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落日染染

48、番外

　　顾寒山和小荷婚后大部分时候都在英国，相对来说，寒山更适应英国的气候和节奏。
　　小荷依旧是待业青年的状态。之前投资的客栈，账面难看得一塌糊涂。小荷很是沮丧，也不太敢和顾寒山说，怕他觉得她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说真的，有时候，顾寒山严厉起来，小荷还是有些怕的。
　　一连几天小荷都明显郁郁寡欢，顾寒山带她去吃甜品，她都没有往常的雀跃。寒山察觉，问她，宝贝，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小荷连连摇头，想糊弄过去。
　　顾寒山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小女孩心里的小九九，耐着性子说，小荷，你说过，我们之间不必有什么隐瞒的，你看，我昨天晚上都告诉了你其实我自己快坐不住了，需要平躺休息。我做到了没有隐瞒，你呢？
　　小荷看看他，咬着嘴唇不说话。她最怕顾寒山拿自己身体说事。寒山身体比从前好了些，神经痛不那么频繁了，但是他的身体毕竟不如常人，工作起来，经常久坐一整天，回来时常常疲惫不堪，要躺在床上，按摩后背很久才能好一些。
　　顾寒山看着她的样子，询问地嗯了一声。
　　小荷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顾寒山，如果我把你上次给我的钱都亏损了，你会不会很生气？
　　顾寒山闻言，明显神情一松，憋着笑问她，就因为这件事？
　　嗯。
　　小荷低着头答。
　　顾寒山笑了，说，苏大小姐，你要听实话吗？
　　小荷抬头，不解地看着对面丝毫没有怒意反而忍俊不禁的顾寒山。
　　寒山笑说，说真的，从你选择投资那家客栈起，我就知道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亏损。不过没关系，本来那些钱也是给你练手，只当交学费，不用太难过。
　　小荷瞪他，问，凭什么我刚开始你就会料定我输？
　　顾寒山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还有婴儿肥的脸蛋，说，傻瓜，你投资如果是为了赚到钱，那么只看情怀是不够的。很显然，那个客栈项目的企划只有情怀，而缺乏实际的数据调研支撑，会亏损，当然是意料之中。
　　小荷嘟嘟囔囔说，那……我把你辛苦赚的钱都亏掉了，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顾寒山大笑，把巧克力甜品推到她眼前，说，你未免太小看顾寒山的能力了，放心吧，少了那些钱，我不会怎么样。
　　小荷宽下心，看着甜品，却没有往常的食欲。一阵恶心泛起，她本来身体也不算太好，脸色明显发白，她慌忙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这几天总是胃不舒服，小荷吐得眼前发黑，心想回去要吃点胃药了，不然好吃的甜品在眼前都吃不了。
　　顾寒山看到她这样，不免担心，拍着洗手间的门，问她怎么样。
　　小荷出来时，看到寒山坐在轮椅上很焦急。每次她身体出问题，顾寒山都会显得有些……无助。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并不能帮到什么。
　　顾寒山叫了司机，慌忙赶去医院。路上寒山自责，自己最近太忙，经常晚归，小荷身体出了问题，他竟然全然不知。
　　检查过后，医生笑着对顾寒山说，sir，祝贺你，你要做父亲了。
　　小荷和顾寒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曾经想过这件事，但真的不敢奢望，因为以寒山的情况，自然受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顾寒山已经有点点泪光在眼中，确认了一遍，他手握拳抵在额上，闭上眼睛。
　　他心中百感交集，他经历了太多痛苦和黑暗，能和小荷在一起，他已经觉得是上帝恩赐，如今又有新的惊喜，他心中太多感激和感慨。
　　小荷傻乎乎的，看着顾寒山。顾寒山拉住她的手，落下一吻，说，宝贝，谢谢你……谢谢你。
　　小荷的孕期过得没心没肺的，自己完全没有当回事。除了前期有孕吐之外，以后还是活蹦乱跳的。有次顾寒山下班回来，看到她在花园里站在梯子上修剪柠檬树的枝叶，吓得他一身冷汗。顾寒山又不敢喊她，怕她受惊跌下来，只好让随从在梯子旁边护着，他在轮椅上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生怕有什么闪失。
