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空白邀请函》三水一尘

28、叛逆的代价

　　姚婷儿和方伽离开后的头几天，艾米是在一种焦灼的等待和不好的预感中度过的。

　　小姨和小姨夫几乎崩溃，报警、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亲戚朋友、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但如同石沉大海。

　　姚婷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同那个方伽，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米借口学校有事，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但心却始终悬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个没有社会经验、身上没多少钱的年轻人，在外面的世界能遭遇什么。

　　李琳子求职的陷阱、苏茉莉遭遇的暴力……那些记忆如同阴冷的潮水，时时漫上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

　　就在艾米几乎要以为这次干预彻底失败，只能等待未知的、或许更糟的结局时，一个深夜，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外地号码。

　　艾米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直觉让她立刻接听了电话。

　　“喂？”她压低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电流干扰的杂音，然后是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和哭腔的女声，几乎细不可闻：

　　“表……表姐……是……是我……婷婷……”

　　是姚婷儿！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带着叛逆的清脆，而是充满了恐惧、虚弱和绝望，像是从地狱边缘传来的呼救。

　　“婷婷！你在哪儿？！你怎么样？！”艾米猛地从床上坐起，急切地追问，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个……工厂……好黑……他们……他们看着我们……打人……不给饭吃……”姚婷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抽泣，语无伦次，“方伽……方伽也被打了……我们跑不掉……表姐……救我……我好怕……”

　　背景里似乎传来模糊的呵斥声和脚步声，姚婷儿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然后通话被猛地切断，传来忙音。

　　“婷婷！婷婷！”艾米对着电话大喊，但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嘟嘟”声。

　　那一瞬间，艾米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黑工！囚禁！殴打！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姚婷儿和方伽，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真的落入了魔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恐惧反而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她立刻回拨那个号码，但已经无法接通。

　　她死死记住刚才通话时，姚婷儿话语里透露的有限信息——“工厂”、“黑”、“看着”、“打人”。

　　她尝试用手机定位那个号码的大致区域，显示是在邻省一个以制造业闻名的工业城市，C市。

　　没有片刻犹豫，艾米立刻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她尽可能清晰、快速地向接警员说明了情况：表妹姚婷儿疑似被非法拘禁在C市某黑工厂，遭受虐待，刚刚冒险用未知号码发出求救信号后失联，并提供那个短暂的号码和定位到的粗略区域。

　　“请你们一定要快！她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艾米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警方高度重视，立即启动跨区域协作机制，与C市警方取得了联系。

　　艾米作为最重要的线索提供者，也被要求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她将姚婷儿和方伽的照片、特征等信息全部提供给了警方。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对艾米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她不敢合眼，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生怕错过任何消息。她想象着姚婷儿此刻可能正在遭受的痛苦，那种无助和恐惧，与她经历过的苏茉莉的绝望何其相似！

　　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没能拦住她。

　　C市警方根据艾米提供的线索和号码的大致活动区域，锁定了几个重点工业园区，展开了秘密排查。

　　在报警后的第三天下午，艾米接到了负责此案的陈队长的电话。

　　“艾米女士，我们可能找到了目标地点，是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废弃五金厂改造的黑作坊，隐蔽性很强，有看守。我们准备马上采取行动，请你保持联系。”

　　行动开始了，艾米在千里之外，只能通过电话感受着那份紧张。

　　她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警方部署行动的简短指令，以及车辆引擎的轰鸣声。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变得嘈杂起来！有呵斥声、奔跑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行动暴露了？发生了冲突？

　　“控制现场！注意安全！搜寻目标人员！”陈队长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艾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几秒钟后，或者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警察沉重而急促的汇报声，背景是各种混乱的声响：

　　“陈队！找到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情况……情况不好！他们被关在最里面的小隔间……我们冲进来的时候，看守的急了，好像……好像动了刀子……”

　　艾米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男的……没气息了……女的……重伤……失血过多……救护车！快！”

　　电话似乎被匆忙搁置，只剩下远处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艾米拿着手机，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没气息了……重伤……动刀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队长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忍：“艾米女士……我们……很遗憾。两名受害人，姚婷儿和方伽，经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确认……均已……没有生命体征。”

　　手机从艾米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她此刻的心。

　　死了？

　　都……死了？

　　那个鲜活、叛逆、对着她大喊“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的姚婷儿？那个骑着摩托车、带着挑衅笑容的方伽？

　　他们没有死于漫长的虐待，没有死于劳累过度，而是在即将获救的黎明前，因为警方的突击导致狗急跳墙的看守下了毒手，死在了肮脏、黑暗的黑作坊里？

　　艾米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仿佛能看到那阴暗隔间里飞溅的鲜血，能看到姚婷儿最后那惊恐而不甘的眼神……

　　是她……是她报警的行动，或者说是她她提供线索晚了，才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巨大的悲痛、自责、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经历过死亡，见证过悲剧，但这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年轻的生命，因为她的干预，哪怕是善意的干预，却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她瘫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痛哭，而是那种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极致的悲恸与绝望。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被痛苦撕裂的顶点，那股熟悉的、灵魂被灼烧的剧痛再次降临！

　　怀中的邀请函有动静了，它似乎一直以某种形式跟随着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她意识都融化的滚烫！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眩晕感和时空剥离感猛地攫住了她！

　　眼前宿舍的地板、碎裂的手机、窗外城市的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疯狂旋转、扭曲、变形，然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毁灭性的力量彻底撕碎、拉扯、吞噬！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被抛入了狂暴的时空乱流，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支离破碎，只有那刻骨铭心的悲痛和“重置！必须重置！”的强烈执念，如同灯塔般在无尽的混乱中指引着方向。

　　……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艾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姚婷儿家客厅的沙发上。

　　手里，还捧着小姨刚给她沏的热茶，袅袅白汽带着茶香缓缓上升。

　　耳边，是小姨带着哭腔的、熟悉的恳求：“艾米！你可算来了！快，快进来！你小姨夫都快急疯了！”

　　小姨夫坐在对面，正烦躁地点燃一支烟，烟雾刚刚开始缭绕。

　　时间……

　　重置回了她刚刚来到姚家，小姨和小姨夫向她求助的那一刻！

　　那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血淋淋的悲剧，那两具冰冷的年轻身体，那绝望的求救和最终的死亡……都还没有发生！

　　艾米端着茶杯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未觉。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巨大惊恐和深可见骨的悲伤。

　　她看着眼前焦急的小姨和小姨夫，看着那扇紧闭的、此刻姚婷儿还在里面的房门，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次……她已经有了一次失败透顶、并且带来惨烈结果的干预经历。

　　这一次，她该怎么办？

　　如何才能阻止那辆驶向地狱的摩托车？如何才能把那个固执的、向往着虚幻“自由”的女孩，从既定的悲剧轨道上，强行拉回来？

　　邀请函给了她重来的机会，但前路，似乎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