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日》巳年

33、梁子

　　住宿的一大好处就是午饭后不需要立刻回教室，可以在宿舍午休一个小时。

　　江炀到小卖部买了瓶可乐，照例和老板娘闲聊了几句，就准备抄近路往小树林回宿舍。

　　男生宿舍是由原来的教师宿舍改建的，在学校的西南角落，从小树林穿过去比走大路要快上五六分钟。

　　这片小树林没有专人打理，既荒芜又杂乱，据说还有人在这里看到过蛇出没，少有人会往这走。

　　江炀刚穿过小径，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往前迈几步，他看见一群人面色不善地围着一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吐着一些不太好听的词汇。

　　他脚步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但看清被围之人时，顿时乐了，嚯，被围着的那小子不就是昨天放言要他好看的杨恒吗，昨天嘴还那么硬，今天就被人堵了，真是活该。

　　江炀不会因为人多欺负人少就对杨恒产生同情，狗咬狗，他心中评论道。

　　江炀天生和圣父心绝缘，并没有不计前嫌救人的打算，同样也没有继续看热闹的兴趣，正想绕过他们离开，没想到被一个人眼尖地给瞧见了。

　　“鹏哥，你看，那人好像是高二年段那个成天拽得不行，还爱装逼的孙子！”

　　“拽得不行，还爱装逼”的江炀停下了脚步，他满头雾水，这说的是他吗？

　　江炀左右看了看，周围也没别人。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盯着江炀看，怪笑道：“还真是，今天怎么回事，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一打照面江炀就认出了对方——李尧鹏！

　　昨天张博鑫还跟他提过的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江炀觉得最近的运气格外地背。

　　这时候后面的杨恒出声道：“怎么这么巧，这不是我的新舍友吗，没想到能在这里碰着你。”

　　李尧鹏看了看杨恒，又看了看江炀，笑道：“你竟然跑来学校住了，到了我的地盘，你还能再嚣张哈哈哈……没想到你俩还是一伙的，江炀，我俩之间的账，也拖了这么久了，不如今天一起算算。”

　　他话音刚落，几个小喽啰像得了某种信号一左一右地堵在了江炀两边。

　　上次他让人围堵江炀的事儿败露后，吃了个大处分，他和他的一帮小弟，都被拎到办公室被教导主任训了好几天，还被严盯了一段时间。

　　江炀是高二年段的，不和他在一栋楼，李尧鹏不好直接找过去，本以为那亏是白吃了，谁成想他今儿自个送上门来，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江炀直视着李尧鹏，挑眉道：“你想怎样？”

　　李尧鹏横笑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多计较，就不让你跪下了，过来九十度鞠三个躬，说一句，大哥，我错了，这事就算了，如何？”

　　“行啊，”江炀笑了一下，“你走进一点。”

　　江炀鼻梁很高，眉目轩昂，即便他此刻是笑着的，也掩盖不住全身的锋芒，李尧鹏一时之间微微有些发怵。

　　但当他对上江炀的轻蔑的眼神时，那股恼羞成怒又盘旋了上来，占据了整个脑袋，自己这边这么多人，有毛好怂的，李尧鹏不愿当着一干小弟的面被看轻，往前走了两步到江炀跟前，一副两厢对峙姿态。

　　下一秒，江炀打开了可乐的盖子，一把泼到了他脸上，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的动作很快，围着他的小弟只觉得眼睛一晃，李尧鹏就趴在了地上，他们愣了一下，随机一窝蜂地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杨恒捡起一根树枝，就近薅住一个人的头发，就往他身上敲去……

　　十五分钟后，江炀靠在树上，微微喘着气，他稍微抬了抬手臂，后背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忍住倒吸的一口凉气。

　　二对多，他和杨恒再能打，也不可能把那么多人全打趴下，最后谁也没讨到谁的便宜。

　　杨恒扶了他一把：“兄弟，没事吧，原来你也和李尧鹏那傻逼不对付，看不出来，你还挺能打的啊，诶，看在刚才我们并肩作战的份上，昨天你打我那拳就算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滚，少来乱攀关系，你说交就交，哪来这么大脸，”江炀甩开他的手，又牵扯到后背的伤口，不由轻轻地“嘶”了一声，“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半斤八两而已。”

　　杨恒不悦道：“别拿我和那些臭鱼烂虾比，我做事是有讲究的，我可从来干过像没收过保护费这种没品的事。”

　　江炀讽笑道：“看不出来，你这种人还挺有底线的。”

　　杨恒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傻，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不错你个头，江炀心说。

　　“你这些伤不碍事，我什么伤药都有，一会到宿舍拿给你，过两天就没事了，”杨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喂，你真是实验班的吗，怎么一点都不像，优等生都像你这么欠吗？”

