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落日染染

8、第 8 章

　　那日之后，我有半月没有见过顾寒山。听说他回国后身体还是不太好，之后还是要回英国休养。
　　开学后，我课业任务重了起来，因为有了在GAT实习的经历，在一些实践性的课程里，我显然有了优势。因为不在GAT了，也就很少和顾寒山联系。
　　张家伦倒是常来学校看我，有时指点的课业，有时带我去附近的餐馆吃饭。好几次我逃课被他撞到，张家伦一向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几次劝我不能这样。
　　我笑说他像是个老夫子。
　　他也不反驳，只是憨厚笑着。然后看了看我的论文，帮我一点一点修改。
　　我父母工作很忙，有时有学术论坛就两个月不见他们都是常事。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早就习以为常，和父母的学生关系也不错，算是被学生们看着长大的。张家伦是近几年我爸最满意的博士研究生，他勤恳、踏实，做事非常专注。
　　我一向是个散漫又任性的人，坦白说，并没有太多的学术天分，只是喜欢各种新鲜的事，讨厌一成不变。
　　这天经管学院有个青年论坛，请来了稀客嘉宾来分享经验，整个学院只给了20个本科生名额去听。我拿了论坛邀请函，看到几个有名的教授，还有我校和临校的博士，研究生和本科生，再看特别嘉宾，赫然写着:顾寒山。
　　顾寒山不是回英国了吗？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晚上到了会场，早已座无虚席，我好不容易在后排找到一个座位。嘉宾进来时，全场起立鼓掌，我在后面垫着脚，看不真切。只看到顾寒山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被一个助理推进场。他恭敬谦让，让几个老教授坐在正座。
　　我远远看着他在台上和教授们侃侃而谈。每个嘉宾面前放着一瓶矿泉水，他的那瓶始终未动，我不禁有些埋怨会议工作人员，这样一整瓶水，他根本不方便喝啊。
　　论坛气氛非常热烈，到了互动提问环节，很多人好好举手要发言，都想抓住机会跟嘉宾进行交流。
　　好几个男生问了教授学术问题，也有学生问顾寒山关于GAT管理理念的问题。这时有个同学站起来，接过话筒，问，顾先生，您学生时代的论文我曾多次研读，基本可以说是你的拥趸者之一，我今天看到您来，非常激动，也想问个题外话，都知道您在一年前……出了事故，您……可曾灰心绝望过。
　　全场很多人倒吸一口冷气，顾寒山这样坐在轮椅上，身体的残疾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样直白的问题虽无恶意，但的确尖锐。
　　顾寒山轻咳一声，微微笑着，认真回答，绝望？灰心？当然，当然有过，而且直至现在也时常会。
　　场下的人面面相觑，这显然不是人们料想的正能量的答案。
　　顾寒山笑着，接着说，我如今只能靠轮椅代步，生活中的小事也因为身体的关系变得困难，不灰心不绝望是不可能的。但是怎么办，世界还有精彩，死去太可惜，人总要因为追求那些美和精彩而继续走下去，至少我是这样。今日台下大多是正在读书的同学们，我也想对你们说，去经历，去探寻，不要辜负好时光。
　　他话音刚落，掌声骤起，经久未息。
　　听完他的话，我心中蠢蠢欲动的东西更加萌动。
　　在人潮之外，我看着台上的顾寒山，他英俊、气质脱俗，周遭的女生早已经沦陷，捂着心口说天哪，男神。论坛结束后，顾寒山被几个人簇拥着出了会议厅大门。我掏出手机，打给他电话。
　　喂，顾寒山，是我，我刚也在会场，你…有空一起吃饭吗？
　　嗯…你稍等，十分钟之后我回复你。
　　我站在会场外的台阶上，看见人群里的顾寒山，虽坐在轮椅上，但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气质。再我看来，他如今虽然不良于行，但举手投足却比当年的小顾叔叔更有魅力。
　　我看到他对那几个教授和校领导说着什么。
　　我低头再包里翻找手机，再抬头已经不见顾寒山。这时，手机震动，是他。
　　小荷，你往校门口走，我在车里等你。
　　你不用去应酬吗？我不禁问，顾寒山难得来参加论坛，刚才那些教授明明在邀约吃晚饭。
　　他轻笑一声，慢悠悠说，我说我身体情况不允许久坐，要回去休息了，他们自然不敢坚持邀请我。
　　哦哦，那你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我一路飞奔，看到顾寒山的车，拉来车门就坐进入，大口喘着粗气。
　　顾寒山明显被我一惊，说，这么快？！
　　我嘻嘻笑着，说，顾总的约，小的不敢怠慢。
　　我看着他，他身体被特制的安全带绑着，但还是有些无力地下滑。
　　顾寒山，你是真的不能久坐吗？我不禁问。
　　他哈哈一笑，骗他们的，不然怎么逃过应酬。我现在除了久坐还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能站起来走走？
