。普通父亲被孩子老师找家长所应该有的愤怒、失望、不甘，他全都没有。他那得体的笑容仿佛永久性纹在脸上一般，让人难以窥探这个温柔的男人真实的情绪。
　　温千千的心仿佛在急速下降，跌落谷底。她麻木地跟着温卫华走进政教处办公室，失神地旁观着李主任对温卫华的谄媚和对自己的痛心疾首，旁观着温卫华一成不变的稳重、谦和。
　　一切仿佛闹剧，处处正常却处处不正常，荒诞得让她想笑。
　　温千千不知道的是，她失神的模样被人看了去。
　　刘翡刚从班主任朱老师那拿了奥赛报名表，无意中看到低着头被罚站的温千千，看到她与人四目相对，眼里满是落寞，看到她失神地跟在父亲身后，默默地听着李主任训话。她乖巧得像一只小鹿，又像沾染了香灰变得污浊的神女像，和早上见到的“彩虹姐”判若两人。
　　温千千随着父亲离开办公室，朝着校外走去，消失在雨幕中。
　　刘翡静默着站在长廊内，良久才转身离去。
　　再说温千千这边，她直到坐在自家保时捷suv的后座上时，才回过神来。
　　唐雪不知是何时上的车，她正和坐在副驾驶的温卫华谈笑风生。唐雪将先前眼里的郁色隐藏，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孩。
　　温卫华此时的笑仿佛才是真心实意的，良久，他才透过后视镜对温千千说：“卿卿，在学校有什么难处要和雪儿说，爸爸工作忙，以后不一定有时间来学校。”
　　温千千心中燃起一阵希翼，忙说：“爸，你是生我气了吗？”
　　温卫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眼带笑地说：“傻孩子，我怎么会生气。”
　　“我这么叛逆出格，还在主任面前翻墙逃学，你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吗？”温千千着急了，全然不顾唐雪还坐在旁边。
　　温卫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当然不会，你是我的女儿，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说完，便不再说话，偏头看窗外的风景。
　　唐雪安安静静坐着，双手交叠抚在膝上，她的眼里娇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与她的娃娃脸并不相符的成熟冷静，让人看不透她的内心。
　　车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温千千苦笑着，闭上眼假寐。
　　车窗外天空放晴，远处有一道彩虹，引得路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温千千漠然地看着远处彩虹，脚趾头动了动。
　　这道彩虹的尽头是南山别墅区，一个看不到彩虹的地方，也是温家别墅所在地。
　　温家别墅的小花园专门请了花匠每周打掉。六月正是木槿花大开放的日子，娇嫩的花瓣沾着露水，像少女的脸。一年只开三次花的高山杜鹃此起彼伏地开放，花瓣层层叠叠，映衬着一旁海棠花结出的绿色果子，显得生机勃勃，让整座别墅充满情趣。
　　温千千对唐家小姨精心打理的花园不感兴趣，每次经过从未驻足停留，如今也是一样，倒是温卫华常常夸赞小姨的用心和别出心裁地意趣。
　　三人一进门，小姨周柔立马迎上前，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薄衬衫，身材若隐若现。她笑容满面地接过温卫华手中的雨具和公文包，说：
　　“姐夫，今天工作辛苦了，今晚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温卫华柔声道：“你费心了。”
　　小姨又招呼唐雪把书包放下来，慈爱地对她说：“雪儿淋着雨了没，女孩子可不能着凉，快跟妈妈进去喝碗姜汤。”
　　温卫华在一旁说：“你就会瞎操心，我叫小黄带着伞去雪儿班级接的她，可一点没让她淋着。”
　　小黄是温家的司机。
　　小姨嗔了他一眼，“还是你有心。”
　　这时，小姨仿佛才注意到温千千，“呀”了一声，“千千今天怎么跟着雪儿一起回家呀，平时你不是喜欢自己坐公车的吗？”
　　她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表弟唐子昂帮她抢答了。
　　“妈，你还不知道吗。表姐翻墙逃学被李主任抓了，还在主任面前发神经，我们初中部都传开了，丢死人了。”13岁的男孩声音刚发育，粗哑得像坏掉的老唱片。
　　小姨斥道：“不许胡说！我还没教训你呢，你今天没去学校，怎么知道那么多，是不是又藏手机了！”
　　唐子昂刚刚还像耀武扬威的公鸡，现在立马变成霜打的茄子，缩缩脖子，嗫嚅道：“不是……是隔壁小胖告诉我的……”