　　江炀皮笑肉不笑道：“需要我带你去我们班上转两圈，看看吗？”

　　“这倒不用，”杨恒说道，“他们刚才叫你江炀，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听说实验班有个篮球打得不错的小白脸，就是你吧。”

　　江炀：“……”

　　杨恒继续说道：“啧，你还挺能出风头的，我们班上女生经常说起你，每次谈起你，后边还会跟一个人，好像叫什么与的，据说每次考试都是年段第一，也是你们班的？”

　　江炀眼皮剧烈地跳了一下，没有吭声，像是在平静的水面砸下一颗小石子，心中蓦地泛起道道涟漪，他的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杨恒只是随口说下罢了，他从口袋摸出一包烟，熟练地摁下打火机，开始吞云吐雾起来，他顺手递了一根到江炀跟前，“来一根？”

　　江炀看着皱巴巴的烟盒，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鼻端缠绕，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驱使着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杨恒诧异了一瞬，挑着眉替他把火给点上。

　　江炀看着猩红的火星出了会神，学着杨恒的样子吸了一口，然后呛了个撕心裂肺。

　　杨恒哈哈大笑：“原来你不会抽啊，现在我相信你是好学生了，来来，我教你，是这样的……”

　　杨恒摸出根烟打了个示范，江炀模仿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顿时一股说不清的畅快随着血液在身体循环了一圈，这种感觉就像给灵魂注入了某种虚无的力量，将他从略微低落的的情绪中短暂地拉了出来。

　　香烟和酒精一样，是个人都知道它对人体健康有害，但成人的世界中，却永远都离不开这两样门面。只这一口，江炀就深刻地明白了这项道理。

　　江炀方才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用手机砸了一下，额头上往外渗着血珠，外套也脏兮兮的，同样地，杨恒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两人一起回到寝室，寝室的其他两个人见到他俩的样子，都吓了一跳，以为他俩这是野外PK回来了。

　　杨恒今个不小心被李尧鹏钻了空子，被单独围堵在小树林，当然不能这样算了，正马不停蹄地召集一干小弟准备找回场子。

　　江炀冷眼旁观，拒绝了杨恒“报仇”的邀请。

　　下午上课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见着江炀贴着创口贴的额头，都纷纷关切地来问他怎么回事，江炀一脸憋屈地说道：“撞到墙了。”

　　惹得大家一阵笑，江炀简直都要为自己每天亲身力行为大家繁忙的课业生活增加欢乐的举动而感动了。

　　黄原明察秋毫地说道：“你这是跟别人打架了吧，你才刚住学校一天，就和别人结了梁子？”

　　江炀想了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叹了口气道：“我看我还是回家吧。”

　　“神经病，”黄原翻了个白眼，“怎么感觉林与一不在，你就开始神经兮兮的了，你这是脑子和他一块请假了吗？”

　　江炀：“你放屁，我的事和林与有什么关系。”

　　黄原：“林神这么久没来学校，我都怪想他的，还有他的作业，真想他赶紧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林与不在背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说是吧？”

　　江炀没应声。

　　“诶，我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啊，”黄原不满地用胳膊撞了撞他，“你知道林神要什么时候回来吗？”

　　江炀抿了抿嘴唇，“上课了，你快闭嘴吧。”

　　有了今天中午的这个插曲，杨恒不会再找江炀的麻烦，他似乎真没说虚话，真的把江炀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不说，放学后还会约着江炀打球，叫上他一块去撸串。

　　江炀不是心眼小爱计较的性子，起初的那点气没过多久就散了。他本性里还是个爱好广泛交友之人。

　　杨恒态度堪称热情，江炀也没再端着，放下成见，其实他和杨恒脾气还挺投的。

　　江炀打破了杨恒对于好学生的固有印象，他的一众狐朋狗友中，还没有像江炀这么特别的，他虽然在学校里呼风唤雨，但杨恒心里清楚，在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眼中，他们这帮人不过是高考的分母，社会未来的渣滓。

　　这种优越感是天然的，社会上的人以金钱来划分三六九等，在学校，这种等级用成绩来衡量就够了，直白简单又无可奈何。

　　江炀也是实验班的学生，但杨恒却从来没有在江炀身上体会到这种感受，在江炀的眼里，似乎只有三种人：喜欢的、讨厌的和不喜欢也不讨厌的。

　　杨恒对于自己欣赏的人，态度亲切得都不像是劣迹斑斑的校园一霸。江炀玩得开，出手又大方，没多长时间，就和杨恒一帮人混熟了，每天都有一帮人围着他喊“江哥”，在男生宿舍混得颇为如鱼得水。

　　这一切简直大大出乎了张博鑫的意料，他一想到自己头天对江炀种种发自内心的建议，就觉得一阵脸疼，深感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本事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