　　末了，小荷从梯子上蹦下来，看到顾寒山，说，咦？你下班啦？
　　顾寒山一脸不知拿她怎么办的表情，说，For God sake，要是有下次让我看到你爬高，我的心脏怕是承受不了了。
　　小荷不以为意，还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说，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啊，我身手很灵活的！
　　顾寒山捂脸苦笑，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他腿上，说，好好好，你身手很好，但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拜托别再爬高了。
　　小荷笑着答应。
　　但是，顾寒山经常工作的时候还是担心小荷，后来所性不再去公司，在家办公了，为了方便还大费周章开辟出一间会议室。家康说，大家以为是最近顾总身体状态不好，谁都不知道其实是因为顾总家里不省心的小捣蛋。
　　小荷做了个鬼脸。家康经常随着顾寒山称呼她，什么小捣蛋啊，小坏蛋啊，小傻瓜啊……
　　小荷整个孕期除了肚子，几乎都没怎么胖，但是她还是抱怨自己变胖了。但是事实是，顾寒山瘦了。他转移的时候不让小荷帮忙，怕自己腿痉挛会提到她的肚子……甚至亲自帮小荷准备水果盘，保证营养。小荷原本就挑食，不爱吃饭，顾寒山知道变着花样哄她吃东西。顾总也会和朋友诉苦，说，搞定这个小孕妇比管理整个GAT难多了。
　　临产的时候，小荷早早住进私人医院。顾寒山全天陪着她。
　　说不怕，是假的。阵痛来的时候，小荷心里怕的要命，但是她的生产过程真的很顺利，诞下一个小男孩。
　　顾寒山小心抱着婴儿，给他起名叫，顾止言.

　　自从顾止言小朋友出生后，顾寒山分了一些工作出去，有一些下属子公司的事情，他放权下去，不在亲自过问。虽然还是很忙，但也算是多了些在家中的时间。
　　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想错过止言的成长。
　　因为他的电动轮椅扶手处有太多按钮操控板之类的东西，他怕小婴儿乱动会撞到，所以通常都是转移到沙发上才会抱着止言和他玩。
　　我生产后身体比较虚弱，顾寒山禁止我出去工作，他说，两年之内，no way。
　　我笑着问，顾寒山，这两年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再舔个小朋友？
　　顾寒山抱着止言，低头说，No，有止言就够了。
　　其实他是有些后怕，因为生产过程中我一度出现生命危险。
　　小荷，那种恐惧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顾寒山因为身体原因，并不能真的照料止言很多，但是他会力所能及做些他能做到的，比如抱着他哄他入睡。
　　顾寒山有时会把止言慢慢举起，他左手还是抬不高，即便是他努力复健，到左臂仍旧无法举过头顶。
　　顾寒山的身体好了一些，可是还是很忙，神经痛袭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会痛到发抖。每次看他忍痛的样子，我都觉得像是一场凌迟。早起也是他最容易痉挛的时候，有时肌张力高得根本做不起来也躺不下去，右腿抖动得厉害。但是因为这点肌张力，经过这么久的复健，顾寒山竟然可以在穿着支具和假肢的情况下，撑着双杠站三十秒左右。
　　这点进步对于顾寒山来说是意义非凡的，站姿对他的血压内脏都有很大好处，但他说，能这样站一会，能让他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有多高，坐轮椅太久了，他都忘记了站着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我也会抱着他，让他靠着床边站几次。他太高了，大半身体又瘫软，我抱着他让他把一些体重渡给我，他总是怕他把我压坏了或者摔倒，不过后来，我们的默契已经越来越好。
　　顾止言快两岁的时候寒山接受了一次非常冒险的手术，如果成功会让感知平面下降一些，如果不成功可能会让他完全性瘫痪。
　　寒山和我商议，他想冒险尝试，因为如果成功了，感知平面下降，对他的平衡很有利。如果不成功最多就是成为完全性瘫痪。
　　我很矛盾，其实不想他冒险，但即使不做手术，神经痛和痉挛也让他经常痛到冷汗沁出，而且因为左腿高位截肢，他的平衡真的很不好，在做转移、穿衣甚至是坐在沙发上，都会不着力地摔倒。
　　寒山眨眨眼，说，小荷，你的意见很重要。