　　小姨下意识看了温卫华一眼，温卫华早就等在电梯口，准备去自己的书房办公，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温卫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对小姨说：“阿柔，叫张阿姨晚些时候把饭送到书房，我一会儿有一个视频会议，就不陪你们吃了。”
　　小姨应了一声，目送温卫华进了电梯，这才将视线回转给温千千，柔声道：“千千，快把书包解下来，我们去吃饭吧。”
　　温千千轻声问道：“小姨，我妈呢。”
　　“你妈妈在看电视呢。”说着，周柔走到客厅，对着软皮沙发上卧榻着的女人说道，“姐姐，千千回来了，电视一会儿再看吧，准备吃饭吧，饭菜都弄好了。”
　　沙发上的女人恍若未闻，38岁的周文风情万种，她的美丽摄人心魄，霸道又凌厉，与小家碧玉的周柔形成鲜明对比。
　　她穿着睡裙，露出纤细的小腿，勾勒出曼妙成熟的身型。她一手拿着遥控器，随意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撑着脑袋。
　　周文一双眼尾上挑的含情眼幽幽地看向周文，不说话，仿佛古代志怪小说里吸食人精魂的女妖。
　　周柔仿佛一点也不害怕周文的眼神，笑意丝毫未减，只说：“姐夫工作忙，晚上就不陪我们吃了，姐姐很失落吗？”
　　周文依旧面无表情，她把视线移到自己16岁的女儿身上。
　　其实温千千有七八分像她，只是此刻的温千千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鞋袜，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她美丽的母亲仿佛一点关系也没有。
　　周文上下打量温千千，仿佛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打扮，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去饭厅，高昂的头颅利索地坐下，拿起筷子一个人吃了起来，只当后面的一群人不存在。
　　温千千面对妈妈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她一点也生气，更不伤心，只有心疼。
　　温千千小口小口地扒着饭。明明眼前的菜肴咸淡适宜，称得上美味，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辛妈从餐车下拿出的，给辛维所准备的特大号煎饼，她的眼里顿时泛起了泪花。
　　这一顿饭温千千吃得苦涩，不，应该说，在温家别墅吃的每一顿饭都很苦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苦涩成了温千千对这个家全部的印象。
　　她一直都知道，她有一个很奇怪的家庭。
　　她曾经有一个爱笑的妈妈，也有一个慈爱的爸爸。
　　妈妈周文放弃了自己的服装生意，做起了南市地产大亨背后的女人。她曾说，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家庭。
　　美好，只是一种假象。虚幻的泡沫在小姨母子三人到来时，被彻底戳破。
　　周文心疼失去丈夫的妹妹，领着她来到温家。那时的周柔和现在精致的模样完全不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灰头土脸地坐在温家大门口哭。她身后的唐雪和唐子昂，两张脏兮兮的小脸，一哭就流下两行脏泪。
　　那时，他们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没想到，从此以后，他们成为温千千永远甩不掉的噩梦。
　　他们从一开始的暂住变成了长住。甚至，随着温家生意的扩大，一家人从小城临水搬到省城南市，小姨母子三人仍然住在温家，一起住进了温家别墅。
　　奇怪的家就这样形成了，温家的女主人到底是妈妈还是小姨，这个问题温千千自己也回答不了。
　　妈妈常说，相处久了，才知道爸爸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他所有的举动、情绪都是在扮演一个社会角色，这个角色需要做什么说什么话，他会照做。
　　他是一个天生的演员，用温文尔雅掩盖他的冷酷无情，周围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小猫小狗，讨他喜欢的他也不吝啬他的偏心，比如曾经的温千千，再比如，现在的唐雪和唐子昂。
　　没有谁能看透温卫华的内心，他的笑，他的话，全是伪装。他究竟有没有在意的人或物，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