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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忽如一夜春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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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大雪持续了好几天才渐渐停息下来。景蓝因为腿伤的缘故到底被安亲王府的人接了回去。已经适应了那个整天吵吵闹闹,不得消停的孩子,影落倒觉得有点不习惯了,感觉身边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她的生活又似回到了原先,每日清早去暖阁练钢琴,这也是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候,仿佛只有在黑白键中徜徉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活着的,只有在弹奏时才能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重温彼时的自己。大不列颠的洋人自那日后给了她一些谱子,虽然与今日的钢琴谱有所不同,但是在交流询问中她还是勉强弄懂了其中的意思。对于那些新谱子,她也是勤奋地练习。自那日过后,胤禩就不曾来过畅音阁。午后时光几乎每日都有去各院子唱曲的传话,偶尔也会去御书房,但时间多不长,康熙每日里都有着大堆的公文要看,哪像嫔妃们一样空闲。
影落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在还没全部融化的雪地里,突然想起小学时学过的关于雪地里的脚印的一篇文章。好像是什么小狗的脚印像梅花,小鸭的脚印像枫叶之类的,她突然一时兴起,一个人在雪地上踩起来,嘴里还念道着那课文的内容,不亦乐乎。转身看看自己的脚印,一片凌乱。
远处却是有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楚是胤禩,踩着脚印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却是对着那一行脚印微微愣了神,直到胤禩走到她身边,这才朝胤禩福了福身,道了句:“给爷请安。”
“影落。”胤禩轻声唤她。
影落从袖里拿出了那日胤禩给他的帕子,递过去:“奴婢已经洗净了。”忽略掉他眼底的温柔。
“你……”胤禩轻叹了口气,也不接影落递来的帕子,张口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影落慌忙打断了他:“景蓝格格她……”试图转移话题。但是拿着帕子的手,这一会儿就被风吹红了,却依然固执地伸在那里,等着胤禩去接。
“恩,她应该无大碍吧。”胤禩回答得漫不经心,下一刻却伸手握住了影落的手,捂在手心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影落被胤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将手从胤禩手中抽出来,把帕子往胤禩怀中一塞,道:“八爷该去看看她的。”说完便转身跑了。
回到畅音阁,幽茗看影落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影落颤颤抖抖地憋出个笑容,朝幽茗挤了挤眼睛:“外面好冷啊。”说完还煞有其事的双手抱住自己,故意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幽茗被影落夸张的样子都笑了,白了她一眼,笑盈盈说:“刚才荷儿还说夏知姑姑给了她个暖炉,不然姐给你去借来用用。”还没等影落回应,幽茗已经转身出了门。
回来时,荷儿也跟了来,手里还捧了个暖炉。三个人围着暖炉,难得的空闲。
“这死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冷的厉害。”荷儿抱怨道。
“确实是反常了点。”幽茗也赞同。
“你们说……”荷儿凑近了她们俩,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道:“莫不是要有啥大事、不测发生吧。”
影落和幽茗看着荷儿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当是有什么话,幽茗当下就给了她一记白眼:“你这个大胆的丫头,要是这话给旁人听去,恐怕是要掉脑袋的。”
荷儿一听便吐了吐舌头,道:“我这舌头啊真该绑起来,迟早要惹事儿。”这话倒是把两人都逗乐了。
直到三月底,天气才开始回暖,万物复苏。
贵公公竟是一大早就来传话,影落便跟着去了永和宫,想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影落感觉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德妃向来是很爱听昆腔戏的,影落便按例唱了《牡丹亭》选段,德妃甚是喜欢。待影落唱完也不急着让她走,而是与她闲扯了几句。
“小丫头这些年里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德妃笑盈盈说道。
“谢娘娘夸赞。”影落回应,被人夸奖漂亮总是不错的,何况本来今天心情就很好。看看德妃,惊艳的容颜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可惜了乐籍出生,身份是低了点…不过这确是段不错的姻缘。”德妃自顾自地琢磨道,想了想又转向一旁站着的宫女:“老四府上的齐加娶妻没有?”
