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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不知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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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筠筠,你姓什么?”小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再急急追问道。
“龚,龚筠。”年轻人笑着,眉眼间含了一丝隐约的戏谑。
“啊?”
“怎么?”
“你是,龚导?”小张嘴张着,像一条濒死的鱼,无法呼吸。
“不才,正是在下。”龚导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面上竟浮出一丝恶作剧般的调笑。
小张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有点过分的脸,低头看看电脑上,自己刚写完正准备发给龚导的“小作文”,抬头又再看看眼前这位,仍是无法置信。他手一哆嗦,手指一滑,那原本要发送的word文档,便“嗖”地真发送出去了。
“嗡嗡”,筠筠手机震动,提示他收到微信。他举起手机屏,冲着小张晃晃。小张于是看到自己的头像,旁边备注着“有趣小张”。龚导笑道:“我收到了。验明正身了吧?”他长手指点开文档,向下滑了几滑说:“写这么多,我会认真看的。”
龚导!他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龚导。小张尴尬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亏自己还恬不知耻地喊人家“筠筠”,还勉励人家你我皆凡人不必太悲伤……种种糗事浮上心头,小张脸憋得通红,就像一枚熟透了的西红柿,胀啊胀,终于“砰”的一声破了,溅起落红点点,那不是泪,是小张流在心底的血。
晓看红湿处,一个断肠人!
“你怎会长这样?”小张仍不可思议地喃喃着,心里又想起发小们的画像。
“抱歉,我不矮不胖不丑不秃。”龚导将身子向前探了探,离小张近了近,笑着说道:“是我的错,我长得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不必抱歉。这不怪你。”小张赶忙说着,心里却骂着:小雨苏苏,你们这两个狗头军师!庸人误国啊。
“那我们还能愉快地做个忘年交吗?”龚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加重了“忘年交”三个字。
“忘了吧。”小张一张脸似一个大写的“囧”字,他感觉自己快要无了。
“还要试着走进我的心吗?”龚导不厚道地憋着笑。
“不敢了。不敢。“小张半分都笑不出。他端起还剩半杯的“偷心”,一口气干了,酒烈得他干咳了半晌,终于才酒壮怂人胆地问,“所以,龚导,您会接受我采访吗?”
“您?”龚导一挑眉,“不是向来都称呼‘你’的吗?”
“我错了。”小张连连道歉,“称呼您,是想说,我会把你放在心上。“
“土味情话说得很溜呀。经常说?”
“没没没。不常说的。”小张连连谦虚,又再追问道,“龚导,会接受我的采访吧?”
“采访不必了吧。“龚导又靠回椅背,悠闲地呷了口酒,补充道:“我们倒是可以聊聊。以朋友的身份。”
“我们聊的内容,我可以记下来,写出来,登出来吗?”小张一根筋地追着问。
龚导皱了皱眉。突然不悦地放下手中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道:“抱歉,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说完,微微一颔首起身便离开了。
目送着那高瘦的背影,小张猛然想到了“寒潭孤影,江湖故人。”原来早在第一晚,他们便已相逢。
小张心中不解:“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龚导心中更甚:“为什么满脑子都是采访、采访。小张,你的脑子是浆糊做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龚导从小张的时空里消失了。
又开始不回信、不露面,是时间和空间里的双重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张很懊恼,努力一周,却只是转了个圈,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小张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想不通的是,居然来自一个采访嘉宾。细细算来他采访过不少人了:无论是以前在学校学通社,还是现在到报社,在他眼里,嘉宾不过就是一个选题,采访完就完了,过去就过去了,不过是萍水相逢,装作很熟,写完报道,就此别过而已。
然而,为什么会对龚导的消失,产生这么浓重的失落。小张想不通。“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会觉得更宝贵吧。”小张这样宽慰自己。
他一个人行走在京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这世界熙熙攘攘,看每个人步履匆匆,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排遣的寂寞与寥落。他突然很想喝酒,想独自醉一场,把这没来由的郁闷驱赶一空。
情不知所起,且无处安放。这种感觉,确是恼人。
而更恼人的是,小张还不知,这便是“情”。
不知不觉,小张的双脚像有记忆一般,行至一处所在。他抬头,有风吹过,几只灯笼摇曳,“醉花阴”几个字露出来。他竟然来到了这里。
小张迈进门,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点了一整支红酒并几样小食,摆出了一醉方休的阵势。
服务生托了酒送过来,一样一样的放到桌上,最后还放了一杯装饰得错落有致品相极美的酒。小张认得,这是店里的镇店之酒——那款著名的“偷心”。
小张看到这酒,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惊喜地四望,然而店里寥寥,他并没有如前两次般,看到那张帅气并微笑的脸。
服务生笑笑,说道:“先生,这是店里送的。回馈会员的冬日暖赠。”
小张疑惑地摸摸头:“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我还不是贵店的会员。”
服务生也摸摸头,略略尴尬回道:“熟客也会赠的。您是老熟人了。”
“哦”,小张释疑地点点头。殊不知服务生心里一阵紧张,想起老板的交代,但凡小张先生到,都赠一杯“偷心”。理由自己去找,不落痕迹即可。
所以这酒哪里是什么会员馈赠,又哪里是什么熟人免单,压根儿就是老板的小私心,且唯有小张才配享的独一份。
这边小张道过谢,轻啜了口那酒,入口的第一下,味道还是挺怪。他于是也第一次仔仔细细看那酒的形状,才发现它的形状更怪:威士忌打底的水晶杯里,高高斜插着的是咖色桂皮,杯底暗沉的是褐色八角,表层轻浮的又是暗红山楂。
小张不禁笑出声来:“你家老板把调酒当成做红烧肉吗?怎么尽是做红烧肉的佐料!”
