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回宫 ...
-
彼时的太和殿已有些混乱。
本是小顺子去传了口谕、众大臣不疑有它便散了,裕王却忽然进宫说要来侍疾。
陈老和小顺子好一番阻拦,双方僵持不下,闹的正难堪。
裕王情真意切道:“忽闻皇兄有恙、本王心急如焚,你们却处处阻挠,究竟和何意图?”
“王爷误会了,实在是陛下眼下见不得风,静养中万不可被打搅。”
“大胆!竟敢说本王探望皇兄成了打搅?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王?”
小顺子和陈老没接茬。
立在殿门一旁的李安上前道:“陛下既不便见您,王爷还是请回吧。”
萧睿步步紧逼:“李统领,何时连一个太监也能对你颐指气使了?皇兄这用人的眼光、可真是…”
竟连带着把萧瑾也冷嘲热讽一番。
李安额头青筋凸现,可见已是极力忍耐,“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进殿。”
“哼!本王瞧你们这目无尊卑的狂妄模样,还以为至少有圣旨呢。”
转而意味深长道:“假传口谕倒是容易。莫非是你们挟持了皇兄,图谋不轨?”
这话问得刁钻,三人颇有百口莫辩之感。
小顺子率先上前:“只要奴才还剩一口气,便绝不会忤逆陛下。”
萧睿嗤笑出声:“说到底不过一区区阉人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有甚了不起的?本王就是处置了你又如何?”
李安亦上前与小顺子并身、目视前方,并未多言,却态度坚决。
萧睿见此,睨了几人一眼,竟真的转身、只留下个背影。
小顺子与李安甫一对视,顿觉有鬼。
但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蹲坐在殿内一筹莫展的小顺子忽的听李安中气十足道:“陛下!”
一骨碌爬起来便冲了出去,见到主子就又跪下了:“陛下!”
还是陈老格外稳重些,悄悄舒缓了神色、默默在一旁行了个礼。
这厢小顺子已抱着萧瑾的小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可担心死奴才了!都是奴才的错,您要是出了一丁点岔子,可叫奴才怎么活啊!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哪!”
萧瑾无奈扶额,对方又喋喋不休地立马起身打量自己:“陛下可曾受伤?可有哪里不适?可需传膳?”
半晌,无人应答。
小顺子才意识到不太对,又毫不犹豫地跪下磕头道:“陛下,奴才死罪。”
萧瑾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安抚几人,言简意赅道:“宫中可有异?”
……待小顺子一五一十交代完,李安又将萧睿来过之事禀报了一遍,斟酌道:“微臣以为,裕王殿下此举甚是反常、应不会善罢甘休。”
萧瑾心道果然是你,“不必担忧,就怕他不来。”
听出陛下态度,也猜出几分其言下之意:“禁军五万两千一百一十九人,随时听候陛下差遣。”
“不必如此紧张,裕王所屯私兵不过两万人。”
在场几人无不暗自感叹陛下手腕:不仅知晓此事,竟连具体数目都了如指掌。
小顺子疑惑道:“那凭何犯上作乱?”
萧瑾不无自嘲地:“朕在他眼中此刻已然命丧黄泉,没有虎符、禁军便形同虚设。”
小顺子一点就通:“陛下放心,奴才绝不会让人走漏了消息。”
“朕特意从东华门而入,就是为了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你们方才可是给了他把柄,若朕所料不错,他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带兵进宫。”
萧瑾交代完,转而盯着一直未开口的陈老,面色深沉。
如此赤裸打量的目光,叫人如芒在背,陈老怎会感知不到?
萧瑾率先道,“你们二人且先出去。”
小顺子没由来一慌,瞟了眼萧瑾。
便被迅速捕捉道:“看来你也知情?”
正欲转身的李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没自己的事,便回殿门口了。
小顺子却心知肚明,二人以头伏地,都没开口。
萧瑾又气又心累至极:“好得很哪!你、你们!”
叹了口气,“何时的事?”
陈老终于开口:“谢将军养病出宫前一日。”
萧瑾稍一联想,便知定是谢鹤亭的主意,起身道:“你们如此、把朕置于何地?”
小顺子声若蚊蝇:“谢将军那般哀求,奴才与陈太医也是逼不得已…”
萧瑾竟不知,铮铮铁骨、生死不畏的谢鹤亭还会为了什么事有求于人。
是了,他连沙场都去得,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不愿自己心怀愧疚罢了。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纵瞒得了一时…
适才的打击叫萧瑾一时没回过神来,现下却忽然都想通了:那人早已打算好了一切!自请去北疆,竟是为、为了找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纵使偷偷死了、也没人知晓,倒时随便扯个什么理由,总归自己是不用背负着自责过一生。
给谢昭找好了倚靠,又留以长嫂谋生之法……
思及此处萧瑾脚跟一软,整个人瘫坐回龙椅上:谢鹤亭那日所言,竟是在安排后事……
自己总怪他心思过深、什么都埋在心中,叫人难猜,可这、这又让他从何说起?
如此思虑周全,却未曾为他自己考虑半分。
再开口是自己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毒、疼么?”
