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特工》赤华生

94、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叫了声。

　　“宋先生，有什么事吗？”门内桌边，一个日本人用蹩脚的中国话问道。

　　“……没事……我去一趟卫生间。”

　　边说边把人朝外推。

　　“你别推我！”

　　叶云霞一边抗拒着身后人，嘴里很不耐烦。

　　楼梯口一处平台窗前，宋楚将人藏进一棵高挑的鹤望兰盆景后面，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笑话，这是酒楼，我怎么不能来？还有，”

　　叶云霞盯着他，满脸警惕，“你怎么和日本人呆在一起？这么久没见，你一直在他们那？”

　　宋楚盯着她微微出神。

　　那张精致的鹅蛋脸白皙透亮，配上油亮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虽穿着上蓝下黑的学生装，周身却透着清纯欲动的成熟气，让他沉醉不已。

　　除了梦里，他有多久没见她了？

　　这几句并不是出自真心的问候，却在他眼里算作了关心。

　　“这么关心我？”宋楚突然靠近，问得声音极低。

　　叶云霞后退半步，皱着秀眉，“别自作多情，问你话呢！”

　　“我在日军部工作。”宋楚煞有介事地向后拉开距离，笑得人畜无害：“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什么？！你、你离开药厂了？”

　　“是。”

　　叶云霞一脸不可置信，盯了他好一会，才道：“叛徒！”

　　宋楚：“……”

　　对方过完嘴瘾，就要离开。

　　也许这句“叛徒”太真实，刺痛某人的自尊心。

　　一把抓住她胳膊，上前挡住去路，“我没背叛！”

　　“谁知道你有没有！替日本人做事，早晚没有好下场，不是背叛，是什么？！”

　　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不说话。

　　“放开我！”

　　知道自己说话有些重，叶云霞被他盯得发毛，气恼地使劲一甩，趁机离开。

　　看着那抹靓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宋楚喃喃道：“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

　　为了逗云霞开心，安玲这个名义上的嫂子带着她在华安路逛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公馆。

　　叶父很不客气，对着女儿来了通老父亲的问候：“明天就是你哥的订婚宴，这么晚才回来？！”

　　“是我让她去的。”

　　安玲主动解围，“我们心中高兴，一时忘了时间。”

　　叶继荣板着脸看了眼女儿，发觉她今天倒老实不少，安安静静低头挨训。

　　又对安玲嘱咐：“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忙。”

　　“好。”

　　安玲腼腆地笑着，满心满眼都是高兴。

　　明天是她盼望已久的日子——和云飞的订婚宴，在贝希尔饭店举行。

　　叶继荣前脚一走，丧气许久的叶云霞蹦豆子样跳到面前，高兴道：“玲姐！明天你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二次表白被拒的阴霾被哥哥的订婚宴一扫而空，当真是个心里不藏事的孩子。

　　她揽着未来嫂子的肩膀，高谈阔论：“明天我哥肯定帅的一塌糊涂，然后让全南城的人都看看你们这对金童玉女！”

　　“云霞！”

　　冰凉的声线从二人身后传来。

　　一回头，正见哥哥冷着脸朝她们不紧不慢走来。

　　“你回房休息。”

　　直觉哥哥不怎么开心，可她叶大小姐是个粗线条，很自觉地以为是因为自己多余，然后就咬着舌头拌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没了影。

　　人一走，诺大的客厅静得出奇。

　　“我送你回家。”说完，叶云飞先朝门外车边走去。

　　没想到他能这么主动，安玲心中惊喜。

　　这段日子，他几乎住在商行不回家，偶尔两人见上一面，也总是冷冰冰的。

　　即便心中悲凉，也知道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先，能答应订婚，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不然还能奢求什么呢？

　　车子缓缓开上公馆大道。

　　气氛太安静，安玲有些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今天工作累吗？”

　　“已经习惯了，不累。”

　　声音再次落下，车内安静。

　　“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安玲再次小心问。

　　许久没得到回应，正要放弃时，清冷的声音响起：“那天晚上……我很抱歉。”

　　被他冷不防的道歉惊住，抬起头，才忽的想到是哪天。

　　“……不必……道歉，是我……愿意的。”

　　有些慌乱地捋了捋耳后头发，重新坐正，眼睛瞟向窗外。

　　声音越说越小，直面眼前这个男人的勇气也越来越小。

　　叶云飞眼睛看向车前方，“我会负责的。”

