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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鸽光影 ...

  •   —— ——
      “在春末,在日落,在白鸽飞过。
      顾宁只记得从前的凋零与毁灭,只记得曾经的天空很漂亮,只记得海棠花开了又谢,她记得许多东西,而尽力去忘记那些经久不灭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于是她真的忘记了,忘记了她在过往被丢弃,忘记了她差点死在大火里,也忘记了那些。
      ……她本来拥有过的、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宠爱。”

      —— ——

      书房里。
      顾韫安坐在上位,对顾宁端的是一派温和,他抿了口茶,问道:“如今都安定下来了,近来你姨娘可安好?”
      “回爹爹,挺好的。”
      “那就好。”
      他站起身来,走到顾宁面前,平静地看着顾宁已经长开的面容。
      她承了苏云的容貌,眉眼与苏云有几分相似,生得是端庄漂亮,眼尾唇角已经显出了几分妩媚娇艳,他怅然道,“你如今已经十六了。”
      “时间过得真快。”
      顾宁点头,“确实。”

      顾蕴安负手于身后,温和道:“爹爹此次是想给你说,这年诗会即将举行,你和鹤楠还有玖玉一起去参加吧。”
      “去年你们尚且还年轻,如今也正是合适的年纪了,你好好地准备一下,缺什么就跟你母亲说,她会安排好的。”
      顾宁看着顾韫安,他眼里只有做父亲的宽厚与慈祥。

      “诗会?”
      ……诗会,长安适龄男女的攀比,还有,联姻交际,世家、皇子、有野心的普通家族聚集在一起,相互对诗,以桃花流水为乐,朗道人间。
      顾宁后退了一步,“父亲这是何意?”
      “我说,”顾韫安温和重复,“你去参加这次诗会。”
      顾宁沉默。

      顾蕴安道:“父亲并没有别的意思,长衣,这次便当是散散心,这些天,你们都辛苦了。”
      “姐姐可是答应了?”
      “应了。”
      顾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其实她本以为,他会想让她们过得好的,他毕竟是她们的父亲。
      他明明,也曾说过要让她们嫁一个如意郎君。
      可是,他忘了。
      她们却没忘。

      顾玖玉和她一样,总是抱有期待的。
      希望能如平常女子一样撒娇,得到他的宠爱,他也能是个很好的父亲。
      其实在这点上,顾蕴安是做得不错的。
      只是他到底还是野心大了些。
      怪不得他如今重入朝堂,怪不得他不时让她去前厅和他们一起用餐,怪不得顾鹤楠最近看她越来越奇怪,怪不得顾玖玉要说那句话。
      “……但愿你不后悔留下来。”

      她眼里沉了下来。
      “父亲是何意呢?”
      顾韫安说:“你也已经到了年纪,是时候该在世家面前露个面了,看一看有没有愿意结交的友人。”他又说:“整日待在府中,我看你们闷闷不乐。”
      顾宁面上没有情绪。
      “只是这样?”
      顾韫安温和道:“当然。”
      顾宁平静道,“父亲,祖父刚过世不足月,长衣并无心思参加诗会。”

      顾韫安脸上一僵,随后便恢复了正常,他语调不变,脸上是一派游刃有余胜券在握,“长衣,你一向懂事,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这一次,鹤楠和玖玉会与你一同前去,他们会陪同你,你不必紧张。你好好放松一下……”
      “你姨娘我会找下人照顾好的。”
      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是给予她生命的人。

      “一年守丧。”顾宁闭上眼,声音有些涩,“父亲,我并无心仪之人,也不愿……”
      “无妨,只要你愿。”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语气讽刺。
      “我愿?”
      顾韫安嘴角带笑:“长衣,爹爹并无别意,只是让你和玖玉出去散散心,鹤楠陪着你们,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倒也就罢了,诗会的名单上已经有了你们的名字。”
      “这次是爹爹考虑不妥,但我无意与谢家结梁。”

      “谢家?”
      顾蕴安点头,“此次诗会在谢家的清韵山庄举行。”
      “是,”她垂下眉,恭敬道:“女儿遵命。”
      顾韫安笑了:“如此便好,若累了就先回去吧。”
      “谢父亲关心。”

