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番外篇一 红雀与小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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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漫天的红叶点燃了科罗拉多州沿途的观景公路，随着瑰丽金秋一并到来的还有亚利桑那秋季联盟。
这个隶属于美职棒大联盟并由其官方经营的短期联赛于每年的十月在亚利桑那州举行，主要目的是从30支大联盟球队下属的小联盟队伍（主要为2A、3A等级）里选拔出可堪使用的新秀人才。
又因为这段时间是休赛季前最后一次较成规模的职业联赛，许多致力于调整投球姿势、改进打击技巧的小联盟投手或击球员会努力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机会，祈祷自己能在迈入每年一度“无薪资无保障”的冷酷冬季前，取得一根“希望的火柴”。
鉴于赛时较短，仅有一月，总数共计30的大联盟母队会被平均分配为6支全新的球团，依次对战累计得分，再根据总分高低决定胜负。每个球团都由来自于5个不同MLB母队的3A、2A级别新秀组成，而每支2A或3A队伍都只有两位2A以下球员名额。
所以，除了早已在8月份就确定了自己参赛资格的2A以上新秀，绝大多数挣扎在更低等级（1A甚至新人联盟）的“菜鸟”们都会拼了命地争取这一机会——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发生在美国东部的小联盟球员生存现状倒是与大洋彼岸的NPB日职明星选手无关。
尤其是今年总计出场26次，战绩22胜4平，以不可思议的1.0胜率夺得NPB年度“胜率王”的成宫鸣。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年龄，仅有22岁。
此时，这位被各路媒体追捧为日职现役最强投手（胜率榜屈居第二的本乡正宗粉丝愤然表示我们不服！）、令和时代的“完美造物”（因伤病报废了半个赛季的降谷晓粉丝痛心疾呼来年再战！）、投手丘上的“绝对王者”（“东京王子”向井太阳粉丝吐槽凭什么压我们头上！），正表情冷淡的端坐于在谈判桌前，沉默聆听着左右两班人马拽着他不熟悉的洋文在那头唇枪舌战、激烈交锋，为了某些切实关系到双方利益的问题争执不下。
“我想成宫选手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大卫先生。”
日方谈判人颤悠悠地喘了口气，面白无须的圆脸上挤出一道杂糅了惯性的谦卑与隐隐自傲的笑容，显得十分扭曲，“我们是不可能接受60万美元的买断金额的。”
“契约精神、三岛先生，契约精神！”
高大壮硕的黑人男性夸张地咧嘴大笑，露出两排炫目的白牙，拿腔捏调地讽刺道：“虽然我知道你们向来不怎么在乎合同的法律效应，但这不是你们自己国内的买卖，先生。我们事先签过合同的，瞧，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还盖了三方印章。”
说着，他用力戳了戳木桌上的一份文件，发出刺耳的“扣扣”声。
“按照最新的‘入札制度’确定NPB母队可以从MLB获得的‘球员转让金’，具体金额为MLB开给球员薪资的15%~20%，最高不超过2000万美元。这是我们去年共同协商后的结果！”末尾几个字被重音强调。
“您也说了，大卫先生，2000万！跟60万差了多少？三十三倍！连前几年才转入酿酒人的青木选手都有250万！难道您觉得，22岁的成宫选手还远不如当时就已经三十岁的青木君吗？！”日方谈判人愤然拍桌。
见对方有些过于激动，美方代表准备大力敲桌的拳头在半空停了一下，反手改为更温和的屈指轻敲，假惺惺安抚道：“成宫选手的优秀自然更甚……但这也没办法嘛，25岁以前国际球员不能签订大联盟合约，只能先用小联盟合同度过这三年，不过红雀倒是开出了300万的签约金……”
“300万。”阴阳怪气复述。
“按照顶格20%的入札金，我们可不就是得到了60万嘛。这么说你们还挺仗义啊！”
两人互相瞪着，一时间火花四溅，都恨不得撕掉对面虚伪的脸皮。
日本人抹了抹急汗，美国人松了松领带，各自低头喝水默契暂停，手下却都哗啦啦一片响个不停，忙于翻找各种文件，准备下轮再战。
一直坐在旁边充当吉祥物的成宫鸣也总算能稍微放松些。他动作幅度不大地靠在身后的高背椅上，浅金色的发尾被压得稍稍翘起。
方才谈判的全程他都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看起来似乎相当认真。谁能想到这家伙早就要睡过去了……完全是靠着一股韧劲在强撑。
简直比当年打甲子园决赛投到加时赛的第14局还累。成宫鸣眼神放空，漫无目的地想。
好歹那时候只需要思考投球这件事就好，身体再累也能休息过来。不像现在，NPB赛制摆在那里，都已经是职业棒球了自然有职业的规章制度——比如高中棒球动辄一人完投全场、甚至一个投手从赛季初用赛季末这种事，都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投手是职业，投球是工作，所以需要轮值、换班。一年一百多场比赛挤在七个月内完成，日均两场比赛的情况下，就算史上知名的神仙投手也不过能参与其中的五分之一。而在这五分之一中，能完投的比赛也是寥寥无几。（不要怀疑职业棒球行业对球员身体的保护制度——成年人可不会跟你玩“身体磨砺精神第一”那套。）
