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一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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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天若有情亦无情（一）
军部因为少佐被袭方寸大乱。山口被众人抬进军医部，直接进了手术室。
子弹嵌进肋骨，只差几毫米就穿进肺里，达成致命伤。
待手术做完，已是后半夜。苏冷月早在炮声轰鸣中转醒，激烈的枪战没持续多久，他在两个士兵的护送下，又回到山口的房里。
心里正焦急牢里两人是否被安全救出时，房门突然大开……
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将刚刚手术完的山口抬进卧室，放到床上，随侍副官走近，吩咐要他好好照顾，然后转身离开了。
屋内一瞬间纷乱，又一瞬间安静。
昏黄的灯光下，明暗交错得太不真实，竟叫人莫名的心安。
苏冷月静静站在桌边，稍顿几秒，抬头望向几米远的床上。山口的军服外套被脱去，上半身只着一件白衬衫，扣子完全打开，左侧肋骨处的绷带渗着血，洇红一片。
他始终沉沉昏迷着，冷白的脸色近乎透明，嘴唇带着抹艳丽的红，微弱的气息游荡在胸口，起伏过于快速，男人完全没了以往的狠厉，失去那身暴虐，也只剩下易碎的脆弱。
不知什么原因，苏冷月竟看得入了迷。
“水……”
模糊中，山口说了句日语，惊醒了还在愣神的人。
在他身边久了，简单的日语还是能听懂。
苏冷月连忙转身，提起茶壶，垂下眼光间，发现了放在桌上的手、枪──山口的枪。应该是抬他进来的士兵匆忙放下的。
那把精致小巧的黑枪，握把处的花纹消失了半边，被磨得黝黑发亮，这是常年征战的痕迹。
他突然定住脸色，一个恐怖的想法顺势萌生……
眸色深沉了几秒，竟鬼使神差地伸过手，颤抖着指尖刚要碰到，突然瑟缩地弹了回去。
“水——”
这次声音变得清明冷静，说的是中国话。
猛然转身，发现对方偏着头正朝这边望。
苏冷月赶紧端起茶杯走过去。
山口瞥了眼桌子，那双细瘦的手正从上面收回，手枪不合时宜地晃了两下，又归于平静。
冷洌的眼眸一沉，他幽幽地看着来人。
小心坐到床前，将人扶起，端着水杯凑近。
山口没有动作，还定定地看着他。
发现对方很安静，抬头望去，两人视线相碰。
灼人的目光似乎触到了神经，苏冷月心虚地低下头。
就着他的手，艳丽的薄唇靠近，一口气喝尽杯里的水。
“他逃走了。”
对方心安理得地靠回床头，眼睛还逡巡在他脸上。
苏冷月一震，悄悄抬眼，默默放下心来。
“我受伤了。”山口声音冷了几分，“你是不是很高兴？”
问题问得不清不楚，让他无法回答。林念逃走自己很高兴，可他受伤……
偏着头，像是在和一个绝世难题做斗争，苏冷月眉头发紧地慢慢沉思着。
山口失去了耐心。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捏住，距离拉近。杯子顺着床边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开始滋生蔓延。
苏冷月察觉他生气了，可又不知他为何生气？
高兴的情绪被看到还是自己的动作被发现？
可他的反应却不是愤怒，更像一个倔强的孩子，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关心而独自别扭地闹脾气。
刚刚拿枪时，心底确实闪过杀意，想为戏院的人报仇，也想为林念，为自己报仇。
当碰到枪，感受握把处的凹陷时，他又心惊肉跳地清醒了。
仿佛是握住山口的手，滚烫发热，不敢靠近。潜意识里一种背叛的糟糕情绪悬浮出来，令他无法做出拿枪的动作。
山口将他的手引到身体左侧缠着的绷带上，覆上自己的手。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逃走？”
绷带处的体温异常高，烫的想让人抽回手，对方却使劲握住，不容抗拒。
不明白今晚他为何问出这些奇怪的问题。从未想过他会比自己先死。只想过，有一天会被他厌倦，被抛弃。
“你不会死，我也只会被你厌弃。”苏冷月清清淡淡地回答着。
在他心里的位置，自己还是弄的清。
山口抬起手，细细婆娑他眼角各处，寸步不让：“你是我的玩具，只能是我的，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可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也会痛，也会哭，也想被人爱护。把我困在这里，只因我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无人在意的玩具？！”
知道自己不值钱，知道自己没资格。轻贱自己就是在他面前活下去的本分？
苏冷月突然挣动，懊恼地反抗。对方一把将他拉到身前抱住。因为太过用力，苏冷月一个晃身，不小心按到伤口，绷带底部瞬间沁出血。
对方毫不在意，只将他紧紧贴向自己光洁冷白的胸口。胸口是热的，心跳鼓鼓擂动，惊住上方的人。
似乎被他的举动所蛊惑，苏冷月也伸出手紧紧缠绕，像在发泄自己的委屈，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难得不再是剑拔弩张的相处，两人静静保持着这个姿势，都没说话。
有些话谁都不敢开口，却在心里早已藏满。一个自以为牢牢抓住就会得到。一个怯懦承受，不敢直面内心。
这场较量，谁先开口，谁便会输的粉身碎骨。
……
后半夜，为了追查逃犯，日军突然全城戒严。
每个路口都有士兵看守，而一些偏僻的小巷则躲过一劫，还沉浸在幽幽的黑夜中，静静沉睡。
深处的一个民宅内，漆黑一片。
所有人熄了灯，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借着微弱灯光，赵秦利落地包扎了林念大腿和手腕的伤口。再抬头看他右眼，不觉一惊。
“你的眼睛？！”
那只右眼虽看似与左眼无恙，漆黑清亮，可再仔细观察会发现，眼珠窝在眼眶里一动不动，没了生息。
陆文曼在一旁端着油灯的手颤了一下。
林念则漫不经心地微微摇头，“不碍事，左眼还能看见。”
他转头寻找坐在门口的背影，心头猛烈一揪。
包扎好伤口，赵秦收拾药箱时，林念出了门。
看他朝院中走远，陆文曼才开口：“他的右眼真没有复明的可能？”
赵秦装好绷带，抬头看她，“是强石灰灼烧造成的，想完全恢复……比较难……”
陆文曼默默低下头，手指胡乱纠缠着。
