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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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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林念脱掉西装外套,手腕和大腿处,被缠上厚厚的绷带。眼睛虽然上了药,却也只是止疼的。那个日本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想必眼睛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苏冷月一直陪在他身边,待医生出去,房门重新落了锁。
他端来一盆水,浸湿了毛巾递给坐在桌边的人。
“擦擦脸上的血迹吧。”
接过湿热的毛巾,在脸上仔细抹了一遍,右眼敷了药,不再肿胀,视线仍旧模糊一片。
放下毛巾,苏冷月又端起一杯冷茶递到他眼前。
望着那双干净的眼睛,林念愧疚不已。
接过茶杯,他默默道了一声歉,“没能保护好你,我对不起父亲母亲。”
惊魂未定的人突然被他的道歉惊到,一时错愕。
缓过神来,也只是清清淡淡地回了句:“都已经忘记他们的长相了……我才是最对不起的人。”
苏冷月低头抿了一口茶,一股凉香直冲口腔,冰醒了麻木的意识。
“母亲……在你走丢一年后去世了。”林念握着茶杯,回忆道:“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这个家因为我变得支离破碎。”
苏冷月抬头望着他,并没有去安慰的打算,毕竟……弄丢自己的确实是这个人。
他心里已经不怪了,人各有命,这样的人生,也许就是老天早就注定的。
“也只能算作……我与他们的缘分浅薄。”
放下茶杯,他转而问:“你怎么会惹到山口?”
看上去文弱的人怎么会同山口扯上关系,而且还被他记了这么久?
柔和的电灯吊在两人头顶,撒在林念的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我是一名地下党,曾经被他抓到过……”
刻意隐藏了被山口胁迫的事。
苏冷月听到他的身份,并未太惊讶。他垂下目光,静静看着杯子里胡乱漂浮的茶叶梗,心绪繁杂。
“你是怎么和山口认识?如今又怎么到了这里?”林念接着问。
这个问题让苏冷月心里一阵悲凉,他是怎么认识那个人?又怎么一步步沦陷到如此狼狈地步的呢?
面前的人,那双和自己类似的桃花眼,温柔深情里有自己不能比的坚毅。
只是……
再看向发红的右眼,心里一阵害怕。
因为这双眼,他把一颗心给了那个恶魔,又因为这双眼,让他尝尽最深的伤害。
“我是在唱戏的时候认识了他。如今……戏院被他摧毁,我也被囚禁在这儿,回不去了。”
林念一把握住他的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对方却突然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林念皱着眉头,轻轻问。
“他自始至终要的是你,而我只是个替代品,可我……”
苏冷月眼中盈满泪水,“已经爱上他了。”
握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片刻,对方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林念闷声哭着:“……是我害了你,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所有的伤害和痛苦,竟都让你替我挡下了。对不起,对不起……”
下巴抵在温暖的肩膀上,眼角的泪也跟着流下。
这个亲情的怀抱,他等了太久太久。
紧紧抓住林念后背的衬衫,苏冷月低低叫了一声:“哥~”
这一声里,有委屈,有倔强,有悲伤,更有久别重逢后的释怀。
血缘的力量有多强大?无论再恨,终究抵不过万水千山的思念,抵不过排山倒海的奔赴。
一阵掌声自门外传来,接着是打开门锁的声音。
林念踉跄地站起身,将苏冷月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门口的男人。
“没想到,在我的房间里,还能看到如此动人的兄弟情。”
山口慢条斯理地摘下白手套,绕到林念身后,将苏冷月拉近,“你有没有告诉他,每晚你是怎么雌伏在我身下享受的?”
“住口!!”
林念转身甩出胳膊,想要痛击这个疯子。却不料,被他闪身一躲,扑空倒下。
“哥!”
苏冷月赶紧接住,两人一起被带倒在地。
门口的卫兵听见动静跑进来,山口站起身,来到林念面前,慢慢靠近,“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一把揪住那副白色的衣领,狠狠将人捞上床。
“不!!”
苏冷月站起身,紧紧抱住山口的腰,迫使他无法前进。
“放手!!”
山口红着眼角,低头怒吼:“我叫你放手!!”
一脚将人踹出两步外,山口掏出手、枪跨上床。
枪口顶住林念额头,迫使他慢慢躺下。一上一下,两人不发一语,无声对抗着。
苏冷月被踢得腹部绞痛,捂着肚子站起身,刚要再上前,一颗子弹冲他身侧滑过去。
山口对他竟然开了枪。
“别动!”
卫兵上前架住他,等待上司的吩咐。
冰冷的视线再次聚到林念身上,俯下身,低声耳语:“要想救他,你得拿出诚意。”
身下人不住颤抖,林念偏过头,闭上眼睛。
身上的手指开始解开衬衫,一颗一颗的扣子脱离开,一如洁白的花瓣离开花朵。
“放开他!!”
苏冷月骤然起身,快速奔向床边,正要抓住山口时,猛烈的枪声从他背后响起。
巨大的冲击波将他轰到床边,额头狠狠磕上床角。一瞬间,后背和额头血流不止,人也跟着昏死过去。
“冷月!”
林念睁开眼睛,看向床下的血人,失声喊叫。
山口握着手枪,眼神定在床下那张血染的脸上,一时愣住。
林念将他一掌推开,跳下床,抱起地上的人。
“谁让你开的枪?!!”
