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五十弦翻塞外声（下） ...
-
影落刚踏进进御书房时，正巧遇上康熙将手中的公文往地上一扔，又捏了一只案几上的玉碗，狠狠地掷在了地上，顿时粉身碎骨。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几个正值班伺候的太监宫女大气不敢出，李德全朝刚进门的影落使了个神色，言下之意是自求多福。
影落便硬着头皮上前请了个安，便悄悄挪动到李德全身旁，闭上嘴巴，心想道，明明刚才遣了太监来传话，万岁爷昨儿个心情欠佳，想听曲儿，怎么才从畅音阁到御书房这一会儿的功夫，康熙的心情就多云转雷阵雨了呢。
影落自顾自地在心里嘀咕，担惊受怕。康熙却也没消停，离了座儿，来来回回地踱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康熙才平静下来，但是显然已经没了听曲儿的兴致，挥了挥手让影落和其余奴才都退出去，自己捡起来公文继续看了起来。
影落是和李德全一起出的门，影落这才了解了些康熙这次发火的缘由竟是索额图。这次出征噶尔本来计划两路分进，索额图同康熙亲率中路军，大将费扬古率西路军。由于西路军半路受阻于大风雪，未能如期和中路军会师。别看索额图平时嚣张跋扈，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又畏缩怕死，一听到噶尔丹散布的马上有数万俄罗斯兵前来增援的谣言，立马就信了，加上西路军没有按约会合，他立刻奏请康熙回銮，理由是让中路军先脱身再说，结果西路军只得孤军迎战。
“李公公可知……”影落想问，却又硬生生吞了后半句，她是知道结果的，可为什么还是会担心。
“为难了费扬古将军，身处险境。”李德全倒也没听出影落说了一半的话，自顾自地感叹，一副不能为康熙分担的忧愁。
“李公公忧心，影落回去了。”她知道他回平安回来的，他说过，她知道。
不过几日，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领西路军在昭莫多和噶尔丹血战，结果噶尔丹惨败，仅以身免。紫禁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或者说争奇斗艳，想来是康熙的情绪左右了紫禁城里的各宫嫔妃。
康熙在畅音阁摆了个小小的家宴，竟连一向不出席宴会的良嫔也来了，并且是同康熙携手而来的，引了些惊讶声。康熙对几位随同出征的皇子一一表扬，而对留在京城的太子胤礽的表现只字未提。太子这阵子的作威作福，影落也在长舌的宫婢口中略有所闻，康熙恐怕也是顾及了他的面子。而其中年龄最小的胤禩却是赢得了康熙的一番夸赞，康熙还亲笔赐诗：“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胤禩当即便和了一首，曰：“父慈子孝应犹在，一夜东风一朝臣；曾习柳字千千行，亲情爱恨一梦遥”。父子间其乐融融，看得人又羡慕又嫉妒。
影落看到良嫔时，她只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朝自己微微一笑，没有得意也没有张扬，依旧静好。影落便如了然一般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转身去搜寻那个说回来有东西给自己的身影，只可惜听到宫人们窃窃说的消息，四皇子才回来便去了康熙一向尊孝的孝庄太后陵墓致祭。怎么说走就走，影落竟在心里生起他的气来，但是马上又觉得自己的好笑了，一句随意话罢了，她还当真了。
紫禁城从来都是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她一开始就知道，怎么放松了警惕呢。有的人为争宠，有的人为夺权，有的人仅为了生存，谁也不能靠近谁，谁也不能慰藉谁，于是她就真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遇见他。
再征噶尔丹，直到康熙三十六年四月，噶尔丹死，康熙帝回銮，率百官行拜天礼，遣官告祭郊庙、陵寝、先师。
康熙要大摆庆功宴，犒劳军士将领，掌仪司那边计划着再演《目连传奇》，由于剧目规模宏大，内务府还邀请了京城梨园的数百名伶人进宫排练，南府的伶人们也忙得不可开交，却偏偏在这时候，百合来了畅音阁。
“还记得我吗？”百合活泼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百合姐，怎么会不记得。”影落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能在紫禁城里呆这么长时间依旧保持本色的孩子，该是多么幸福。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百合格格地笑开了，想必也是难得出储秀宫，百合一见畅音阁来来往往的人群便东张西望，一副好奇的样子，可是转眼又撇了撇嘴：“真热闹，跟储秀宫真是天上地下。”
影落看着百合一副失望的样子，忍不住要笑，这么个开朗的女孩，让她呆在储秀宫真是太为难了。
半天，百合才一敲脑门，道：“瞧我，都把正事忘了，主子说要见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你也知道娘娘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我也琢磨不出，你去就是了，反正不会是坏事儿。”
影落见幽茗欲言又止的目光，便回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跟随百合前往储秀宫。
一进门就遇见了心眉，影落愣了愣神，可对方却是开了口，阴沉沉地道了一句：“主子在里面等着你。”影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强逼着自己朝心眉挤了一个笑容，轻轻道：“好。”不该生她气，影落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她不是几百年后的灵魂，那么此时此刻，她和她是一样的。低贱卑微的身份，只能默默注视他，憎恨而无力。
良嫔一如既往的安静，话语也是轻柔平和的，“是个大姑娘了，这些年，还习惯么。”
影落福了福身，对上良嫔的双眸：“回娘娘，还算习惯。”
“宫里的生活到底是辛苦的吧？”
“谢娘娘关心，影落可以承受的。”长长的睫毛下，眼睛清澈得仿佛能看得见底。
“影落，你猜这宫里最让人牵绊的是什么？”
“皇上难道不是娘娘最大的牵绊吗？”影落不知道良嫔到底所指何事，为何这么问自己。
“是爱人的心。”良嫔弯了弯嘴角，“那影落呢？”
“影落不懂。”影落轻念，她不懂，她不懂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更不懂爱人的心。