见她这般无措，心上有些不忍，赵秦忙安慰：“我回去找些药膏，每天涂抹，坚持些时日，虽不如以前，视力应该也能恢复个六七。”
“谢谢。”
担心的事情有了转机，陆文曼抬头冲他感激地一笑，“我虽然也是医生，可却总比不上你，你的医术实在让我佩服。”
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板起脸，话里有话道：“噢？不是前些日子讨厌我了？”
心虚地望了他一眼，陆文曼随后垂下眼帘喃喃道：“抱歉……”
站在油灯的微光里，她第一次感到微妙紧张。
赵秦眸光发亮地看着她，想到今晚的云霞，心里涌出一阵悲怆。
他轻声道：“没想到……你也是地下党。”
陆文曼对上那双亮眸：“是不是一点也不像？”
“不是！”
赵秦摇着头，赶紧解释：“你本就是思想独立的女子，我只是觉得……这工作多数是男子。”
“那你如今知道了，我比男子还要野，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
“并没有。”
赵秦认真回道：“我倒更比以前佩服你，更喜……不是，更、更……”
世间有多少人，管他高冷，无情，狠戾亦或是卑鄙，在所爱之人面前都会变成一个傻子，傻到是非不分，善恶不辨，语言混乱，变成结巴……
陆文曼脸上有些发烧，连忙打断还在结巴的人：“我送你回去吧。”
赵秦有些不甘心地收着药箱，气恼自己的嘴没用，也气恼自己怎么就不会武枪弄炮，竟还要让女子拿枪来护送自己。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门。
静默了一路，快要拐过街角时，赵秦让她留了步。
“外面不安全，你请回吧。我知道怎么走。”
“嗯。”
陆文曼没跟他客气，正要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轻轻的唤声：“陆小姐……”
回过头，那人还站在原地，眼睛望着自己。
“你一定要小心，女子总比不过男子，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其他人。”
陆文曼知道他这是关心自己地下党的安危。也许今晚的变故让他有所感触，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更让他担心。
“这条路本就是走在刀口上，总有失手的时候。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关心我。”
说完，她默默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直到人消失，赵秦才肯转回痴望的眼睛，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
后半夜，停了雨势的夜空被乌云遮盖。空气里寒气透骨，慢慢升起一层薄雾。
叶云飞坐在院里天井的石凳上，神色木然地望向前方。他发丝凌乱地铺在额前，任风吹，凭雨打。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看不出是悲是喜。
黑夜笼在他身上，有种若即若离的梦幻。
林念悄悄靠近，走得脚步极轻，才到身后一步之遥就停住了。望着他一动未动的背影松垮着，颓然落寞。
心口没来由地抽痛几下，狂跳不止。
伸出手，轻轻握住他肩膀，林念一句话没说。
背影似乎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一丝若有似无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我没事……”
两人身上仍旧是牢里的那身，叶云飞穿的那身黑西装，因为淋雨的关系，湿漉漉得墨色更重。
坐在黑夜里无声无息，他却被莫大悲痛包围着，眼泪根本停不住。
一夜之间，从地狱回到人间，又从人间跌入地狱。
受尽折磨，他和林念终于逃出生天。却不料，外面等待自己的，将是改天换命的悲怆结局。
本以为父亲的遇害，已是他承受痛苦的最大极限，没想到，妹妹的玉殒磨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温暖。
从此，他便没了家……
冰冷的黑色击垮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信念。就像失去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甘愿堕入无边的孤独。
可他忘了，身后有个人还在牢牢抓着他，拼命想要唤回他，想和他一起往前走，往活的方向奔。
林念绕到他身前，蹲下来，与他视线相对。温润的眼里透着淡淡的光，不是哀伤，是期冀。
尽管那双深陷眼眶的眼睛里不再望进任何人，任何物。
“别把自己一个人锁起来。”将手伸进他的手心，十指紧紧交握，“你还有我，我想和你一起扛下去。”
他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叶云飞眼神动了一下，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随即轻轻摇摇头，绝望道：“我保护不了父亲，留不住妹妹，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就换我来保护你。”
温淡的眼眸里瞬间染上热烈的深情：“我想和你走下去，一辈子的那种。”
他眼神坚定，没了所有顾虑，纯粹而简单，明了而渴望。
对望许久，抬起手捧住近在咫尺的脸颊。
额头相抵，一个半蹲，一个俯身回望。静默无言，却彼此相知。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他，他还有一丝温暖值得依靠，不是孤单一人，而是守望相助。
一声鸦叫落进长长的黑暗，势如破竹，一瞬间，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林念起身竭力绕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埋进他颈间，深切地，渴望地呼吸着所有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
身前人一头扎进温暖的怀中，用力地，嘶声裂肺地哭着。
世间的悲痛大抵都是相同的吧……不然，他们怎么会如此出奇地一同体验过？如此深刻地想要珍惜彼此？
不用多说，亦不需多劝，感同身受在此刻却比什么都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