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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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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裕朱皇后,讳宜修,元后妹、昭成太后女侄。后擅书,年十五入侍,初为娴妃,乾元二年帝后大婚次日封贵妃,并封先贤、德二妃,同佐纯元皇后。帝以后人品庄重贤淑故,仿隆庆帝舒贵妃,予贵妃封号“娴”。乾元四年,生帝长子,三岁殇,未命名,大悲泣。乾元七年六月,纯元皇后薨,以贵妃摄后宫事,乾元八年二月,帝遂纯元皇后遗愿,册后为皇后。后善书,能双手同写梅花小篆,其字气势磅礴如游龙,好医理,并擅调香。恭悫贤妃薨,后养皇长子予漓于膝下,即齐王。后得罪,帝有废意,问内臣历朝废后故事,欲立淑妃甄氏为后。太后惊,止。帝默,曰:“朱门不可出废后。”,不久离居,禁足于凤仪宫昭阳殿至逝。乾元二十六年五月,后薨,淑妃问合葬事,帝曰:死生不复相见。乾元三十年,以贵妃礼葬,无谥,无享祭,别葬于乾次陵,为乾次陵第一墓。正章帝上谥号曰温裕仁定皇后。
当今皇后朱宜修,纯元皇后亲妹,因亲手毒杀纯元皇后而见犯于帝。城府极深,心肠歹毒,残害皇嗣,荼毒妃嫔,擅长伪装,滴水不漏。
初初入宫时,慕容世兰只觉得皇后那毫无破绽的假笑令人感到不适,感觉那开得灿烂盛大的牡丹花下是累累的白骨。或许见惯了勾心斗角的世家小姐、宫妃们并没有感觉到异常,但慕容世兰出身武将世家,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家风淳朴爽利,就算是狠厉也不藏着掖着。即使看不惯那副待人处事的样子,慕容世兰也碍着皇后的尊贵身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直到那天慕容家太医院的亲信张太医在例行请平安脉后着意检查了宓秀宫天巧殿的物件,查出了不少脏东西。
浸泡过令女子宫寒的红花的纱帐,藏着麝香块的盆栽,令人嗜睡的香料……慕容世兰虽然见得世面多,到底是十七岁的小姑娘,那一刻也是吓得魂不守舍,强强安定了心神,心里恨透了这布局之人。如果她长年累月的住在这放满了毒物的天巧殿,这一宫主位之前便可居正殿的荣宠便成了催命的符咒。
犹记得颂芝吓得哆哆嗦嗦,跪下禀告:“奴婢以为就算有人有心谋害也不至于真的伸手到咱们宫里,小主,怎么办啊……”
慕容世兰强装镇定,此刻也稳了心神,抬手安抚了颂芝,赤金护甲在昏黄的烛火下泛出凌凌冷光:“好了,冷静一点。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明显……命人慢慢的把那些脏东西都清理出去吧,别打草惊蛇。”
这么大面积地布局,势力分布如此之深,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太后…皇帝…皇后…悫妃…端妃……慕容世兰心绪烦乱,没再多想,只让人去查。
查到的是宓秀宫内殿服侍的一个小宫女,自称与悫妃有关系。慕容世兰没敢轻信,又叫人仔细查了那人的家人、房间,发现多了来路不明的贵重物品,而她家里的父母亲都无影无踪了。慕容世兰感觉有蹊跷,便亲自审问了那宫女。
“你若老实交代你的底细,你背后的主子,本宫留你人命。”慕容世兰神色肃穆,摆弄着赤金护甲,脸色冷冷地有肃杀之气。
那宫女拼命摇头,坚决只说主子是悫妃,一边说一边磕头,磕在宓秀宫内殿的宫砖上,额头有血丝渗出。
“我查去了你老家的浔阳,你的父母已经了无踪迹了,你家旧宅残破不堪,有纵火的痕迹。”慕容世兰眸光一闪,注意到那宫女不可置信的情绪和身体的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娘娘答应过我的……”宫女有癫狂的神色,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的主子恐怕已经杀人灭口了,你和你的家人,注定是一条死路。”慕容世兰暗示手下按住宫女,控制住她的情绪:“我在宫中是新宠,前途一片光明;慕容家家大业大,皇权倚重,我哥哥征战塞外,是当代英雄……或许你可以寄希望于我,我报了我的仇,也报了你的仇。”