“我那孩子，也是辛苦的。”见影落不再说话，对面的中年女子，缓缓起身，看着影落，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却是带着忧伤，半晌，轻声叹了气，像是对影落说，又像自言自语。
“傻孩子。”
影落恍恍惚惚回到了畅音阁，园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大抵是休息去了，只有荷儿一个人在打扫，影落便跑去拍了拍她。
“好影落，你进来也发点声音啊，吓死我了。”荷儿回过头，一副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四阿哥又回过来了。”
“刚才四阿哥来过？”轮到影落惊讶了。
“对啊，众皇子中就属四阿哥顶难伺候了，说话也是阴沉沉的，我都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回话，好在他马上就走了，可别再碰到……”
还没等荷儿说完，影落就转身出了门，通往畅音阁的几条路上都是四下无人，一阵失望。
你这是在干什么。影落自问，耳边却不自觉地冒出良嫔的话。这宫里最让人牵绊的是什么？
爱人的心，爱一个人的心。爱上一个人的心！突然觉得很累。
影落是在庆功宴上才见到胤禛的，他高了瘦了，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轮廓清晰，在康熙和众文武大臣面前笑容不减，神采奕奕，但是眼底却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落寞。胤禩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少年稚气褪去，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接受兄长、父亲和诸将的夸赞。
影落是在台上看着这一切的，算来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吧，或许自己也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回想自己当入宫的那个春天，深宫高墙，又有谁能一如当初呢。
剧终后，还有一些膳前助兴节目，多是武艺展示之类的，景蓝便拉着刚卸完妆的影落加入了看武打表演的行列。场上精湛的武艺也引得叫好声连连，大臣们自然也是说了些好话，好一个盛世光景，一代英明君王，康熙便道君臣齐心，氛围其乐融融。
晚上紧接着的家宴，影落虽是疲乏，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演奏助兴。
好不容易能休息的时候，影落耷拉着脑袋站在乐师中间退场，却被康熙叫住了。
“影落丫头，朕也好些时日没见着你了，怎么一见你就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康熙却是精神奕奕。
影落赶紧打起精神，尽管为了排练庆功宴上的这出大戏，她连续好几日没睡好了，早上又唱了半天，实在没什么精神。但是康熙平定噶尔丹，这么大的喜宴上，她怎么也不能显示出困乏来，除非是不要小命了。
“回皇上，奴婢不敢。”影落立马挺起腰杆，全力应付。
“好，那朕就罚你再唱一曲。”康熙倒也不是有意为难，只是兴致太高了，平定边噶尔丹实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说完还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影落不敢怠慢，在脑海中搜罗了歌词，接过旁边一名乐师手上的鼓椎，清了清嗓子便开场：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清要让四方
来贺
尽管影落平时唱惯了轻柔细腻的曲儿，但是嗓音清亮，配合着有力的鼓声，倒也不失大气。以前很喜欢这首歌，但却离战争太远，体会不到其中的辛酸和抱负。现在虽然也没有与战争短兵相接，但是毕竟近了，白天看到那些戎装的将领也有颇多感触。一曲终了，倦乏之意全无，影落清醒了不少。
最先鼓掌的是胤祥，想来他这个曲子也让他颇有感触，“皇阿玛，若是儿臣再大些，也想和哥哥们一样，为皇阿玛分忧解难。”十三清脆的童音，包裹着年少气盛。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康熙意气奋发地大笑起来，对十三一阵满意，转向影落时说道：“影落丫头竟也有这般胸怀，该赏。”
影落打量了一下四周，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瞩目的感觉，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却瞧见了胤禛正紧紧看着她，而他身边的女子却凑近他，两人耳语一阵。那是他的福晋乌赫那拉.婉楼，永远那么优雅端庄。
影落紧了紧手指，抬起头迎上康熙的目光：“回皇上，奴婢想要四阿哥手上的那只玉戒做赏，不知可否。”语调透出过分地恭敬，眼睛不时地瞟向胤禛，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上自己指上的戒指，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影落心里一阵好笑，心念道这个闷骚男，但是转而被苦涩所代替，自己一定是没的救了。
“好个影落丫头，胆子倒是比豹子还大。”康熙故作严肃，但是眼底却留着笑意。带着有点戏谑地眼神望向胤禛。
“皇阿玛，这个玉戒是孝懿仁皇后留给四哥的，他……”胤禛没说话，胤祥却是惹不住先跳了起来。
而大殿里其余的人却显然被这段突如其来的对话意外到了，呈现出一副副惊愕又不屑的的神色。卑微的伶人，突然主动和宫里人尽皆知的阴冷大冰山扯上关系，实在匪夷所思又自找无趣。
德妃面色一冷，随即不屑地斜了斜嘴角；景蓝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马上站到了自己身边；胤祥惊讶后朝影落眨了眨眼睛，胤禩撇过脸去；而乌赫那拉氏则惊讶过后马上恢复了原来平静的神色。影落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于眼底。
此时唯有康熙还能笑得出来，大手一挥，下令道：“既然这样，影落丫头也别为难老四了，依朕看……”康熙作思考状，转向胤禛，“老四，既然影落丫头开了口，那这份赏就记在你头上了，你看着办吧。”
影落恨不能将自己舌头割了，后悔过后，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只得硬了硬头皮谢恩。抬头后却遇着了乌赫那拉氏的目光，平静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五十弦翻塞外声（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