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仪》知风劲草

1、有女于世

　　寝殿内，三公主端慧端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诗经，心思却全然在眼前伏案读书的女子上。6年 前卿仪入宫，一场意外让两人成为多年闺中密友，相互扶持至今，她们之间有许多不可谓外人知的秘密。近日宫中一些流言蜚语让她很是担心，早早的，她便遣走了贴身的侍女，方便两人说些体己话。
　　“卿仪，听说太子有意于你？”端慧公主轻轻合上书本，纠结许久方才压低声音问道。
　　卿仪眉眼稍抬，觉得这话题属实无趣，端慧姐姐何时喜欢探听八卦。
　　“我不知，但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太子的京中人家倒是不少。”卿仪说着，翻开一本的兵法书籍，里面抄录了一些奇兵战术，她在旁仔细写了批注。
　　“户部尚书家也有意？”端慧打趣亦是担心地问道。
　　“无意。”
　　“是你无意，还是尚书无意？”端慧接着追问道，但她知只能追问到此，再问下去，卿仪就要生气了。
　　“端慧姐姐，你今日为何如此烦人？”卿仪些许生气地放下手中的笔：“是我无意，亦是户部尚书府无意。父亲早年便同我说，我夫婿由我自己选择，他只会从旁建议，不会干涉。”
　　端慧早已知晓户部尚书一家和睦，户部尚书王辅十分开明，对儿女极好。大儿子王卿与从小不爱读书，在自家学堂读了几年书后便被父亲送至大将军府上学习武艺，文官多看不起粗鄙不堪的将士，即便是尊重武将的文官也没人会主动让自己的孩子放弃仕途，转而成为随时可能战死沙场的武将。
　　他人不知，王卿与从小热爱武术，7岁时趁家人不注意偷跑到大将军的练武场上偷看，被大将军发现后还叫嚣着要跟他比一场。大将军看中王卿与的胆识，也发现他是一个练武的苗子，本做好多次上门求人的打算，却没想到，仅一次，王辅便同意让儿子跟着自己学武。
　　事实证明王辅当年的决定没有错，王卿与十二岁便随军驻扎西北，多次跟随大将军多次平定西北战乱，6年前因卿仪被召入宫，皇上念及尚书府家人相聚甚少，便召回王卿与，封扬威将军，任禁军副统领，从四品。而后又立战功，被封震威将军，正四品。
　　现听卿仪说自己可以选择夫婿，端慧的心中既欣慰又悲凉，她何尝不想生在这样的家庭中，而非人人艳羡的帝王家，连婚姻大事半分不由得自己做主。更何况自己母亲身份低微，母族无权，以至于自己二十三岁还未定下驸马。
　　王卿仪见端慧面露悲伤，也知她心中所想，急忙宽慰道：“姐姐聪慧，又贵为皇女，琴棋书画更是不用说。多少世家子弟求娶，列个名册，我们在其中里面慢慢挑选。”
　　王卿仪的一句玩笑话果然引得端慧一笑，哪有女子像选秀般挑选夫婿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卿仪，倒也可能：“卿仪喜欢怎样的？可有心仪的人选？”
　　“我不知道，等遇见了，我便知道。但我若是选定了，他便只能有我一人，我不想像皇后娘娘、容妃娘娘这般守着这四四方方的皇宫，被束缚于身份之中，看不见山川湖泊之大，听不见世间纷繁有趣。”
　　守在四四方方的皇宫，说的不也是自己吗？端慧心中不由伤感，但她知道若是在卿仪面前表现出来，惹得卿仪与自己一同难过。
　　然而细致如卿仪，又怎会没有察觉到端慧的心思：“姐姐不久后也是要走出去的，皇上早已吩咐我父亲在世家公子中多留意，姐姐大可放宽心。”
　　“这几年听你讲奇闻异事、讲兵法，我也不由得对外面的世界好奇，若是我出嫁后，你一定要时常带我出府游玩，带我去吃你说的那些好吃的。”
　　想到出嫁后便能跟卿仪一同游玩，品尝新出的点心，虽然卿仪时常带来荼楼的点心，但每次听卿仪讲倚在荼楼二楼窗台的所见所闻，她都在脑海里想象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但自出生起她便在这宫墙之内，能够出宫的时间甚少，多少的想象也是有限。
　　卿仪自然答应，见端慧姐姐开心了几分，合手中的兵书，说道：“端慧姐姐，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卿仪，可否帮我一个忙？五日后我弟弟便回到京城，我们7年未见，你可否代我去城门看看他？”端慧期盼地看着卿仪。
　　“当然可以，等我下次过来便将六皇子回城的情景仔细将给你听。他一定也很想安昭仪，一定很想你。”
　　六皇子带着赫赫战功回朝，第一件事便会是被加封王爷，皇上已为成年的王爷在宫外选好府邸，直至加封仪式完成后，六皇子才可请见自己的母妃，这期间少说也要十天，卿仪能够理解端慧姐姐对弟弟的思念之情，至于情谊之外的考量，端慧姐姐不说她却明白。她想报端慧姐姐的恩情，但这件事必须是她自愿。
　　“你出了宫门可要小心，有护卫跟着吗？”端慧关切道。
　　“端慧姐姐放心，大哥哥已经在宫门等我，今日他休沐，我可以随意差遣他。”在家人面前，卿仪就是个捧在心尖上的女娃，只有是她想要的，他们都会竭尽全力想办法给她。
　　但她并没有因此骄纵跋扈，她知道家人也有许多事情无可奈何，就如当年她被带入宫中便是皇上为了牵制她祖父，她不曾怨过。她知道祖父为了她甚至辞去相位，她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不枉他们为自己所付出的。
　　出了宫门，王卿与早已牵着王卿仪的爱马在旁等候。
　　卿仪熟练地纵身上马。王卿与牵紧马绳，牵引着马匹往尚书府方向走回去。