那宫女浑身有绝望的气息,磕着头就交代了她背后的主谋:中宫皇后,朱宜修。
好毒的心思,好周密的计谋。慕容世兰长出了口气。她刚才已经心里有些打算,若是皇帝太后的手笔这个宫女绝对不会说是悫妃。皇后可能预谋到她查到了宫女就会上报皇帝太后和皇后,可是慕容世兰选择了自己调查,在查到悫妃这条线的时候选择继续深挖到底,才险险获得了实情。
悫妃李氏,半年前诞育皇长子予漓,因着占着长子,皇帝颇为重视。如果她出事,长子自然是由无所出的皇后娘娘亲手抚养最为合适。而皇后这一出一石二鸟,杀母夺子,断了慕容世兰的生育能力,实在不可谓不狠毒。
那宫女是重要的人证,不过,慕容世兰微眯眼睛,看她那青紫的脸色和先前的视死如归,想必是被人下了药了……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颂芝来报,那宫女在库房毒发身亡了。
榴花火红鲜艳,月华如水,宫砖清凉,慕容世兰裹紧了织金外袍,却还是感到深深的寒意。
如果她没能预知,第二天她便告诉了皇帝,伏在皇帝身上哀哀哭泣。可是皇帝震怒之余充满了怀疑,最后经过皇帝的查证竟然是指向了一个低阶宫嫔,因为那宫女曾经是那宫嫔的宫人,而皇后曾经处罚过那宫嫔,那宫嫔也深恨皇后——甚至在她的住所发现了写着皇后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宫嫔罪及三族,皇后安然无恙。
慕容世兰自然是不信,却也无可奈何,只在位份的青云直上中恨透了皇后的虚伪,愈发不恭敬。
“皇后是纯元皇后的亲妹妹,十五岁便服侍朕,素有贤德的名声,世兰,你也要相信事实。”皇帝安抚着她,手掌轻拍她的头。
后来也便没再有什么危害她身体的事情,直到……端妃齐月宾一碗堕胎药打下她八个月大的成型的男胎,皇帝大怒,却反而撤了她的张太医,换成了别人。而端妃……安然无恙,只是被自己灌下了红花,终身不孕,只能与药石为伴。
堕胎药是皇帝太后的主意,皇后亲手调制。那独一份的“恩宠”欢宜香,龙涎香配以十几种名贵香料的,藏着令她终身不孕的元凶的当门子马麝,也是皇帝太后的主意,皇后亲手调制。
百花会,悫妃落入秋寒彻骨的太液池中,因为附近侍卫来的不及时,大病半月,落下见风咳嗽不止的毛病,身子也坏了大半。那时,只有慕容世兰距离悫妃最近。皇帝碍于舆论压力,禁足慕容世兰一月。
显然是皇后的手笔,两次三番,矛头都向着悫妃。如果悫妃夭折,皇长子也还是皇后的囊中之物。
长天一色,鸿雁高飞,池水旷远,慕容世兰没了赏景的闲适心情,心如乱麻。
即使后来查明是悫妃自己失足落水,慕容世兰也卷入了这两遭与悫妃的争斗,直到她死悫妃都一直恨透了她,反而投入皇后的阵营以求庇护。宫中后妃也大多如此,慕容世兰气焰煊盛,后妃在嫉妒她恩宠的同时也就厌恶了她三分;同时,慕容家新贵,做派粗犷了些,也令朝中一些保守的文人不满。慕容世兰向来是不在乎这些文绉绉的酸儒的意见,也不理那些拈酸吃醋的妃子,越来越盛气凌人。
而她的心,也是在这两件事中彻底的冷了下去。失去孩子,更是给她致命一击。她不再相信人会善良对待她,她学着那些后妃的手段,她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以泪洗面,她对年轻皇帝的爱和占有欲越来越强。她有时候有些认不出变得心狠手辣、残忍的自己,皇帝是她最后的希望,有些事,她不忍心怀疑他,不能接受怀疑他。她深爱他。
如果没有预知的能力,这便是她惨淡的、悲哀的、昙花一现的人生。
而这次,她并没有告诉皇帝皇后的事,而是一切交给皇帝彻查,直接查到了悫妃和低阶宫嫔,略过了皇后,也没叫皇帝生出自己陷害悫妃的疑心。心中自然是无限凄凉的,但是也不能叫皇后在这种事情上再得了便宜卖着乖。百花会的陷害,她也想好了对策。