　　我瞪他一眼，他分明很疲惫了。
　　这时，他的右腿微微抖动起来。我看到，有些手足无措问到，顾寒山，怎么办。
　　他无奈自嘲一笑，用手有些大力捶打着右腿，果然抖动停止。
　　我连忙抚上他的腿，责怪他，你那么大力做什么！
　　顾寒山有些出乎意料看着我放在他腿上的手。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赶忙收回手，讪讪地说，那个……要不然别去外面吃了吧，你应该累了。
　　顾寒山只是顾自报给司机餐厅的名字。
　　他转头说，跟我吃饭可能比较麻烦，你不介意就好。
　　我点点头，觉得不对，又赶紧摇摇头。
　　顾寒山看着我笑了，伸出手臂，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说，小馋鬼。
　　我们去了一个别有情致的餐厅，名字叫永无岛。每个包间都有主题，全部都是童话故事名字。布置得特别可爱，我几乎想在每个角落拍照留念。
　　我快乐的大叫，顾寒山，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太可爱了，你看你看这里有小红帽，那边还有美人鱼……
　　顾寒山坐在轮椅上看着我蹦来跳去，他拿起手机，帮我拍照。
　　我说，这边这边，我要和灰姑娘照一张……还有那边！快来！我要和小王子照！
　　顾寒山笑着，划着轮椅听从我的指挥，从一处到另一处，帮我拍照。
　　这时餐厅老板的一只大狗冲出来，我平日最爱狗，忍不住蹲下来和那只大金毛玩儿得几乎忘了还要吃饭。
　　金毛也不人生，追着我围着顾寒山的轮椅跑来跑去。顾寒山被我逗得哈哈哈大笑，看着我和大狗追逐打闹，眼里尽是……宠溺？
　　我怀疑我看错了，心通通直跳。
　　顾寒山见我玩够了，挑着眉毛说，不安分小姐，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我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顾寒山选了一个叫做"夜莺与玫瑰"的房间，我们进去，墙壁上画着巨大的玫瑰，和一只看起来很悲伤的夜莺。
　　我们坐定后，我问顾寒山，为什么那只鸟看起来那么悲伤。
　　顾寒山摸着放在桌上的玫瑰花朵，说，因为它爱得更无私，所以承受了心痛。
　　哦……这样啊。那还是不要爱得无私了，自私一点比较开心。
　　顾寒山看着我，轻笑说，小鬼，你长大就懂了。
　　我怒了，我已经长大了！
　　顾寒山无奈，好好好，是我说错话。
　　我拿过菜单，问，我能点最贵的吗？
　　对面的人挑了眉梢，说，Sure。
　　等到上菜，我才发现，我点了太多甜点，而顾寒山只喝了点瑶柱粥。
　　我问他，你不吃点别的吗？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
　　啊？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怎么吃东西，不饿吗？
　　他比划一下，说，我的胃在这里。然后手更高得比划一下，接着说，我从这里失去知觉，所以我感受不到饿。
　　我听完觉得心痛，装作不在意，瞪他，感觉不到不代表不饿，必须吃！
　　说着夹了一块嫩鹅肝放在他碗里。但是他没有吃。
　　随着时间推移，我看到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变得苍白发青。
　　我不禁问他，顾寒山，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头上已经有虚汗，看起来非常异样。
　　他点点头，说话竟然有些颤抖，小…小荷，非常……抱歉，我……可能要先离开，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又拨通另一通电话，好像是他的护理，让他马上过来接他。
　　顾寒山整个人打起了寒战，整个人发抖，眼神涣散。
　　我吓得不知所错。
　　他挣扎着说，乖……出去，不要……看我。
　　我被吓哭，不管不顾地跪在轮椅前一下子抱住他，顾寒山你是不是冷，我抱住你会不会好一点。
　　我感觉他在不停推开我，只是因为力道不够没有成功。
　　小荷……听话，出去，给我……留点尊严……
　　我听到他这样说，第一次心痛得要窒息。
　　我只好依言出去。看着房间的墙壁，狠狠咬着自己的手，心揪成一团。
　　很快的，两个人赶来，冲进包间把顾寒山火速推出来。我看到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衣，他虚脱般闭着眼睛，大口喘着气。
　　他们抱起顾寒山，放进另一辆车，急急说，小姐，顾先生马上需要回去休息，司机送你回去。
　　然后车子疾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