      顾宁退步走出书房,管家站在门口,他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前跟在顾长濡身边,现在也不出意外的跟了顾韫安,他冲她笑了一下,脸上挤出了苍老的皱纹。
      “小姐慢走。”
      顾宁颔首。
      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混浊的眼里露出了悲悯。
      他不知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够两全其美。
      他想,老爷终究是算错了。

      —

      在长安,诗会是少年少女最好的展示自己的方式。
      流觞曲水、对酒吟诗。
      品茗赏花、舞剑弄画。
      谢衍之所以被誉为长安第一才子,便是因为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文弄墨不在话下,拿剑比武也是上乘之姿。
      而诗会,每年都有不同的世家筹办,此次便是在谢家的清韵山庄。

      顾宁无心打扮。
      她惯来喜欢青色,日常也只着一身青衣,自从顾长濡去世后,她便更加素净,连饰物也不戴了。
      青衣勾勒出她的腰身,宽袖罩衫,白色面纱,并未戴华丽的饰物,只单单一支浅青色玉簪,三千青丝如瀑,端庄清丽。
      对镜梳妆,镜中映出她的模样,细长的眉,挺翘的鼻,花瓣般的唇,清冷又艳丽。
      若初不解道:“小姐参加诗会为何穿得如此素净?”
      顾宁合上大夫人瞿溪送来的桃花妆面,以及珠串首饰,淡道:“你知我一向不喜这些。”
      “况且,祖父才去世不足月。”
      若初低下头,“若初多言了。”
      “无妨。”

      走出院子到了府门口,顾玖玉打扮得也极其清浅,白衣白纱,白色束带,不坠耳饰,不插朱翠,面容有些苍白,整个人像是笼在雾里。
      顾玖玉不算是妖艳妩媚类型美人,但让人觉得很舒服,周身气质非常。
      顾宁见此倒是惊讶了一番。

      “久等。”
      “并未,鹤楠还没来呢。”顾玖玉笑了笑,“你知他一向如此。”
      顾宁点了点头。
      待到上马车时,顾玖玉却突然转过身来,她眉眼露出几分歉意,“我突然想起,母亲让我带给陈夫人的信,我忘记拿了,须得晚行一步了,你们若是等我,想必时辰便过去了。”
      顾宁还未开口,顾鹤楠便急道:“姐我等你!”
      “胡闹。”
      顾玖玉轻斥,“你这又是做什么?和长衣一起去!”
      “我不!”顾鹤楠跳下马车,看向顾宁,“二姐不需要我陪吧?”

      ……这根本不是陪不陪的问题。
      顾宁笑道,“不碍事,那我便先行,到时解释一下,鹤楠陪着你便是。”
      “算你懂事。”
      顾鹤楠拉着顾玖玉踏上阶梯。

      顾宁看着他们的背影缓缓回神,若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顾宁的衣袖,“小姐……”
      “我们便先行一步吧。”
      马车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便停下了。

      顾宁下了马车,若初乖顺地站在她身后。
      清韵山庄门扉气韵不凡,匾额是从前的老君上亲自题的字,可谓是皇恩浩荡。
      门口立着戴着配剑的门卫,站着一位小厮,顾宁觉得十分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一见顾宁,他便迎了上来,满脸笑容,憨厚可掬,“小姐,您终于来了。”
      顾宁抬眼,仔细看了一番发现是那日送她回府的小厮,谢衍身边的人。
      顾宁颔首,“若初。”
      若初上前一步,递出烫金点漆请柬。
      他弯下腰。
      “这边请。”

      院里一路繁花,垂丝海棠开得漂亮,草坪里种着大片石竹,春日里的玫瑰正艳丽,花团锦簇,婀娜多姿。
      “小姐可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
      他们转过一个弯,小厮双手拢在袖子里,他道:“公子特意交代我,小姐一来,便带小姐走这小道,前门人来人往,过于喧嚣吵闹,小姐可能不太习惯。”
      顾宁顿住脚步:“谢公子?”
      若初捏了捏顾宁衣角。
      “是的。”
      顾面色不惊,淡问:“你们公子可有教过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弯腰拱手:“是公子交代我告诉小姐的。公子说,反正小姐会问为何会带您走这条路,公子还说,以小姐的聪慧,也定会猜到。”