　　我思索后，对他说，顾寒山，我支持你，即使失败了，希望你也不要失望，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我们咨询了医生，医生告诉我，若是失败了，他的手可能就完全废用并且手臂无法对抗重力抬起，很有可能他将无法独立进食，而且膀胱和括约肌也会彻底失去控制，身体肌力会消失，他会彻底依赖高背电动轮椅行动，这是最坏的后果。但如果成功了，他的感知平面会下降到腹部，这意味会大大增加他的自理范围，他坐着的时候，会坐的更稳，最重要的是也会减少他的神经痛。
　　顾寒山早就听过医生的意见了，这次只是带我来听。我听着医生的话，心疼他，不知不觉眼中都是泪水。顾寒山云淡风轻，含笑抚摸我的头发，安慰我的不安。
　　最后，我决定尊重寒山的选择，接受手术。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会陪着他。
　　寒山手术前进了医院后，我把止言送去寒山奶奶那里。我发现，在时间的洗礼中，我变得更冷静，更有条理了。对待寒山也更加懂得他，懂他豁达，懂他的艰辛。
　　寒山手术时我并没有守在门外。我开车去买了他喜欢的手工睡衣，买了一些日用品。并不是不担心，而是等在手术室外我会更焦心，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准备好日用品让他舒服一点。
　　寒山手术后在监护室两天，后来转入了病房。病房是个大套间，我在客厅和寒山的床头都摆了一些鲜花，然后给自己化了淡妆等寒山醒来。
　　那天晚些时候，寒山醒了。
　　因为还很虚弱，他朝我眨眨眼睛，展颜露出一个让我宽心的笑。我握着他的手，吻吻他的额头，说，顾寒山，你很棒。
　　一连三天，寒山都只能平躺。我看着他的样子，不敢想象当年刚出车祸时，他该有多么虚弱。我谢绝了GAT一些高管的探访，我希望他这段时间可以静养。
　　刚开始的四周，因为脊髓休克的问题，寒山几乎不能动，只有右手能微微抬起一点。刚开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臂彻底没法动弹时脸色很不好，后来医生来说明，说目前脊髓休克期，要过一阵才能看到手术效果。
　　那一个月，都是由我来喂他吃饭的即使是喝水，也是我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看得出寒山很低落。他也坦言，小荷，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如果往后我只能这样了，我可能还是需
　　要消化一下这个结果。
　　我理了一下他额头前的碎发，说，别怕，哪怕就是现在这样也不要担心，你依旧魅力不减，我会陪你重新复健，生活照旧继续。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说，我的小女孩，长大了。
　　我拥抱他。
　　有他，有止言，生活已然很好。我很感恩。
　　后来，慢慢的他的手臂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开始了一些比较舒缓的复健活动。寒山总是让我不要看他复健，因为很枯燥，而且，他复健的时候显得……非常无助。我不同意，所以每日都在复健室陪伴。看他练习坐，练习翻身，练习举起手臂。
　　将近五十天后，医生重新评估他现在的状况，结果很让人欣喜。顾寒山如今可以感受到腹部的触压但是也没有多少肌力，可以双臂同时举高，也可以在不用腰围没有靠扶的情况下独立坐着将近十几分钟，甚至可以在坐着的情况下抛接球，这在从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医生也很满意手术结果，说随着复健，可能以后还会再好一点，至少坐着会稳很多。
　　我们回家那天，顾寒山自己从轮椅转移到了车上。他说，小荷，你知道吗，我现在坐在车里，安全感多了许多，从前其实是靠着安全带把我绑在座位上的。
　　虽然手术成功，但他毕竟是个高位截瘫的人，平衡远不如常人。那日虽然没有系安全带，但还是需要我抱扶着他，不然刹车颠簸都会让他有些吃力。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也惊喜发现，他现在4几乎很少神经痛，这是让我最欣慰的，因为真的不忍看他受折磨。
　　经过严苛的复健，寒山已经基本可以自理，即使是沐浴也不需要别人抱他进浴缸。但是他如果不戴假肢的时候，坐着还是会歪斜。
　　止言三岁的时候很好玩，会在复健室陪爸爸一起复健。
　　有天他和寒山同时穿衣，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三下两下就穿好了全套，而寒山还在和自己的裤子搏斗。小家伙兴冲冲跑来，邀功，妈妈妈妈，我比爸爸快好多！
　　寒山笑着看着我们说，爸爸也会努力更快，不过可能永远比不过你了。
　　止言听了，又跑回床上，小手帮着寒山拉扯裤脚，说，没关系，爸爸我帮你！