山口瞪着赤红的眼睛,浑身发抖,一如魔怔,他跳下床,尖叫着举枪,发疯般连连射击,将那名本是开抢保护他的卫兵打成了筛子。
一把推开林念,他抱起昏死的苏冷月就朝门外军医站奔去。
林念紧随其后,想要跟出去,却被门外涌进来的士兵死死控制住,又押回了大牢。
清醒后的叶云飞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急忙爬到牢门口。
“林念!”
他激动地喊了一句。
对方抬起失神的眼睛,被两个日本兵推搡着锁进牢内。
那样的眼神,一下穿透身体,叶云飞哑然失声,空洞地望着对面,心中涌起不好的念头。
“他对你做了什么?”
再开口,失控的声音阴冷无比。
林念知道他误会了,赶紧扒住牢门解释:“没有……是冷月……他被打伤了。”
失落的眼神顿时清醒,惊愕地看着他。
讲完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林念全身生寒:“又是为了我,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还?”
“林念!”
叶云飞低声安慰:“他会没事的,你不是说山口带他去看医生了吗,肯定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
林念抵住牢门,在心里默默祈祷。
*
十一点的军医站内,依旧忙碌。
医生检查了伤势,急忙汇报给山口。
“少佐阁下,子弹嵌得很深,现在需要马上取出来,不然他的胳膊只能截肢。”
“现在就取。”山口盯着床上躺着的人,回道。
“手术会打麻药,可他伤得地方神经线太多,打了麻药,依旧会废。”
年轻的少佐皱眉撇了他一眼,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是医生,难道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军医弯下身,向他鞠躬,耷拉着死鱼眼,声调依旧平静:“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打麻药。但需要有人控制住他,防止手术过程中乱动。”
“那就开始吧。”
军医得到授意,去外面拿来手术工具,并叫来两个士兵。
正当他剪开苏冷月的长衫,示意士兵上前拿绳子捆人时,山口突然道:“你们退下!”
不明所以的三个人转头查看,发现少佐居然脱掉军装,挽起衬衫衣袖,走到床前。
“你们两个,退下!”
两个士兵这才整明白,原来阁下要亲自上阵。
嗯?!
山口阁下竟亲自为那个□□戏子疗伤?!!
这可是军部头等奇怪的事。
两个士兵退出房间,山口将人翻过去,露出背部。
右肩膀处,一个鸡蛋大小的伤口赫然出现,虽然已经止住血,透骨的撕裂伤,狰狞可怖。
三八式机枪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幸亏打进骨头里,要是柔软的腹部,此时的苏冷月,肚子里的内脏估计早就被旋转的子弹搅烂了。
“请少佐按紧,我要动手了。”
医生拿出手术刀和钳,将参差不齐的伤口边缘烧焦的皮肉分离出来,又将手术钳伸进肉里,开始翻找。
铁钳在皮肉的骨头上来回旋转,刮骨之痛不过如此。
苏冷月像一条失水的鱼,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不住痉挛翻滚。
山口整个人都压到他背上,手臂紧紧环住那两只失控的胳膊。
“唔!!!”
声音逐渐变成呜咽,山口发现不对劲,将他头部转到左侧,这才发现他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
使出力气抠开他的嘴,将自己的手掌塞了进去。
刚一入口,就被打颤的牙齿紧紧咬住。
山口皱紧眉心,咬牙忍耐。
苏冷月意识已经不清醒,哪会顾及这是谁的手?
医生找到子弹,嵌的太深,几乎透出另一端骨头。
示意身旁的护士将伤口扯开,医生两手捏住铁钳,浑身用力向外拔。
“唔————”
苏冷月挭起脖颈,额角青筋暴起,身体翻腾得更剧烈。
手上的疼痛猛然加倍,山口手臂剧烈颤抖,可身体却还是更加稳固地压制住状态。
一个猛力过后,苏冷月满脸湿透,突然死尸般倒进床里,失去知觉。
医生举起手术钳,满头大汗。那颗挂血的子弹被拔了出来。
一个手术,少佐阁下跟着去了将近半条命,这也是闻所未闻了。
山口微微喘息,站直身体,护士们赶紧包扎伤口,防止流血太多。
“阁下,您的手!”
一个伶俐的小护士注意到山口的手被咬了一排整齐的口子,正血流不止。
赶紧端来纱布和消毒酒精,开始仔细包扎起来。
山口任由小护士处理伤口,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没一点血色的脸颊。
还是那么稚嫩干净,只是多了丝病态的虚弱。
抬起缠满纱布的手,他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他了?一个替身而已,本不配得到自己这般对待。
可为何,看他受伤倒下时,心会揪了一下?
“少佐阁下。”
还没想明白,医生死鱼一样的平静声线又起来了,“伤口已经包扎完毕,额角的伤可能会留疤痕。”
“嗯。”
得到回应,医生和护士一众退出病房。
安静重新回来,山口却无心再想刚才的问题。
他坐到床边,皱着眉看小戏子,突然觉得对方昏迷是不是装的?
就这样,从不与人亲近的少佐,今晚竟寸步不离地守着病人,直到凌晨。远藤派人来叫,人才离开。
五月一日凌晨一点,远藤和山口各自率兵,对南城进行拉网式布控。
一夜之间,城里各处关卡被日军全部控制,就连警署和重要军事机构,也被他们攻克,名存实亡。
一些良心还在的爱国志士和地下党,与敌人周旋了一夜,最终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一些有幸留下命的,也躲进暗处,伺机而动了。
南城敬爱的安市长,此时却像个缩头乌龟,躲在日军安全区,享受敌人的保护。
次日六点,天刚蒙蒙亮,踏着南城的一片烟火海,有着战神称谓的山口和也上将带着千名兵力,风卷残云挺进这座城,彻底掌控了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