坐在皇帝亲赏的翟凤步辇上,稳稳朝太液池前行。今日秋高气爽,鸿雁高飞,长天一色,菊花的姹紫嫣红是百花枯残中唯一的亮色。这百花会也不是百花,是入秋后最后一次花会,展示的都是各色珍奇菊花和松木。步出宫墙,视野变得开阔,太液池清爽的水波近在咫尺,太液池宽阔的湖面,像海一样,凉亭雅致,是精雕细琢的宫廷景观。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端妃娘娘,悫妃娘娘。”往日慕容世兰不甘屈居人下,预知了一遭宫廷浮沉的残酷,也懂得收敛锋芒。
很反常,来的大半嫔妃听了都暗自诧异。似乎是准备好应对慕容世兰的不屑一顾的皇后也十分惊讶,只不过带上了几分笑容,挥手叫她起来。悫妃面色如常,端妃神色略微好奇。
“慕容妹妹前些日子受惊了,身子可大好了?本宫了库房里新得了几支紫参,配着慕容小将军前几日送给你的野鸡,最是补身子。”皇后没有凌厉的架子,笑容可掬,神态雍容大方,一众嫔妃都夸赞皇后娘娘贤德。
慕容世兰心中五味杂陈,微笑着欠身:“多谢娘娘好意,臣妾身子大好了,改日定去拜谢皇后娘娘。”
慕容世兰的容色是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容貌惊艳唯有端妃齐月宾可与之相较。不过慕容世兰那种明丽的美是一下就能让人目不转睛深深记住的,与端妃的静美沉默不同。嫣然一笑,饶是不喜欢她的人也会微微荡漾了心神。众人只觉得今日的慕容世兰有些不同,可能是遭遇了谋害改变了心性?
百花会始,歌舞升平。先秦周朝的古乐器,箜篌、竽等的声音古朴悠长。听了音乐之后,众妃自由活动。悫妃果然像预知中一样和宫女说笑着走向了太液池边。而自己,也恰巧在此。
“慕容妹妹近日身子可好了?”悫妃言笑晏晏主动走近慕容世兰,眸子中却透着冷光,上下打量着她:“果然是慕容家,衣着服饰都是出挑。可惜了手伸得太长,心太大…
慕容世兰仍是挂着微笑,姿态放的很低:“悫妃娘娘此言何意?妹妹也是太过惶恐。这深宫之中又有谁不想保护自己,不想有一个健康的平安长大的孩子呢?”
悫妃微微动容,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孩子令她想起了皇长子予漓。如果不是怀疑慕容世兰陷害自己,陷入被夺走予漓的恐惧中,或许她也不会那么讨厌慕容世兰。她懦弱,但是为母则刚。
“是啊……予漓最近得了风寒,我担忧得很,等会便要回寿祺宫照看。这孩子已经一日不进食了就是吐奶……”悫妃越说越动情,转向了太液池池水的方向,自己向前走几步,领先宫人们几步。慕容世兰心中波澜起伏,是意料之中。
是了,皇后手眼通天,予漓在她的运作下得了风寒,而悫妃也因为差点丧命太液池身体有恙无法照顾,与予漓母子分离半年之久。
而现在都不一样了。
“姐姐也不用太过忧心,我从家中带了不少治疗疑难杂症医典,也有民间奇方,手下的张太医也是亲信,是信得过的……”
慕容世兰正絮絮说着,悫妃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倾斜直直掉入了太液池中,伴随着一声凄惨尖厉的尖叫。宫人也炸开了锅,附近却偏生没有会水的,都焦急的原地打转。
就在旁边的慕容世兰,毫不犹豫,跳进了冰冷彻骨的太液池中。
身体是悚然的冰冷和速冻感,和吸着她向下的重力,窒息的压迫感和原始的恐惧,比想象的还要可怕。宫人的喊叫声更大了,她还听到悫妃呼吸艰难的声音、看到悫妃碧绿色宫装浸泡在水中的绚烂美丽,颂芝尖叫着叫她坚持住的声音……慕容世兰失去了知觉。
慕容世兰当然也不会水,但是只有这一种选择了。她仔细考虑过怎么破解这个局,她想过带上自己的陪嫁侍女、会武功的灵芝去救悫妃,又不想那么早暴露灵芝的本领;她也想过提前通知太液池周围的侍卫,可是事后调查起来她却显得形迹可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悫妃当年半年不痊愈恐怕是皇后的意思,而自己在宫中除了张太医外还有药方、古籍……而且这番仗义救人的行为不仅彻底洗刷了自己的嫌疑,也会获得皇上的怜爱,尤其是在皇上最喜欢自己的这段时间。
还有一个最深层的原因……
她不想再要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