　　止言很小就知道自己爸爸和别人不同。他问过顾寒山，为什么爸爸只有一条腿？而我和妈妈有两条？
　　寒山抱着他，耐心解答，爸爸的腿受了伤，医生叔叔为了救爸爸的生命，只能放弃左腿。
　　止言似懂非懂，问，那你痛痛吗，爸爸。
　　顾寒山笑笑，点头，爸爸痛痛，痛死了，后来妈妈出现了，治好了爸爸。
　　哇，妈妈这么厉害。
　　嗯，妈妈是很厉害，你也很厉害，有你在爸爸也不会痛。
　　寒山抱着怀里的小人，含笑说。

　　虽然顾寒山古文素养很好，但是他素日用英语更为熟悉一些，可他有对中国传统民俗很感兴趣。前一阵子端午节，顾寒山像个小孩一般发动全家包粽子。
　　他的手没力气，就力所能及帮着大伙，递上粽叶什么的。佣人们都是英国人，跟着视频教程学习包粽子，虽然家里一团乱，但是很温馨。止言高兴得很，拖着粽叶跑来跑去，问爸爸，为什么我们把米包进叶子里。顾寒山一时用中文一时用英文地耐心解释节日的由来，看得我好笑。随着止言的出生，仿佛也释放了他内心的小男孩。
　　七夕来临。顾寒山前两天就把止言送去了奶奶家，那里有只叫比利的大狗，止言很喜欢。顾寒山手术后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但到底不如常人，上月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肺炎，住院近两周。
　　时近七夕，他执意要去中国过中国的情人节。顾寒山没有完全康复，时不时还是会咳嗽气短，但他说，小荷，我好不容易逃离医院，真的很想像样地过情人节。
　　他答应我此行有随性的医生，我才同意。
　　其实自从止言出生，再加上他真的太忙，我和他单独的二人时光就少了很多。但他会刻意挤出时间陪伴小朋友，我不忍他为家庭加大工作强度，担心他的身体。每当我絮叨让他别太累，顾寒山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说，小女孩，放在从前我可能真的不太爱惜自己。而如今我有了你，有了止言，我便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了。我虽伤废，但真希望自己陪你们过好每一天了。
　　能看的出，顾寒山真的比从前更爱惜自己身体。上次任妍来做客，看到顾寒山竟然能独立坐在沙发上和大家谈笑，不经感叹，寒山，你如今状态真好。
　　顾寒山云淡风轻说，如今有妻儿老小，怎能不让自己再强一些。
　　为了过七夕，我和顾寒山回到国内。他有一处中式庭院的会所。他说，既然是七夕总是希望气氛隽永一些的。
　　到了庭院前，青瓦白墙，古典风月亮门。顾寒山旅途劳顿，还是有些疲累。他有些轻咳，我配合他的呼吸，帮他按横膈膜的位置，让他顺利咳出来。
　　小荷，我现在有些不舒服，等下要先躺一下。
　　我闻言，连忙叫人把他送进会所的卧室中。
　　顾寒山脱了假肢倚在床头，就着我的手喝了一点温水。许是看着我神情担忧，他抬手摩挲着我的脸颊，说，宝贝，抱歉让你要做这些，我若是健康的人，此时会和你在庭院里漫步。可是……
　　我没让他说下去，便吻住他。
　　顾寒山，你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我帮他按摩着手掌，脊髓损伤终究让他的手掌肌肉萎缩。这双手，看上去无力，羸弱，但，也就这双手，让我和止言过着优渥的生活，保护我们远离困苦。
　　顾寒山看我盯着他的手，说，是不是越来越丑了。
　　乱讲。
　　小荷你看，我再努力都没办法握紧你的手。顾寒山很使劲，但手确没有力气。
　　所以，我的小女孩，你一定要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点点头，抱住他。
　　晚些时候，我们在庭院的荷塘边用餐，看着月亮爬上天空。
　　我推着顾寒山慢慢走在小径，颇有曲径通幽的感觉。风起，顾寒山说，小荷，过来。
　　我蹲在他膝前，他有些困难地解下围巾，给我戴上。
　　起风了，别着凉。
　　我正要说，我不需要。这个肺炎刚好的人，竟然还在担心我。
　　他笑说，没事的，别担心我。
　　因为生止言，走了趟鬼门关，他就生怕我有一点点不舒服。
　　好了好了，小家伙，今日七夕，我们好好过节。
　　他拉过我，坐在他腿上。
　　月光下，顾寒山的脸庞宛如神祗。糟糕，心脏还是会怦怦乱跳。
　　他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呢喃，感谢上苍垂怜，让你在我身边。
　　我也抱着他，趴在他的肩头。
　　顾寒山，把你追到手，是我做过最有成就感的事。
　　他爽朗笑了，宠溺看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头，说，唉……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