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从前的约定》寸羽

10、毕业·3

　　晴天霹雳，颜蜜要辞职。

　　季白萱早上一到就见颜蜜在校长办公室，背对着门口，站在办公室前对陈校长说着什么。一丝不安跃上季白萱心头，她的第一想法就是去找刘文攀。

　　一转身，看到刘文攀正朝她走来，他眨着惺忪的眼睫毛问：“小季你看到颜老师了吗？”

　　季白萱指指校长办公室。刘文攀的视线停在季白萱身后的方向，那个既近又远的迷惘眼神，像是在极力透过一团薄雾看清天边的月亮，让季白萱无端回想起高考那天和韦泽年的遥遥相望。

　　颜蜜从办公室出来，刘文攀已经回到教室上课，季白萱一见到颜蜜便说：“刚刚刘老师在找你。”

　　颜蜜似乎早有预料，眼底一丝情绪也没有，顿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对季白萱说：“有些话我没办法跟他讲，麻烦你告诉他，我要去澳大利亚念书了。”

　　季白萱惊讶地忘记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这么突然？”

　　那一天，颜蜜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刘文攀的事，又哭又笑，季白萱对其中一些片段印象深刻。

　　“……有次他看到我心情不好，想过来安慰我，可他实在不会哄人，没说几句就把我惹哭了。我当时趴在桌上眼泪止不住，他吓坏了，一个劲儿问‘怎么了怎么了？’我都哭成那样儿了他还问怎么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傻？然后我跟他说‘你让我静一静’，他一听这话如被赦免，就真的事不关己地让我静一静了，直到我哭累了不想哭了起来找纸擦鼻涕，他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一番话把刘文攀“傻了吧唧”的形象描绘得深入人心，季白萱听得心里一颤，因为这个描述放在韦泽年身上同样适用。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观察力会变成满分，能清醒地看懂面前这个人的真实内在。可惜这个时候，季白萱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坦荡地和韦泽年面对面交换心声了。

　　“……以前朱晨阳跟我说，刘老师喜欢那种很有钱的女生，朱晨阳没必要骗我吧？我不会赚钱，刘文攀怎么会认定我呢？有次他说他是独生子，我一听当时心都凉了，他父母肯定在催婚了，可是我什么承诺都给不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喜欢过他的。但他28了，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我呢，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干嘛会在哪里会受什么罪，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他父母希望他赶紧结婚，可我最近五年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话说回来，假如现在我25岁，他30岁，我也会试一试的。但是没有这种假如，我的未来充满未知，我不能在他该结婚的年纪里耽误他。与其谈一场早晚分手的恋爱，不如让他直接去找可以结婚的女孩子。骨子里我跟他是一模一样的人，太合拍的两个人只能做朋友，互补的人才能一起生活。”

　　看到刘文攀跟颜蜜这种互相深爱的人都没能在一起，季白萱突然也就释怀了。

　　一周之后，颜蜜安静地离职，季白萱甚至不知道，颜蜜究竟有没有亲口告诉刘文攀这件事。季白萱再见到刘文攀的时候，发现他仿佛沧桑了十岁。

　　盛夏的雨季，刘文攀的脸贴在颜蜜的办公桌上，灵魂像被抽去一半，眼睛也不眨，连呼吸都没有声音。季白萱担心地在他面前晃晃手：“刘老师？刘老师？”

　　“让我静一静。”刘文攀有气无力地把脸转到另一边。

　　季白萱想到颜蜜走之前提到的那些事：“这话颜老师也对你说过，对吧？”

　　“嗯，当时她哭了。”

　　他还记得，季白萱忍不住教训他：“然后你就真的让她静一静了是不是？”

　　“我想抱抱她呢，可我怕她起来打我。”

　　“真傻！”

　　刘文攀自暴自弃：“是傻，我也觉得自己真傻。”

　　“颜老师说，希望你赶紧找一个能给你生俩娃的人。”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刘文攀扶着桌子坐直。

　　“她还说，你的理想型是那种很有钱的女人。”季白萱提高声音，“谁嫁给你真是倒大霉，既要给你生俩孩子，又要赚钱养你！”

　　“那是对别人的标准！要是跟颜蜜结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生一个也好，不生也好，想上班就去上，不想上班我养她，我唯她是命。”

　　但是这话也只能说给季白萱听了。

　　已经没心情再给学生上课的刘文攀下午就递了辞职信，不顾陈校长的反对和挽留，第二天就把全部东西收拾干净。颜蜜走了，这个地方他也不想再留。

　　他对季白萱说：“我以前对颜蜜说过，要是她辞职，我也不干了，我说到做到。”

　　学生给他举行欢送会，唐嘉宁把季白萱也拉去，一顿饭吃的没精打采，刘文攀闷头喝酒。季白萱想起文化墙上的那张合影：刘文攀笑容满面地坐在颜蜜旁边，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他以后还会露出那样的笑脸吗？

　　饭后大家又去了KTV，喝得烂醉的刘文攀执意要点《K歌之王》。陈奕迅像一个看惯人间相思疾的大夫，偏执又疏离地在MV里哼着：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要哭，你不会相信——

　　刘文攀声音哽咽，疲软地望着屏幕却唱不出下一句，“……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

　　是谁说，人年轻时候想要的感情就像夏天里盼着下雪，冬天里想听雷声。刘文攀不再年轻，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爱情？

