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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黑云压城城欲摧(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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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玉镯被她收进了箱底,但是前几日为他弹琴的情境却常常浮现眼前。他知道她在深宫中的忧伤,他曾在喧闹的人群中等她,他了解她思乡的心情,他在她的琴声中安静地看书,往日的种种,终于在那晚弹琴时的对视中变得明朗。他是皇子,而她是伶人,但在爱情面前,在那一天的月光下,他和她是一样的。所以她无法抑制对自己的心开了锁,哪怕知道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天一如既往地美好,影落依然每天走在长长的甬道里,穿梭在各宫墙间。贵公公来传话。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影落心想。叹了口气,她朝担心着自己的幽茗眨眨眼睛,便跟着贵公公前往永和宫。
德妃在凉亭喝着花茶,影落像往常一样捡了德妃爱听曲子唱了一段。结束时本以为自己又是虚惊一场,但是德妃却徐徐开口了:“凉亭外的这几处花开得倒是热闹。”德妃瞟了一眼影落,又抿了口茶,问旁边的宫女:“叫什么名儿。”
“回娘娘,奴婢不知。”那小宫女恭敬地答道。
“你觉得如何?”德妃终于将目光正对影落。
影落不明白德妃怎么突然问这个,在心里悄悄揣度了德妃的意思,见德妃把玩着手中那盏瓷杯,恭敬道:“回娘娘,这花开得虽说还算能入娘娘的眼,但终究是些无名花,难登大雅之堂。”影落说着唯心的话,在她眼里无论是野花还是花中名品都一样,反正她都不懂。在一个现代人眼中,人都是一样的,何况花呢。但是眼下德妃似乎有意提醒自己,要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果然德妃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轻笑道:“这花也需懂得分寸,认清自己的位置,眼下在这处凉亭低下还能开得热闹些时日,若是逾了矩,恐怕就遭人厌了。”
“娘娘说的极是。”影落轻轻福了福身,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影落却想着,自己只不过在心里对胤禛有个念想罢了,从未想过要因此而脱乐籍,甚至嫁给他。他们身份悬殊,她不会为了他委曲求全,他亦不会为了她放开皇子的身份地位,他们都没到那个程度。
但是德妃今天的意有所指却很明显给了影落警告令,她容不下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女伶有所瓜葛。影落当真在心里积了火气,不过想在心里藏一份爱情而已,却也要被人提醒自己身份的卑微。爱从来不是说来就来,说放开就能放开的,心里想着,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握紧了。
幽茗和师兄们也被传去了各嫔妃院子,畅音阁里倒是安静。影落进练功房时,二丫一个人练曲儿,影落看着他似乎有些分神,好几个跟头都没翻好。
“二丫,怎么了,心情不好?”影落关切地问道,可是随即又觉得自己问题很傻,像他们这样的伶人在宫里,又有多少时候心情是好的呢。
二丫停了手里的活,走到影落身边,欲言又止了几回。终于确定了周围无人,快速说了句:“影落姐,你带我出宫吧。”
影落一愣,才缓缓道:“若是我能,我早就出去了,谁也不想呆在这里。”
可是二丫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影落的面前:“你和那个景蓝格格很是要好,你说的她会听的,你让她把我带出去,好不好?”说着又往地上磕了记头:“我求求你,你帮我求她带我出宫,我不想呆在这里。”
影落赶紧扶起二丫,看着眼前这个泪水连连,嘴里还嘀咕着“求求你,求求你”的孩子,想到他刚进宫时活泼单纯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但是她却无能为力,只得轻拍他的背,解释道:“景蓝格格虽是和我要好,但她终究是主子,哪会有主子帮着奴婢逃跑的呢。”
二丫却像是绝望一般,看着影落:“可是,影落姐,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想出宫。”
影落只得抱住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细声安慰:“我知道在深宫为奴为婢的生活不好过,但是忍忍就会过去的。也许过几年,你唱得好,就像师傅一样,去南府当教习,就能出宫了。”话是这么说,但是鬼知道要多少年才会有这个机会,有多少伶人终身不能出宫,老死在这里,但是她想给这个年轻的孩子一点希望。
“那要多久?”那个孩子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影落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他,门外传来阿青叫二丫的声音,二丫马上止了哭声,擦干眼泪,不再问影落什么,跑出去了。
影落看着两个孩子跑出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虽然心疼,却无能为力。自己当初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兴许过几年他们也能习惯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过了几日,掌仪司那里的太监送来了新的戏本,正是大名鼎鼎的《桃花扇》。京城梨园中已经有所传唱,这回掌仪司那边乐官派了人亲自去孔尚任府中求得戏本。影落本对这桃花扇中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爱情故事有所耳闻,这回有机会目睹真迹也有些好奇。畅音阁的伶人们练了一阵新曲,影落和幽茗对其中《拒媒》《却奁》这几出折子,甚是喜爱。在忙碌中,心情也平静不少,好得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必要对生活愁眉苦脸的,反正日子一样是要过的。
再见到胤禛是在康熙御书房外的园子里,影落刚唱完曲儿,迎面便遇上了胤禛和胤祥两人,一个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一个却以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男子了。影落心里琢磨着这一大一小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端端正正地福了福身,道:“奴婢给两位主子请安。”
胤禛看着影落出其地恭敬,倒有些想笑:“看惯了你没规没矩,眼下这,倒是让爷不习惯了。”很明显在开她玩笑,影落听出来了。
“奴婢在这宫中一向规矩。”影落瘪瘪嘴。
“哦?在家宴上问我要赏也算得上规矩?”胤禛一脸严肃,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越来越大。
“我不要赏,怕四爷您送不出去。”影落越说越没了遮拦。
听到影落这么大胆的话,胤禛实在是憋不住笑意,但是却又马上咳了几声掩饰。
胤祥看着这两个人的一来一回,终于很识相地说:“四哥,我先进去给皇阿玛请安了。”说完便一溜烟跑开了。
胤禛朝胤祥点了点头,憋住笑意,故意不看影落,却又是明显在对她说:“你这么大胆到底是仰仗着什么?”