也就是说：对于队伍全年的胜率，再强大的投手，你所起到的作用充其量也就是五分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培养足够强大、足够深的投手池，挖掘更多更强悍的打者，讲究策略和安排，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如何抢到最有价值的球员，从而卖出更多的门票、周边、纪念品，再投入到球队的建设（理想情况下）/养肥更多的投资商和协会主席（多数情况下）……这些东西，才是一个职业棒球俱乐部首要考虑的。
如果成宫鸣只是一个进入职棒后就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确实可以把自己当成普通的打工人，不用担心头顶大老板们的各种操作，安安心心吃几口青春饭，趁着身体素质好的时候多赚点钱，年纪大了没球队要了后就去开一家体育用品店，或者在球队的帮助下进企业继续当社畜，运气够好的趁着年轻被富婆包养（？）什么的……
总之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把甲子园的高光当成永恒的青春回忆去铭记——就像无数前辈那样。
可成宫鸣到底不是普通人。
在他高三那年的夏天稻实无缘甲子园，但高二时甲子园亚军投手的成绩，加上高野三年稳定出色的发挥，仍让不少职棒球队关注青睐他，并在成宫毕业前半年就陆续抛来橄榄枝。
最后他顺利加盟了主场位于阪神甲子园球场的阪神虎队，圆了那一年的“夏甲梦”。
进入职棒的成宫鸣不改强势本色，在二军调整的半个赛季里拼了命地抓住机会发挥，很快就凭出色成绩被提拔为主队的先发轮值投手。作为一个刚从甲子园上来的19岁少年，他的成熟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只是过去三年因“使用过度”而积累的疲劳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缓解，很快他就在一次对战埼玉西武狮的常规赛中翻了个不大不小的车：
时任阪神虎队总教练的金本明信已经是第二次执教，属于退休返聘。曾任过家乡高中棒球部教练的他深知这群不经历大学或社会打磨，直接从高野上来的选手的“出厂配置”，当即脸拉老长，三下五除二把似乎是扭伤了脚背却梗着脖子刚在投手丘上不肯走人的倒霉孩子骂回来。
叫你回来你就给我回来！状态不行就给我好好待在下头休息！赶紧给我把你身上那股子高中的野蛮劲儿收收！你现在是一名职业选手、职业选手！懂吗？！
成宫鸣不服。
成宫鸣大声反驳。
成宫鸣抗议无效。
成宫鸣被教练以退回二军威胁。
成宫鸣噤声。
……
结果还是被“退货”给二军了。
倒不是金本明信被冒犯后公报私仇——这么多年他就早习惯了——纯粹是赛后例行体检，发现比赛时脚背的扭伤是检查出来的最轻的伤势。
最严重的在左手手臂，青少年成长期过度消耗，积累三年的疲劳和暗伤，在刚进职棒的半年不懂趁机休养，反倒为了进一军给自己魔鬼加训……结果就这样了。
队医冷酷地下结论：要么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半年不准打比赛，记住是彻底休息，不准偷偷加练。要么最多再打两个月，然后你就可以从职棒彻底滚蛋了。
滚蛋是不可能滚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成宫鸣被教练凉飕飕的眼刀狠狠刮了一下，然后乖乖办理手续休健去了。
今年是他修整后复出的第二个完整赛季，他所在的阪神虎队在央联决赛中以一分之差憾负巨人队，无缘月底的日本大赛。
这对他来说不算是坏事，年初他就接触到了从美国职业棒球联盟那边来的球探，动了挑战大联盟的心思。但NPB球员要想成为可以自主进行国际交易的自由球员，至少要在日职服役10年……他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所以必须通过入札制度，在NPB和MLB双方的交涉下迂回地实现目的。
而这就必然涉及球员薪资、入札金（球员转让补偿金）等敏感的问题。所有东西堆起来让人觉得无比头大。所以能提前结束赛季，对于时间紧迫、杂事繁多的他来说，反倒可以稍微喘口气。
“日职明星选手成宫鸣准备挑战大联盟”。
这条无论放在体育版还是新闻版都能上热搜的消息暂时还处于保密状态，只有阪神虎俱乐部上层人士、美职棒大联盟派出的接洽人员、NPB相关负责人和他在阪神虎队的主教练金本明信知道。
倒不是害怕舆论反弹，毕竟近几年日职的环境还不错，相对包容开放，不至于像早十年那样，一听说有哪个NPB球员打算挑战大联盟，立刻就破口大骂“叛徒”“狼心狗肺”“这么做对得起培养你的日职吗”等等让人无法反驳的激情言论。
随着越来越多优秀的职业球员选择前往美国探索更广阔的天地，国内的主流舆论也渐渐变成了“尊重祝福”“希望去个好队伍”等更温和支持的表达。甚至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自家球儿能被MLB强队接收是一种荣耀。
入札制度就是在这样的氛围底下应运而生，并不断改进的。
像成宫鸣这种甲子园时代就已成名，进入职棒后还能打出一片天地的年轻选手，民众对他未来某一天会挑战大联盟这件事简直如板上钉钉般确定，唯一值得讨论的只有这个时间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罢了。
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那么就只剩下……某个被封禁了三年，没有媒体敢轻易碰，就算偶尔提及也必须以批判为主，甚至批判得不够激烈还会被迁怒的话题————