服务生也笑:“您说对了。老板的灵感好像确实来源于此。”
小张:“所以你家老板是个厨子?”
小张,你又开始乱猜了!服务生想想老板的样子,尴尬回道:“老板只是爱做饭而已。”
“哦。那还挺有趣的。”小张笑着问:“为啥叫偷心?”
服务生道:“老板常说,美食、美酒、甚至美人,其实都一样。有了好看的皮囊,加上有趣的灵魂,便可以偷去人的心。”
也不知是因着红酒掺了“偷心”,还是因为喝酒的人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一会儿,小张便已感到头晕、眼茫、意识不复清明。
欲醉将醉之间,他隐约听到一个想了很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抬起头,一张熟悉却模糊、似笑也非笑的面容映入眼帘。
“你来了!”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你终究还是来了!”
第二天,小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视线所及之处,首先是一大扇落地窗,大约占了整整一面墙。此刻虽被白色的纱帘遮着,却仍遮不住外面炽热的阳光透过点点镂空花纹挤进来,让赖在床上的人,可以明白知道,日已上三竿,时间不早了。
小张又环顾了屋子一圈:满屋灰白二色,极尽清冷,尽显浓浓的禁欲系画风,是他不熟悉的地方,以及不熟悉的人。他趿拉着鞋,下了床,拉开门,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他此刻置身的屋子在二楼,眼前是一处回廊,四面回廊环绕的是一个巨大的挑空,一直从地上二层探到地下一层,各个楼层的陈设布置尽收眼底。
好气派的别墅。小张内心感叹几声,脑海里又浮出昨夜醉倒前浮在眼前的那张脸。
难道?难道!
他赶紧沿着楼梯下楼,一层的客厅、厨房里都寻过,地下一层的书房、电影厅也找过,却哪里有一个人影。就连墙上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摸出手机,点开龚导的对话框,斟酌几番,写道:“我似乎在你家?”
手机震动,龚导秒回:“‘似乎’二字,可以删掉。“
小张:“昨夜酒醉,是你送我?“
龚导:“是。”
小张心底浮上一层浅浅的欢喜和没来由的悸动:“你怎么会出现?“
龚导看到这句话,叹口气,不由想起昨晚:
他正在一个应酬的饭局上,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本不想接听,一看备注是“醉花阴”,这才按了接听键。电话那端的声音焦急:“老板,张先生醉倒在店里了。“
“哦。“龚导淡淡地应了一声。
“店里要打烊了。您可以过来带他走吗?“电话那边的声音依然焦急却态度恭谨。
“嗯?”龚导忍不住疑问,心想服务生怎么提这样的要求?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服务生忙解释:“他醉的不省人事,压根儿说不清自己住在哪里。“
龚导正想说“平时怎么应付醉鬼,今天就怎么做吧“。突然又听到电话那边继续说:”老板,他在喊你的名字。“
龚导顿了顿,心里叹气:“他心心念念的不过只是采访我而已。“
只听电话那边服务生又补充说:“他在喊,筠筠。“
“好!我过去。”听到最后这句话,龚导再没犹豫,抓起衣服,简单和在座告个别,就急急离开了。包间门“咣当”关上的瞬间,他听到身后的朋友在开玩笑:
“什么人呀,一个电话就能把我们的高冷男神分分钟喊走?”
“一定是心上人喽。”其他在座的朋友纷纷调笑。
心上人!
“称呼您,是想把你放在我心上。”龚导想起那个眼睛亮亮的年轻人,曾这那样毫不遮拦地看着他,和他这样口无遮拦地说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撩人情话…
等他赶回“醉花阴”时,那人已醉得东倒西歪,趴在桌上,他扶起他,带他回了家。
现下那个酒醉的人,在他家醒来,正拿着手机问他:“你在哪里?”
龚导回了两个字:“在忙。”
小张:“什么时候回来?”
龚导:“很晚。”
隔了一会儿,他补充说:“炖锅里有粥。”
又隔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你走时,把门锁上就成。”
这一天龚导又忙得昏天黑地,待到回来自家小区时,已近晚上十点。经过栋栋闪着暖黄色灯火的人家时,他心里涌上些些羡慕,因为对比自己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永远都是黑着灯暗着火。
然而,今天,在这个平安夜,他竟然看到,自己的房子里,亮着一盏暖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