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深的海》笑旅

3、消逝

　　一

　　高中那年，我终究还是陪她来了这片海岸。

　　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这里究竟有多美，让她总是在无数个年少的时光里和我提起面前的这片无边蔚蓝。

　　每次提起这片海时，她总是笑的那样灿烂。

　　可记忆中的那天，她一次都没有笑过。

　　她的父母离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是飞奔着去找的她，我知道在这个时间她一定会独自坐在海岸。

　　我没有经常锻炼，跑步实在是我最讨厌的运动了，可那天我跑向海边时的速度应该是我一生的最快记录了。

　　我的肺像是被火烧一样，难受极了，关于这点我记忆深刻。

　　找到凌洛时，她就那样坐在岸边，任由夕阳照在她脸上，把皮肤晒的透红。

　　她的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在一块，似乎是大哭过一场。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坐下拿着纸巾替她擦去眼泪鼻涕，不合时宜地开个玩笑。

　　我说可惜可惜，没有看到凌大小姐的流泪现场。

　　我破天荒地开了玩笑，凌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我。

　　我知道她是真的很伤心。

　　“顾然，你知道这地球上最深的海在哪里吗？”

　　她又问了我这个问题。

　　这次我没有回避，我认认真真的回答她，“珊瑚海，又叫所罗门海，它在太平洋西南部，是世界上最大和最深的海。”

　　我承认在很多年前凌洛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后，我就去查找了资料，所以我才能够回答的如此严谨且官方。

　　可凌洛听了却摇摇头。

　　她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望着远处，抬起手指着眼前的那片海，她说，这就是地球最深的海。

　　“你看，顾然，看到天边的太阳了吗，它每天傍晚都会从海平线那里沉没，沉入这片海的最深处，听说太阳的体积是地球的130万倍，能够装得下太阳的海，一定要很深很深才行。”

　　她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多想和太阳一样，如果它能带着我的烦恼沉入这片海底，我是不是会过得更好一些，会不会一直开心下去。”

　　“其实他们每天都吵架，他们在家里吵架的时候我就会来海边躲着，像个胆小鬼，你别笑我，顾然，别看我每天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其实我懦弱的很。”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分开，我原来以为既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当它真正发生时应该就不会伤心难过。”

　　“但是我错了，顾然，我错的离谱，一个人连家都没有了，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我忘记那天最后是怎么结束的了。

　　只记得凌洛一直在说着她的心事，眼泪一直在流，像是要把之前没哭过的都补回来。

　　还有那颗缓缓坠落的夕阳，远远的，它真的像凌洛说的那样一点一点沉入这片海里。

　　最后黑夜到来，星辰铺满天空。

　　那天之后，凌洛再没去过海边。

　　我倒是变得每天都会去一次，希望能在海岸上看到她。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来。

　　听母亲说，她父母的离婚手续已经办完，法院将她的抚养权判了她的父亲，不久后，他们会一起离开小镇。

　　她离开之前我们匆匆见过一面，她和我约定，有机会一定再和我看一次海。

　　我答应了她，毕竟，那是她心中最深的海。

　　二

　　已经失去联系十多年，如今却在海边偶然碰面。

　　没有刻意去赴约，只是简单的相逢，没想到多年前一起看海的约定就这样达成了。

　　只是花费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

　　看着已为人母的凌洛，她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变得成熟了，话语里也充满了文静和温柔。除了笑容，从她身上我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凌洛的一点影子。

　　我和她聊了很多，也知道了她的境况。

　　当年她和父亲离开小镇不久，她的父亲就得了重病，那段时间她一直是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病床上的父亲，可没多久父亲还是去世了。

　　母亲改嫁，只给她留下了小镇里的那间老房子。

　　她自己生活，坚持着把书读完后，到一家普通的审计公司做了会计。在那里，她遇见了自己未来的丈夫。

　　谈了一段时间恋爱，两个人办了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就算是结了婚。

　　开始的生活还算如意，只是后来丈夫事业越做越大，常常应酬酗酒。

　　那时候她怀了孕，到分娩那天，丈夫应酬喝醉后急匆匆赶去医院，因为酒驾在路上出了事故，没等到救护车来，人就已经咽了气。

　　后来她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了这里，住在母亲给她留下的老屋里，平时做一些小生意，不求富贵，足够生活就好。

　　她和我聊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像是湖水，没有一点波澜。

　　但我知道，在那些灰暗的岁月里，她是拼命咬牙坚持下来的。

　　这时候，小男孩像是玩累了，回到了凌洛的怀里，没一会便睡熟了。

　　凌洛抱起男孩向我告别。

　　我问她，“不再等太阳沉没海底了？”

　　凌洛看看远处，摇摇头说，“不等了，它再也带不走我的任何忧愁。”

　　那个年少时总是拉着我疯跑说话的女孩，终归是磨灭在时间的缝隙中，再回不来。

　　三

　　我突然想起大学时，有人对我说过，时间是地球最深的海，它给予我们回忆，让我们成长，直至一切掩埋黄土之下。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的确深邃无边，它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可那年女孩在海边哭着对我说过的话，到现在依旧响彻在我耳边。

　　“能够装下太阳的海，一定要很深很深才行。”

　　我看着夕阳落在海平线上只剩下半个，霓虹般的光辉反射像是在回馈天空，洒满整个世界。

　　我知道这片地球上最深的海依旧保留在女孩的心里。

　　和她相比，我那些因为金钱和面子而挥之不去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变了的人不是凌洛，而是我自己。

　　曾经凌洛和我提过的，那个单纯干净地像白纸一样的男孩，早已在岁月里一去不返。

　　而现在的我，只能看着眼前仅剩的一点余晖，期望它明天从海底重新浮起时，能把往日的回忆多还给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