影落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脸上微微一笑,朝胤禛跨了一步,踮起花盆底,冲着胤禛耳边轻轻念道:“我仗着……”她故意略作停顿,又接着道:“可能,你恰好也喜欢我。”说完便赶紧退后,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胤禛却实在是收不住了笑意,大笑着跨步向前,往御书房而去。
影落回过头,看着胤禛笑着离开,自己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明朗与愉悦。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管不了自己,隐藏不了心里话。
“你猜我今儿个去了哪里?”景蓝坐在池边的栏杆上,晃动着自己的双腿,无比惬意。
影落捡了个小石片儿打水漂,这是她小时候在河边最喜欢玩的游戏。要在平时,景蓝一定嚷着要试试了,可是今天她似乎有更高兴的事儿。还没等影落应她,就自顾自地说开了,完全是自问自答:“我去了储秀宫,我假装边玩儿边和小翠岔了路,故意路过储秀宫,然后和那里的一个小宫女说迷了路,想进去坐坐,和良嫔,厄,八哥哥的额娘聊了好几个时辰。”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道:“其实都是我在说,说了些你讲过的笑话还有在宫外碰到的事情,她听得可开心了,她笑起来真美,比姑姑还好看。”说这句的时候她轻了声,还鬼头鬼脑地做了个嘘声:“可不能让姑姑知道了。”
影落看着景蓝滑稽的样子也忍不住取笑她:“宜妃娘娘可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景蓝也咯咯笑,跳下栏杆。她坐到石凳上,取了块点心,还没咽下去,又唠叨开了:“八哥哥的额娘说我开朗,说真希望八哥哥也和我一样开心。”
景蓝是真的喜欢胤禩,为了他而偷偷背着宜妃而去取悦良嫔。那个总是淡淡惆怅的良嫔,若是能有景蓝陪伴,或许能开心一些吧。影落想着,还有胤禩,眼前这个活泼单纯的孩子会带给他快乐吧。
转眼又是深秋,太子和太子妃做东邀请众皇子及家眷来听戏,联络感情。夏知姑姑得了令又忙着张罗,一面布置准备,一面训导各太监宫女以防出错,按常理,南府的伶人也是要接受训导的。
“夏知姑姑总是那几句。”好不容易准备完的荷儿一进门往床上一躺,“好累啊。”
幽茗给她打了盆洗脸水来,道:“二丫那孩子说是头疼得厉害,赶明儿还得跟夏知姑姑说一声,实在不行,我和影落就唱两场。”
“恩,二丫他一早就在喊头疼,要不叫夏知姑姑去药房开个方子。”影落想到那天二丫央求她的神情,实在心疼。
“咱做奴婢的,生了病只能自求多福。”荷儿打了个哈欠,对这些不以为意,但是转眼又起身道:“其实夏知姑姑也不是像面上那样冷酷,我明儿还是去求求她吧。”
畅音阁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带了福晋进宫,没成年的小皇子也三五成群谈天。大戏结束后,太子招呼着兄弟们,太子妃招呼各女眷分别进了两间暖阁聊天听曲儿。
曲终后,太子妃瞟了一眼幽茗和影落,阴阳怪气地说道:“这畅音阁的奴才倒是一个个本事的很。”意有所指地看向乌赫那拉氏和李氏。其余几位福晋和侧室听了便是低低地笑。
李氏瞪了一眼影落,一阵不满,刚想开口便被乌赫那拉氏拦住了。只见她站起身,笑了笑,说道:“姐姐说的极是,婉楼也觉得她们唱得不错,打赏。”说完吩咐了身边一个丫鬟几句,自己又从容坐下。影落和幽茗赶紧行了礼谢赏。
“影落你先回去休息吧,隔壁的曲儿就由我和海章去吧。”出了那间暖阁的门,幽茗就说道。影落点点头,不再坚持。她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负罪感,看着乌赫那拉氏永远端庄平静的模样,觉得自己像个让人唾弃的小三儿。但是想到胤禛大婚时他喝得烂醉,而自己每次见到乌赫那拉氏与胤禛并肩而行、微笑相对的场景,她的心就隐隐地疼痛。
她心事重重地走着,一拐弯便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肩膀。抬起头,胤禛正笑着看她。可是影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的妻妾就在这畅音阁里的暖阁里,就在这附近,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而她要为她们唱戏、取悦她们。她难过极了,比德妃说她身份卑微时还要难过。于是便福了福身,无精打采地道了句:“四爷吉祥。”
转身要走,发现手臂已经被胤禛拉住了。
“这么敷衍也是仗着爷喜欢你?”胤禛却兴致盎然。
“四爷您的福晋也在这里。”影落好心提醒他,突然好害怕,害怕自己卷入到这个女人们的斗争里去。
胤禛终于松手放她离开,却不忘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又是一夜无眠,清早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大,朝畅音阁而来。
不过半个时辰,南府所有的伶人已经被宫中侍卫带了出来。还没等影落弄明白,自己已经入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