　　季白萱意识不到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逻辑不通的。

　　对别人的不幸感同身受，也是一定程度上的悲悯自己。

　　与此同时，和季白萱一直保持通话的颜蜜在电话那头同样泣不成声。

　　夏天过的很快，八月快结束的时候，唐嘉宁决定回去上市一中的复读班。

　　她的理由是：“我本来就不适合学软件编程，只是因为想看到刘文攀，才在启迪星待了这么久，现在他辞职了，我也没理由在这耗着了。”

　　走了一段弯路，又回到原来的方向。

　　季白萱开始收拾开学的行李，打开衣柜，发现顶层叠着一件乳白色牛仔外套，枕着光阴安静地躺在那里。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这是柯星悦的衣服。

　　去年春天，柯星悦赌气离家出走，在季白萱家住了几天，后来穿走了季白萱最喜欢的抹茶色毛衣，这件外套忘记带走。没过多久柯星悦就进剧组拍电影去了。

　　现在的柯星悦想穿什么衣服没有？还稀罕这件旧外套？季白萱打算把它丢掉，但她却又记得韦泽年夸这件衣服好看时柯星悦明媚的笑脸，丢掉它似有可惜。于是给柯星悦发消息，出来见一面。

　　柯星悦爽快，也没问什么事，就约定了时间地点。下午三点半，明德中学附近的奶茶店。

　　季白萱戴上帽子出门，初秋的阳光撒下一地金色的梦幻，踩在上面像离现实越来越远，如果是一对情侣散步，多浪漫。

　　见了面，穿着栀子色长裙的柯星悦已经先到，要好了饮料等她。

　　“我本来以为你现在会在外地拍戏。”

　　柯星悦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拉唐嘉宁一起过来。”

　　季白萱坐下，面无表情地回呛：“咱们现在谁也别说了解谁。”低头看到自己面前的奶茶是喜欢的香芋口味，不禁语塞。

　　柯星悦注意到她的眼神，波澜不惊地转过头看街景：“有何贵干？”

　　季白萱把手中的袋子推到她面前：“你的衣服，自己拿去处理。”

　　柯星悦的手落到袋子上，垂下睫毛说：“你的毛衣还在我家。”

　　季白萱无声苦笑。

　　“别在我面前露出这表情，我最烦你这个明明好运全占尽还一脸对人生失望的样子！”

　　季白萱瞪眼：“哪儿有好运？”

　　柯星悦气的牙痒：“你难道不比我幸运的多？”

　　“跟你比的确略胜一筹。”

　　“就是，没怎么努力还能考出好成绩，韦泽年围着你转，林烁也给你献殷勤，你哪里值得这么多好运啊？”柯星悦像个任性的小孩儿，大喊大叫“为什么你的玩具比我的好看！”

　　季白萱想激她一句：连顾南笛出道都要问我的意见呢。

　　觉得不妥，压在嘴边没说。

　　提到林烁，季白萱想起一件事，冷漠地质问着：“你去医院那天，我发给林烁的消息，被你删掉了是不是？”

　　柯星悦摊摊手：“是又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他能安心陪我。”

　　“真是卑鄙。”

　　“那你可真没见过世面，跟我见过的那些东西比，这只算小儿科。”

　　季白萱听出这话是指演艺圈，不想深入再聊下去，便绕过话题问：“你考到哪个学校去了？”

　　柯星悦说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学校，“学摄影。”

　　季白萱惊讶：“不拍戏了？”

　　“那是千金小姐才能享受的消遣。”

　　“这样也好，也好。”免得再遇到陆云潇那种人。

　　柯星悦摆弄着奶茶杯子问：“你是第一个知道顾南笛要回来的人是不是？”

　　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季白萱不假思索：“对。”又低下头，“我也一直在想，要是我那时候不支持顾南笛回来，你就能把那个角色演完了吧？”

　　柯星悦看着桌面的眼神相当空洞：“演技不好，顾南笛不来也有别的女演员来，被换是早晚的事。再说了，你觉得顾南笛是那种犹豫不决的人吗？她只是想找个人支持她的想法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这话说的跟林烁一模一样。”

　　“呵！林烁……要是林烁能早点出现就好了。”

　　季白萱没有接话，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

　　柯星悦捋了捋头发，好似无意中问道：“唐嘉宁还在学编程？”

　　季白萱诚实回答：“不学了，回一中复读了。”

　　“就知道她坚持不下去！”柯星悦冷笑，“回去复读能舍得那个程序员？”

　　季白萱喝一口奶茶：“程序员辞职不干了。”

　　“我说嘛——”柯星悦嘴角闪过一抹笑，又问，“那男的对她有意思吗？”

　　“他爱着一个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子。”

　　柯星悦抬头觑她，想感慨点什么，又似乎觉得没必要，摇摇头，最后说了句：“没碰唐嘉宁，还算正人君子。”

　　这是在影射陆云潇啊。季白萱半开玩笑安慰她：“说不定他心里有别的想法呢。”说完自己又后悔，干嘛这样揣测刘文攀，还把唐嘉宁带进火坑。

　　“绝对绝对！”柯星悦很赞同，“我才不信他对唐嘉宁这种送上门的无知少女没一点儿想法。”

　　季白萱看着柯星悦脸上的笑，沉默地喝饮料。

　　柯星悦的话越来越多，又说起韦泽年要回北京的事，还对季白萱阴阳怪气了一句：“你说你，拆散了他两任女朋友，怎么还没把他拿下？”

　　季白萱瞪直眼睛：“哎？你可不要乱扣帽子，什么叫我拆散他两任女朋友？”

　　“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你，他的恋爱也不会那么短暂，你心里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