　　京城中骑马的女子屈指可数，来往街上行人不少用好奇目光打量着马匹上的女子。王卿与骄傲地拉着马匹，他知道自己的妹妹绝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他也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妹妹。但是妹妹真的要嫁给了太子，他还护得住吗？
　　“卿仪，祖父的门生中可有你喜欢的？如若喜欢，哥哥我同父亲讲，让他入赘我们家。”
　　王卿与见卿仪没有说话，便自顾自地细数起来：“林颂如何？他母亲是清河郡主，入仕后也能谋得一个好职位，但他这人只好古书籍，实属无趣，你定不喜欢；王启军你认识吗？是我们的远戚，去年才来投奔祖父，十分上进，但是太过于执着功名利禄，恐怕会伤了你…”
　　王卿仪明白，如若端慧姐姐听了近日的流言，才与她说这些话，一是担心她的处境，二是想探明她的心意。那大哥哥定是从父亲那得到了更加确切的消息，才如此急切地为她谋划。她自是不可能嫁给太子的，她不喜欢太子，从小就不喜欢。她也知太子不喜欢自己，太子要的是她的家族扶持，祖父虽于三年前辞官，但这三年再未有人坐上相位。父亲是户部尚书，大哥哥年纪轻轻官拜四品大将，更不用说祖父门生众多。
　　怪不得皇上忌惮，太子觊觎。
　　但她也知道，这关恐怕难过。三年前自己即将及笄，便有人在皇上面前撮合自己与太子，及笄之日祖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辞去宰相之位，并恳请皇上让自己出宫承欢膝下三年。如今三年之约将近，一个月后便是自己十八岁生辰，这当口四处散布太子有意于自己的传闻，其意图昭然若揭。
　　婚姻亦是一笔交易，或是两个家族的联合壮大，或是一方的庇佑，官宦之家的子女亦是无法选择。即便是父亲让自己选择，难不成要让父亲和大哥哥用仕途来换自己的自由？
　　大哥哥的提议也许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但她不愿意为了逃避而盲目陷入一段无趣的婚姻，应当还有其他办法，或许不是最好的。
　　“小妹，你快尝尝二哥亲手为你蒸的螃蟹，这是我专门差人从泊洲运来的，下来渔船不到一日就到了府上后厨，正是新鲜。”王卿苏将一盘剥好的蟹肉放在卿仪面前，满脸期待地看着妹妹。
　　卿仪将半碟蟹肉倒入小碗米饭中，并在里面加了少许醋，搅匀吃了勺：“二哥哥，你发展的漕运如今是愈发的快了，官道还需要两日呢。这蟹肉可真好吃。”
　　王卿苏笑着将剩下的蟹肉一并倒进卿仪的碗里：“哪有女子像你这般吃蟹，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就不懂了吧，米饭的香甜激发蟹肉的鲜味，醋香可以遮盖腥味，与鲜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用的醋也有讲究，不能是平日的米醋，需是淮州的橙子醋，带着淡淡的天然果香，与螃蟹的鲜相得益彰。书中还有记载，用新摘的橙子盛载蟹肉，小火慢蒸，再倒一点橙子醋，可是美味，可惜现在不是橙子成熟的季节。二哥哥，平日里叫你多读书，现在连吃都不会了。”卿仪最喜欢与二哥哥较劲，不过是些吃食，也被二哥哥说自己在暴殄天物，她不服。
　　“书上有写这个？又是你杜撰的吧。”王卿苏疑惑道。
　　“这里父亲读书最多，你问问父亲？”卿仪抬起头，对坐在主位的父亲使了个眼色，王辅假装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也不知这吃法出自何处。
　　见父亲也肯定了妹妹的说法，王卿苏笃定不疑：“妹妹，你快告诉哥哥是哪本书上写的，里面定是还有其他吃法，荼楼最近正愁没有新菜品。”
　　王卿仪被二哥烦得动不了筷，刚想向父亲求救，便见大哥单手将二哥提到一旁，“食不言，你太吵了。”
　　“父亲，明日可否请南嘉和明幽来府上小住两日，过些时日南嘉就要嫁给小公爷，以后想见面就不容易了。”吃过饭后，王卿仪缠着父亲，请求父亲同意她邀请两位表妹来家里小住。
　　想到身世可怜的二人，王辅不仅有些心疼，自家妹妹在生下双生子后身体愈发虚弱，孩子未满一岁便遗憾离去。后妹夫陆致景再娶，后母对这两女孩不可谓好，如今更是为了攀附权贵，将双生子中的姐姐许配给永宁长公主的儿子，母亲曾出面阻止过这桩亲事，即便是长公主亲自上门也未点头，但，最终还是无奈应允了。
　　“思安，你明日去一趟陆府请表小姐来小住两日，若是再有人推三阻四的，就说是老太太想念两位表小姐，如不答应，老太太可再次上门亲自请了。”王辅吩咐下人道。
　　“父亲对我最好了，那御赐的葡萄酒是否也可以赏我一些。”王卿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父亲。
　　王辅叹了一口气，刚被赏赐的两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还没闻到香气就要被讨走了，他挥了挥手：“拿走，都拿走。”
　　王卿仪心满意足地正准备离开书房，父亲突然严肃地开口：“卿仪，要记住，天塌下来，还有我们为你顶着。”
　　王卿仪心中一暖，她不是不曾害怕，但她每次害怕时，想到家人，便有了勇气。她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书房。
　　她将两瓶葡萄酒递给婢女思屏，道：“思屏，明日去帮我再买几瓶稻花香，这葡萄酒不够烈。”
　　酒不烈，成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