　　安玲默默抬头，眷恋地望着车玻璃上映着的倒影。

　　“……你有没有捡到一枚穿着黑线的……戒指……？”声音突然响起。

　　安玲心虚地眨了眨眼，窗户上的人影明显开始紧绷，她垂下目光回答“没有”。

　　对方没有动静。

　　不知哪来的勇气，安玲突然开口：“是……什么戒指？”
　　没有说话。

　　“很……重要？”

　　“明天我会带爸爸和云霞准时到公馆。”

　　不冷不热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安玲微微皱眉，也算是猜到了，那枚戒指很重要，和那个男人有关。

　　两人貌合神离地坐在车里，一路无话。

　　到了安公馆，车子也只停在门口片刻，待安玲下车，叶云飞推脱还有事要忙，开车离开。

　　看着车子走远，微凉的黑夜里，安玲抬起双臂默默抱紧自己。

　　如今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她此刻霸占着本该属于别人的幸福，心情应该高兴才是。

　　可那枚戒指，躺在她的手提包里，却亮的发烫，上面的“念”字，无时无刻不灼烧着她的心。

　　*

　　零点已过，林念房内还亮着灯。他的房间与陆文曼隔了个杂物间，都在二楼，但需要拐一道楼梯口才到。

　　房东太太很讲究，只要不是夫妻，男女的房间都要隔开，许是怕闹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花债，才这样忌讳。

　　咚咚咚

　　三声敲门乍然响起，林念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门边：

　　“谁？”

　　“我来还书。”熟悉的声音。

　　“什么书？”

　　“《辞海》。”

　　这是与李生定下的暗号。

　　急忙起身，趴在门缝边一阵观望，这才开了门。

　　“快进来。”

　　将人让进屋内，林念觉知有重要任务，“这么晚，有急电？”

　　李生几步走到中间的方桌前，坐下小声道：“上面紧急密令，明天执行暗杀任务，由‘山鬼’执行，不可失手！”

　　“目标是？”林念坐到他旁边。

　　“安振业！”

　　这个名字并没那么意外，安振业一直勾结日本人，狼狈为奸，通过的法案和政策，搞得民不聊生，也让地下工作难以为继，鉴于这种种劣迹，组织决定除去祸患，只是早晚的事。

　　“明天不是……”

　　林念脑子突然抽风，脱口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李生看了眼桌前的人，煤油灯的黄光打在他脸上，还算柔和平静。

　　“那种场合，人多眼杂，正是机会。”

　　李生叹了口气，“本来考虑让别人代替，可……这种任务，不能掉以轻心！”

　　林念低头，眼神定在绛红色桌面上，细长的睫毛阴影打在眼下，隐去了表情。

　　时间分秒滑过。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任务如此犹豫。

　　李生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冒了冷汗，如果他不答应，也只能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上场。

　　这样想着，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想法，却突然被对方打断：“组织能这么信任，我义不容辞。”

　　“你能克服叶云飞这一关？”

　　李生故意提名字，就是为了让他能直面敏感点，砍断心里的牵绊。

　　林念抬起头，自若地望向他的眼睛，“只要枪口不是指向无辜的人，为什么不能？”

　　这一问，倒让李生自己有些局促。

　　这简直就是傻瓜问题！他们刺杀的不都是为害百姓，阻挠革、命大业的叛徒汉奸吗？

　　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诚恳，“你的伤还未痊愈，明天如若不成，不可恋战，及时撤退！”

　　“我明白。”

　　没再逗留多久，交代完事情，李生摸黑顺楼道下到一楼，隐入黑暗中。

　　房间里再度剩下林念一人。

　　深夜的寂静，像拥着强大的孤独泥沙，催命般灌进耳朵里，灌进心里。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划破沉闷，起不到任何缓解的作用。

　　映着油灯的微弱，林念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勃朗宁手、枪，侧面还刻着方正瘦劲的“念”字。

　　他痴痴婆娑着。

　　出神间，仿佛听到安玲的声音，是她在哭求自己放过她父亲。

　　猛然抬头，声音消失，仍旧还是凌晨的深夜。

　　林念使劲揉了揉眉心，一阵困意袭来。他握着手、枪，躺进床上，很快进入了满是噩梦的虚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