那个“甲子园叛徒”“西东京之耻”“双刀流降谷晓的倒霉同期”“天才捕手御幸一也的同校学弟”“天九那个脑残天天挂嘴边的”（甜酒粉震怒：不许黑我天九！哪有天天挂嘴边？就提了一次而已！）——
总之就是，三年前泽村荣纯在媒体上公然拒绝日本职业棒球联盟，选择直接加入MLB，从而引发全日本棒球界舆论炸裂的事。
纵然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了三年，怎么也不至于像当初那般惊天动地。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NPB官方和阪神虎队都选择了暂时隐瞒，以确保事成前不节外生枝。
至于MLB那边，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反正隔着一个太平洋，消息传递没那么灵通。
于是成宫鸣的入札流程就在民众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阪神虎队的“分手态度”很不错，并不打算为难他们的新一代“脸面”，反倒给予了不少帮助，算是好聚好散的典范。只是在入札金上给了一些暗示，希望成宫鸣守住底线不要被“贱卖”。
实际意思就是：走人可以，赎金得妥妥的，一分不少。
这个赛季后就预备离职的主教练金本明信一眼看出本质，不动声色地替爱将寻得了一位强力外援——此刻在屋子里替成宫鸣谈判的经纪人。
据说此人其貌不扬但战绩非凡，曾经NPB史上最高的那笔5500万美元的入札金就是他谈下来的。
按理说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眼下种种都是值得的，而且只要遥想一下美职大联盟更高层次的风景，他就应该充满动力。
可成宫鸣不知为何，总觉得此情此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诞感。
无论是教练的支持，俱乐部的善意，还是未来的可能出现的国内民众的鼓励、媒体的欢呼……所有这些，都像是虚幻的泡沫似的横亘在面前，在日光底下晕染开变形夸张的彩色图案。
成宫鸣轻轻皱眉，思绪一时有些飘远。
在广袤大洋的那一端，到底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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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代表已经休息完毕，整理好资料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室内很快又被声调高亢的洋文和虚假的笑声淹没。
成宫鸣神游归位，百无聊赖。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藏在桌子底下翻看。动作幅度有点明显，看起来不怎么熟练。
沉浸在唇枪舌剑里的两人压根没留意话题的中心人物已经离线了。不过也可能他们早发现了，只是人在那里就好，干什么不重要，所以视而不见。
于是成宫鸣溜号溜得光明正大。
恰好此时手机振动了两下，消息弹窗突然亮起，成宫鸣诧异地睁大眼睛。
【一也：
还没结束？】
成宫鸣眯了眯眼，感觉有点古怪，但还是照常回复：
【早着呢，等着。】
对面秒应：
【这么久】
成宫鸣更觉古怪，稍微坐直了点：
【什么情况啊一也？】
【你急着干嘛？】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几秒才发过来：
【大明星选手的送别仪式，谁不着急啊】
“嗤。”成宫鸣鄙夷，嫌弃地盯着那行垃圾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就约了今晚吃个饭，什么送别仪式？】
【再说就算真有，那也是我们阪神虎经理直接操办了，哪用得着你操心？】
【我说一也你不对劲啊，】
【从没见你特意来确定过约会时间啊？】
对面又变成了“正在输入中”，成宫鸣心知这是要反驳自己故意逗他的“约会”二字。
他们之间的相处向来互损又随意，难得让御幸吃瘪，成宫非常愉悦，于是决定耐下性子等他一会儿。
【……】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信息发过来。
成宫不由皱眉，心想是不是因为那家伙刚从老人机转触屏机，还不熟悉输入软件？但没道理啊，刚才发消息还很顺畅的。
又等了好半天，那厢谈判代表已经达成了部分共识，开始敲定后续的细则了，御幸一也的消息界面依旧保持在“正在输入中……”。
成宫鸣定睛看了几秒，直到一抹绿色映入眼帘，才恍然大悟：这TMD的可是“年轻人”常用的实时通讯软件，御幸一也那个用惯了邮件的老古董肯定是忘记把光标移出对话框了！
那个牲口居然确定完自己想确定的事后就不管别人死活了！
都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他当即愤怒了，连发数条消息控诉：
【笨蛋一也！】
【快把你的光标移开！！】
【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
【混蛋！】
【给我滚回来！！】
【……】
又隔了将近半小时，谈判室内的双方代表已经在握手了。
【？】
一个姗姗来迟的问号才发了过来。
成宫鸣怒删好友。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番外篇一 红雀与小熊（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