小宫女也是想了想,毕恭毕敬地答道:“还没有。”
影落这下是听明白了德妃的注意,心里一个紧张。
“齐加这孩子,打老四6岁起就服侍在左右,忠恳老实,是个信得过的人,小丫头若是跟了他,倒是……”德妃继续念道着,那口气好似给了影落巨大的恩惠。
但是影落哪里听得见这些,一听德妃要给自己安排婚嫁,毫不犹豫就一个头磕了下去:“谢娘娘抬举,影落不敢,影落高攀不起。”打断了德妃的话语。
德妃也被她有些过度的反应吓了跳,任是谁都听得出影落语气中的排斥。德妃当下就蹙了蹙眉,一阵不满,但思虑了半响也不再说话,扬手挥了挥就让她退下。
影落赶紧起了身,便像逃难一样迅速离开了永和宫。
原本悠闲美好的心情一扫而空,被忧虑和悲伤占领,今天虽然逃过一次,但是也得罪了德妃,以往为了日子能太平点而苦苦积累起的好印象算是陪了个折本。在这个时代,她是个地位低下的伶人,连爱情都支付不起,更谈什么婚姻。按真正的心理年龄来算,她早就该生儿育女了,但是却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剥夺了她的自由,也剥夺了她原本该享受的爱情。好在她没有失去爱的能力,但是也许这反而会成为她痛苦的根源,如果能在这个时代“爱而不得”也就算了,可是一定要她接受一个不爱甚至的厌恶的人,那么她会怎么办呢,以死解脱吗?她不敢想,也逃避这这个问题,而德妃却将它赤裸裸地放在她面前。
影落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初春绽放的新鲜和美丽也变得让人生厌起来。
只顾着难过的影落却不知,两位袅袅婷婷的女子正朝永和宫而来。
随着一声夸张地尖叫,影落才反应到自己踩了到了软呼呼的东西,连声道歉,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殃及到别人而感到抱歉。
可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厉声道:“那个不知规矩的丫头,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原本就烦躁的影落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睛放正了的人,也不会硬生生将自己的脚搁别人脚底下啊。”抬起头,看到了端庄安静的乌赫那拉.婉楼,还有旁边一位怒目看着自己的女子。
“你…竟敢…”李氏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
乌赫那拉氏看了看影落,竟是憋住了笑意,打断了李氏:“李妹妹莫生气,何必一个小丫鬟动怒,你难得进宫一趟,可别给人遭了话柄。”
但是李氏明显难压怒火:“难道就让她骑到我头上不成?”
影落挺直腰杆,一副一战到底的表情。
“好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德妃娘娘还等着咱呢。”乌赫那拉氏一边宽慰着李氏,转向影落:“还不谢李主子,以后走路看着点。”说完还没等影落回答,便拉了李氏走了,李氏被这么一说,竟不好再开口为难,随着乌赫那拉氏往永和宫去。
影落没想到自己一时口快闯的祸,竟被乌赫那拉.婉楼两句话就消解了,刚刚紧绷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离去那两人的背影。
她们是他的妻子。
路边一朵刚结了花苞的野花亭亭玉立,影落心里觉得一阵烦躁,伸手就将那花骨朵儿拧了下来,往地上一扔,被拧了花苞的枝干在挣脱后猛的颤动摇晃起来。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四月,春天终于缓缓撩开了自己面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影落沉闷了一阵,终究抵不过明媚的春光,万物的欢喜,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某日午后,景蓝进了宫,第一时间蹦跳着来了畅音阁。影落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孩,心里是久违了的高兴:“腿好了吧?”
“那是当然,完全好了。”景蓝转一大圈,又跑了几步,就差爬树上房了,但是随后又略有不满地补充道:“都怪额娘啦,倒是胖了好多。”
“胖些好。”影落真心道,所谓心宽体胖,只有像她和幽茗这样的才会胖不起来,这个单纯的孩子理应无忧。
那日后,景蓝又住进了延禧宫,定不定就来畅音阁找影落玩,有时候便是叫幽茗和影落去延禧宫唱曲儿,宜妃顾着景蓝的缘故,从来不对她们为难。
五月中旬,康熙突然来了兴致,组织了大票人去紫禁城外的行宫游玩。本来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影落,何况她本就不喜欢听一大堆宫里的女人们虚情假意聊天。但是景蓝竟然禀了康熙要带影落一起去,影落得知后哭笑不得,搞得像她很喜欢凑热闹一样。
无奈,在天朗气清的早上,影落便跟着康熙的队伍去了郊外的行宫,马车一路颠簸,几近中午才到达目的地,行宫处的丫头太监早已给康熙备了午膳,一大家族来了个大聚餐。
影落则是和另几个得了空的丫头去奴才专用的偏房用膳。景蓝对自己不能招呼影落一起用膳表示遗憾,偷偷对影落说道:“你就委屈一下啊,我得了空就来找你。”影落理解性地点点头,反正自己也没期待来这里有多开心,这么多年她早就适应了这种尊卑分明,心里念了句无所谓。
用过午膳,随行出宫的嫔妃结伴游园,而康熙则带了他的孩子泛舟湖上,景蓝没有跟着宜妃去园子赏花,倒是带着影落跟着康熙的众儿子们挤上了游船。
这是个极大的人工湖泊,栽种了好些荷花,此时湖面上靠岸的几处都挤着如绿盘似的荷叶,一些荷花苞矗立在其中,鲜有全盛开的。湖中央还有个不大的小岛,置着凉亭,站在岸上也能看到那里伺候着的丫鬟。微风习习,湖面上水波粼粼,视线所到之处都泛着流光。
影落为美景感叹,有钱人就是这样,即使是荒芜之处也能硬生生制造出一个天堂,她突然感激起景蓝来,这眼前的景致让她想起家乡了。
那是个江南小镇,临着太湖,小桥流水,鱼米之乡。春天总是不期而至,不像这里,姗姗来迟,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