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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埃和珍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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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告别愉快的假期…”平湖中心小学新学期开学典礼上,校长沈昌平在致辞。
听领导讲话,怕是读书生涯乃至职业生涯最无聊的事。
站在后排的男生们开始站无站相,交头接耳,狂搞小动作。全场唯一认真的除了校长可能就属四年级“新官上任”刚当上一个学期班长的阮婧泽,她一动不动站得笔直,仿佛用尽全力地在认真听校长讲话。
“大家都知道,每年寒暑假,我们都有护校活动(假期让学生打扫校园),哪天安排你们谁来值日,都是登记在册的。今年寒假格外冷,到六一班值日那天,我看到只有班长周琨祺一个人来学校并且扫了整个校园,一个人拽着大大的垃圾桶倒垃圾。这件事让我十分动容。周琨祺同学,学习成绩也十分优异,参加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等比赛也取得了一等奖。上学期市三好学生的评比结果已经出来了。让我们恭喜周琨祺同学,获得市三好学生的称号。”
台下同学们正在开小差之时,听到“恭喜”二字,立刻条件反射开始鼓掌,掌声雷动。
婧泽用尽全力踮起脚尖撇头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她定了几秒,心想“不知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奈何高年级的同学身高碾压,啥也没看见。
新学期还是些许开心的,除了新的男同桌不会戴红领巾被班主任当众批评自己还得帮他戴,显得很尴尬以外。阮婧泽如此想到。
还有一件让她恐惧的事:上厕所。
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非要种一些会惹来很多毛毛虫的树在厕所门口。简直是恐软体动物者的噩梦。可是,怎么办…她憋不住了……
打死不低头狂冲进厕所,再狂冲出来。内心狂叫“啊啊啊啊啊啊”表面平静地小碎步匆匆走向教室。突然抬头一看,周琨祺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妹妹,放学去种青苔吧”
太好了!开发新项目!
走出校门,穿过两车道马路,就来到了小镇的市场上,周琨祺的父亲在这租了间当铺卖碟片
2004年,DVD火爆,碟片生意也很好。周琨祺的母亲还送了阮婧泽母亲一张1000首歌的碟片,阮婧泽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那碟片。小小年纪学会了不少“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样的情歌。
当铺一共两层楼,两人爬上了顶楼
“喏,就把这些长在地板上的平台挪到花盆里。要小心,我们可以自制铲子。”
把土淋湿,铺上青苔,浇水压实。最后再一番欣赏触摸。甚好。
坐在顶楼的石凳上,少年少女边玩边说着话
“九月或许我就去四中读初中了”周琨祺说到
怎么不去一中/二中?
当然是因为,没钱。一中/二中的初中部,都是市区孩子读的贵族学校,教育资源也好
年仅9岁的阮婧泽并不懂得,如此尖子生没有去到与他相配的学校是怎样的遗憾。她也不懂得,小升初考试是怎样的,毕竟还远着呢。
不过她明白,周琨祺上了中学,就可以住宿了,甚至周末都可以不回家。中学生的事,她还是了解一些的。毕竟他们两的母亲,就是同一所中学教师宿舍二楼和五楼的关系。
不回家,就不用听到父母吵架摔锅摔手机的情形了。
今日开学典礼,所有的鲜花掌声似乎都是送给他的。而实际的他自己,却在痛恨父亲的荒唐和母亲的懦弱。
事情发生在一家人回老家过寒假准备过年的某个暴雨天,周伟升突然说要去钓鱼。他确实爱钓鱼,但外面电闪雷鸣,让吴碧清(周琨祺母亲)觉得很反常。
做贼心虚的中年男人,匆忙赴约的路上,居然把手机落在了家中。从未翻过手机的母亲翻起了手机,发现周伟升和一个年轻开服装店女人好上了,还被骗了将近十万块钱。
熟睡中的男孩被母亲憋屈的声音和挣扎声吵醒。
男人死死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愤力挣扎着,带着哭腔“你杀不死我,我母亲生我出来的”
后面的话周琨祺居然一句也不记得了,大概是被吓的。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了一阵。突然鼓起勇气大吼了一声:“你们别吵了!”
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能想象房外父母的表情和动作,无非就是冻住,错愕。恐惧消耗了不少精力,不一会他又沉沉地睡去了。
接近天亮,被外面哐哐当当的声音吵醒。父亲开始摔手机,女人开始歇斯底里。
直至,女人收拾好衣服,拉着儿子去了中学宿舍。留下不知所措的男人坐在原地。
就这样,过了春节,就这样,在夜夜听母亲的哭泣声中,在护校那天,扫了整个校园的落叶和树枝。那天的风真大,只有躲在楼道里扫地时觉得暖和些。
累得不行,却也觉得很爽。
于是乎,作文要写我的家庭,真是件让周琨祺为难的事
而作文要写我的父亲,更是件让阮婧泽为难的事
一直到很多年后都是
爸爸,是阮婧泽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词
第一次听,是五岁那年,也是父亲过世的第五年。郑艳(阮婧泽母亲)终于找了个男人,工作也稳定下来,把日日思念的女儿从爷爷那带到自己身边。
同中学的同事们十分好奇这个孩子,不停地讨论着:“你看郑艳那个孩子,真是跟她爸长得一样啊。脸圆圆的,头发黄黄的,鼻子扁扁的。又丑又土。”
此后的很多年,阮婧泽听过无数次评论人自称“我没怎么说过啊”的“那个小孩真丑”。
只有吴碧清拉着她的儿子,说“妹妹真可爱,眼睛圆溜溜的,睫毛还那么长,快和妹妹玩吧~”
第二次听,仍然是五岁那年,阮婧泽第一次跟随母亲到外婆家玩耍,外婆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
到了夜里,舅妈突然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扫,斥呵到“什么垃圾,也来我们家玩,没爹的东西”
第二天,母亲大清早就带着阮婧泽回了学校宿舍住。当然,这些都是母亲后来才告诉她的,舅妈为什么赶她走?其实是因为怕母亲把孩子留给外婆带。那一次,母亲还顺带告诉她,父亲已过世的事实,虽然阮婧泽早已从电话及其他人对她的讨论中知晓,却依然不吭声地留了眼泪
第三次,就是最近这一次了,刘海洋(阮婧泽继父)对她说,“叫爸爸吧”,带着些成年人的忐忑。阮婧泽憋了半天不说话。最后大人自找台阶下了。
无人知晓,一个女孩,为了大部分人一岁就会说的“爸爸”,独自做了多少思想工作。最后,在她十一岁那年,终于成功了。
“去四中读书?好呀。”阮婧泽道
“对了,我做了些粉笔宝贝,送你一些,留作纪念”,周琨祺拿出他用圆珠笔盖转出的小人型的粉笔,“我还有很多,我们还可以拿到学校门口卖,五毛钱两个,能挣不少呢”
“还得天天来看青苔,太有意思了!”阮婧泽蹦跳了起来。
原本各怀心事的少年少女,此刻校服上映着夕阳洒下的柔和又灿烂的光,哈哈大笑起来
夏天的风吹干了汗水,两人享受着美好的放学时光
这么短暂的时光
大概是学生时代最快乐的日子
所有的念念不忘
都是一瞬
所有的一瞬
都念念不忘
大概是因为
我视自己为不被人喜爱,被人抛弃的尘埃
你视我为值得被好好对待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