      顾宁听此,便笑了。
      “我知晓了,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是,小姐。”

      一路静谧,偶尔能听见水流徜徉潺潺的声音。花香怡人,萦绕在鼻尖,闻着不觉烦腻。
      一番行路,穿过竹林,便到了一处雅致之地。
      长廊,假山,泉水,荷花池。
      书画,古籍,香木,生禅意。
      顾宁步步生莲,脚步落在地上,声音很清晰。
      而不多时,便听见了一片嘈杂。
      小厮指了指前路:“小姐,走过长廊,一拐弯,便到了,小的就先退下了。”

      顾宁温婉的点了点头。
      “多谢,辛苦了。”
      小厮一愣,没想到一个大家小姐会给他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道谢,沉稳褪去,竟有些惶恐,“不辛苦。”
      他垂下眼道。

      他转身离开,没走几步,顾宁便出声叫住他:“你等一等。”
      小厮转过身,“小姐还有何吩咐?”
      顾宁:“你叫什么名字?”
      她目光汶润,平和而温柔。

      他一怔,放低了声音,“小的名唤,青溪。”
      “青溪……”
      顾宁看着他清秀的面容,敛下去的眉眼,还有这个名字,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而后笑道:“是个好听的名字。”
      “小姐过奖,是公子所赐。”清溪轻声问:“……那小姐可还有事?”
      顾宁莞尔,“无事了。”
      “小的告退。”
      “好。”

      清溪就此离去,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顾宁理了理身上的着衣,对若初道:“走吧。”
      若初跟上她的脚步。
      她年岁尚浅,问的话与语调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天真与纯粹:“小姐,谢公子为何会如此照顾你啊。”
      顾宁说,我也不知。
      “小姐也不知吗?”
      “不知。”

      而此时,拐角之后,便是世家子与长安姑娘们正聚集在一起的画面。诗会还未开始,一行人交际着,赏着花,品着画。
      年龄正好的少女们皆以纱掩面,露出一双或娇或媚或纯的眼,欲说还休。

      顾宁此处并无人注意,她不常出门,也少有宴会,世家里,数她最为寂寂无名,若问起旁人,他们大都也只知道顾家的大小姐顾玖玉,多才多艺,气质清冷。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顾韫安在想什么?
      顾宁无从得知。
      他那么想让她来,而她又能做什么呢?他无非就是以为她会自愿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在高朋满座中满足自我,寻找着和他一样的、可笑的自尊心与空荡的结果。
      他让她来,她来了。
      顾玖玉似乎也同样只成了棋子,或者说,他们都终将成为棋子。

      只是是否如他意,便不得而知了。
      她生得如此平庸,而注定只是一颗被人拿捏在手的棋子,身处繁复无解的棋局,一生都只是晃荡无依,都只是,身在其中,不得看清。
      “小姐,”若初拉着她的衣角,“我们还未曾参加过这样热闹的诗会呢?”
      “你喜欢?”
      “若初喜欢热闹。”

      “喜欢便好,”顾宁说,“诗会是未时三刻开始,此时皇子都还没有出现,一些人尚且未来,到时后我们坐在角落赏一赏他们的风采,好生的吃一吃这清韵山庄的美食才是……”
      她话语微滞。
      目光落在一处,她与不远处突然出现的谢衍四目相对,良久,顾宁微微一笑。

      白鸽从天空中落下,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而未时金光散落,徘徊花如同美玉珍珠,香甜雅洁,衬得他面容轻和,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少年弯眼一笑,霎时间万物复苏,就如这样的春天,永远温柔,永远浪漫。
      永远兴味盎然。

      ……顾宁的眼里。
      一瞬间穿梭了光影。
      她隐约记得,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遥遥长廊的尽头,身上落满了阳光,最美好的东西都在他身上。
      那个人,冲她扬起笑。
      笑容弧度,与眼前的这个人。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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