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四十一 风露 ...

  •   南临生了大气,烦躁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看得内侍和沈宁均是不敢出声,许久才停下来,仿佛用尽力气地吞下了一口气,道:“你去告诉先生,朕不准他走,即日调派人手看守太傅府,除日常采买等事,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
      内侍被吓破了胆,从未见过皇上对木先生如此厉色,慌忙应了是,又连滚带爬去传旨。
      木九有些神情恍惚地回了太傅府,便见柯云跪在门口等他。总管在一旁搓着手道:“先生,这孩子不肯走。”
      “啊。”木九随口应了一声,脑中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起,半天才回过了神来,道,“云儿便留下罢……其他下人都走了么?”
      总管点头道:“是,都按照在府中的年限给了些银子,上半日就走得差不多了。”
      木九点点头,往里边走时忽然回头,道:“这几日你在外时,可有听到什么传言没有?”

      总管愣了一下,这位先生向来不爱打听外间事,于朝中事务放手之后更每日只读书写字再不闻窗外事,怎的今日倒是有了打听的兴趣。
      “也没什么别的,相比起来,还是前些日子先生的案子讨论得多些,说来说去也照旧是那几句,并未有什么特别的。”
      木九点了点头,算了算日子,道:“那么自上个月起呢?不一定是什么特别的传言,有什么茶余饭后的小道没有?”
      总管更愣神,这种小道消息连他都不会在意,一时之间当真说不出来,只得道:“小的不知。”
      木九摇头笑道:“是我糊涂了,若有传言,应当也不会传到我们这里来。算了,你再拿一些书房的古玩卖了,买一些鸡鸭养着,劈些竹篾罢。”
      他早年被父亲废去武功后,手脚不灵便,为早日恢复常人的灵活,许多手艺活都做过,闲来无事,总不能等着银钱从天上掉下来。
      总管沉默一会,道:“书房中的古玩字画,先生有特别喜爱的么?免得被小的误卖了。”
      木九想了想,淡淡道:“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特别喜爱。”

      南临喝过药,独自坐在暖殿里发怔。不久之后内侍通报道:“皇上,逸王世子来了。”
      南临咳嗽着点了点头,不久之后便见到南容吊儿郎当地拎着把纸扇进来,见过了礼,笑道:“临哥哥忽然叫阿容过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南临让他先坐了,仿佛犹豫着应该怎么开口,斟酌了许久,才笑道:“阿容这般聪明,莫非猜不到?那方砚台那枚平安扣,莫非不是你叫人送来的?”
      南容嘻嘻笑道:“那也只是阿容瞧着好看,才叫人送给临哥哥品玩品玩啊。”
      “小狐狸。”南临笑着轻叱了一声,“是怎么得来的?”
      “唔我也不知道,因为父亲平日与一些朝奉有些来往,前几日有人忽然拿了这两样来,说不似民间之物,我听父亲低声说了一句怎么看着像太傅府的东西,便拿来给临哥哥鉴定鉴定。”

      南临皱起眉,道:“阿容,你本就聪敏,临哥哥也不想与你说话绕弯,你老实告诉朕,这个真的是从朝奉处得来,而不是你父亲自己从太傅府得来的?”
      南容沉默一会,道:“阿容听说了。朝中有传言,木太傅含冤受屈,逸亲王竭力相救。派人盗出那张作为证据的字据不说,还鼓动百姓传说木家一门忠烈如今遗子受冤。又说木太傅不近女色,却曾带不雅痕迹上朝,抓不住木太傅与后宫女眷有染的证据,那便只能解释为木太傅有断袖之癖。”
      他说得顺畅而平静,毫不自觉自己是在说些耸人听闻的话。南临的手掌渐渐握紧,最后才森然道:“是,所以朕才要问清楚你,砚台和平安扣,究竟是不是当真从朝奉处得来?”
      “自然是。”南容叹了口气,道,“临哥哥你自小长在宫中,不知道民间疾苦,也不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人,生活的时候,有一样东西是绝对少不得的。”他抬起一片漆黑的眼睛,“钱。”
      “木太傅也是普通人,他在之前那件案子审结时便被停了职,许久没有俸禄了。”
      “皇上,木太傅就算是皇上的老师,那也不是神仙,仍要染人间烟火。”

      南临怔然许久,握紧的手掌渐渐放松,慢慢道:“朕知道了。”
      顿了一顿,站起身来,看向窗外,道:“传旨下去,暂免逸亲王一切职务罢。”
      明明是责罚,南容却像是非常开心一般地跪下行礼,高高兴兴地道:“谢谢临哥哥!”
      内侍送了南容出去,等回来时见南临仍是站得笔直,手笼在口边轻轻咳嗽。南临听到响动,回身看他,道:“等入了夜,去一趟太傅府。”
      内侍答了“是”,见南临犹疑之色未绝,心知皇上许是另有事情要吩咐,站着等了一会,又听南临道:“罢了,不去了。”
      内侍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却见南临出神一般地看着窗外,再也没有说话。

      自他回京,虽刚到京中时仍是卧床不起未透露消息,但几位重臣还是提前知道皇上已回京了。从此之后,日日上奏不断,有木太傅同逸王勾结的证据,有木太傅与当初掳劫皇上的绑匪头目江云起交往甚密的证据,甚至于有人说,木太傅如此心怀不忿,怎可能为朝尽忠?
      如此坚持的上奏,自己若是仍旧置之不理,偏袒之意便实在太过明显了。分别如此之久,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先生,却偏生不得相见。
      然而这个时候,先生却没有一字给他,唯一跟他说的只是,要辞官归故。
      他只觉满心都是苦的,那苦味一点点透出来,口中也发苦。是,那些参奏先生的言论之中,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当回事,只有一句话——
      木太傅如此心怀不忿,怎可能为朝尽忠?
      木家八子是父皇杀的,先生如此聪明剔透的一个人,怎会不知?既然知晓,又怎会当真为朝尽忠?就算先生恪守为臣之道,从未想过忤逆于天子,但是……但是……
      他疲累地闭上眼睛,是了,先生也……绝不会将君臣之情,转换为其他了。

      他原本想趁夜去太傅府,却仍是生怕宫中耳目众多瞒不过他人。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却是自己都克制不了。辗转反侧得睡不着,终于还是起了身,唤人悄悄备车出宫。
      太傅府中安安静静,除了前来监守的禁卫等人几乎再看不到任何人影。他不知木九已然遣散了下人,只庆幸了一下这样便无须通报惊扰先生,自行悄悄地去了书房。
      这个时辰先生应当还没有睡下,他远远望去,果然见到了书房中的烛光。先生清癯的身形投影在窗纸上,手中握的却不是书,是细细长长的物事。
      他站在书房外,终究是不敢进去。自嘲地苦笑一下,即便是进去,应当也是被先生责骂说,入夜之后怎还出宫,不成体统。
      深秋夜寒,他却丝毫未觉。只站在书房之外,压着呼吸声听着里面先生手下窸窸窣窣的声响,烛火偶尔爆灯花的声音,竟一点都不觉得时间难过。也不知站了多久,方见先生的影子慢慢站了起来,将手中物事放在一旁,手缓缓抬起,轻轻敲了敲背。
      他轻轻走上前去,对着窗纸上的影子,轻柔地亲了一下。烛火倏地灭了,之后一朵小灯笼挑了起来,想是先生要回房歇息。他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先生走远了,不由得便记起一句诗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