小顺子闻言大着胆子抬头瞥了眼萧瑾,竟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往日的主子总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几时这般失魂落魄过?活生生像是丟了精魂。
埋下头不敢再看。
陈老一脸为难,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启禀陛下,此毒每每发作便如万蚁噬心、周身无力,且一次胜过一次,直到、”
瞅一眼萧瑾神色,“直到筋脉彻底枯死,痛感则会逐渐减弱,但却是因已天人五衰、痛感丧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瑾无力道:“先下去罢。”
小顺子心中担忧,但又不敢此时忤逆,不安地看了萧瑾好几眼,终究是长舒口气,与陈老出了殿。
殿外天光乍泄、明暗交错间,萧瑾独坐高堂上,一时恨不能以身代之。
从怀中掏出在路上已阅过的那沓纸,重新逐张翻过,眼前已有些模糊:
…正月初一,除夕。…戌时末,陛下离府,将军回房、呕血。周身战栗、出汗阵痛至亥时三刻。
…正月初八,发作一次。
…正月十五,亥时,东西厢房大火。半柱香后,火灭。
子时初,出府搜查逃犯,至次日卯时归。于书房勘察京城舆图至辰时…
萧瑾五味杂陈:既悔恨自己未能早些发现,又讶于自己竟难受至此。
原来不知不觉、不知何时起,他谢鹤亭在自己心中竟有如此份量么?
可自己明白这一切,终究是、太迟了。
要继续装作不知么?他瞒得那样辛苦,自己何苦忍心戳破?
可又怎能无动于衷?
当日早膳,萧瑾未用。
传午膳时,萧瑾也并未理会。
小顺子急得团团转:“李统领,陛下把自个儿关在里面,这不吃不喝的,可怎么办才好?”
李安当然给不了他应答。
……
当日申时,小顺子把陈老请来,在殿外道:“老臣知陛下难受,还望您能保重龙体,莫要辜负了谢将军一片苦心。”
萧瑾闻言,半晌,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朕要沐浴。”
小顺子面上一喜,连忙推开门进去:“诶!主子,汤池都备着哩!奴才扶您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萧瑾还未出来,也没传人伺候。
小顺子心头不安,壮着胆子道:“陛下?”
无人应答。
又唤了两声,还是没理会。
待他带人进去,才看到萧瑾靠在池边,不知昏过去多久了。
“快!快传太医!”
…陈老替萧瑾把完脉,“陛下这是忧思悲恸过度,心脉有损。加之日夜奔波、又整日滴水未进,难免有些虚弱。”
收回搭脉的手,却瞥见其手腕上乌青泛紫的几条印记:“这…”
小顺子凑过来,心中也是一惊,陈老下意识起身,小心翼翼查探其左手及两个脚踝,竟也是如此。
萧瑾皮肤白皙,这痕迹扎眼睛得很,看着生生比原本的状况还要严重几分。
小顺子斟酌道:“有劳陈老了,这医案上…”
“陛下于池中晕倒,身上难免有磕碰之处。”
小顺子了然点头。
待给萧瑾上药包扎完、又开了药方,便退了出去。
萧瑾这一睡便至寅时。
睁开眼顿觉周身都松快了不少,小顺子连忙上前:“陛下,御膳房温着小米燕窝粥和银耳莲子羹,还炖了乌鸡汤,您可有胃口?”
不待萧瑾拒绝,又道:“陈太医说了,您脾胃受损,需得按时进些好克化之物。”
不知为何,萧瑾忽的想起昨夜那碗米糊糊,“小米粥罢。”
一旁的小太监忙不迭去取了。
小顺子欣慰道:“好嘞!奴才先扶您起身。”
萧瑾用手撑床、胳膊一用力却忽的一阵隐痛,抬手一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为何。
小顺子泪眼婆娑地:“陛下,都怪奴才,让您受苦了。”
萧瑾无奈:“朕有些渴。”
小顺子连忙转身,接过玉钏递上的温水呈上:“委屈陛下,陈太医嘱咐,这几日喝药不得饮茶。”
萧瑾忽道:“朕这次被京郊百姓所救,他家中清贫,朕当时无财物傍身,你找人送些过冬所需的物件儿过去,莫要太过华丽,可明白?”
小顺子点头称是,问那人姓甚名谁,又有些困惑:“既如此,为何不直接送些银钱予他?”
“我观那少年人穷却志不短,又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若是这样他定不会取,或许还会恼怒。岂可如此折辱他人?更何况怀璧其罪,莫要给人家添麻烦。”
“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奴才这便去安排。”
小顺子岂是那等死板之人,便安排人买了足够吃大半年的米面,好些肉,及木炭、棉被、衣物等,想着有读书人,又买了材质中等的笔墨纸砚,书籍若干……
苏怀远当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才点了蜡烛准备温书,便听见有人敲门。
正觉奇怪,苏母也出了房门:“这大清早的,能有啥事。”
朝院子走去,紧接着便是一骇,“这么多人哩!”
苏父担心地跟过来,目露防备,还未开口,为首之人便笑眯眯道:“敢问苏怀远可是住在此处?”
“你们找我何事?”苏怀远走过来,不动声色站在双亲身前。
那人却笑得又殷切了几分:“那便没错了。我家主子说,昨夜借住在苏公子家,得给留宿钱,不然他心中难安。”
说罢不待几人反应,又自顾自地:“我家主子还说,他知苏公子高风亮节,可这本就是他欠下的,需得还清。”
一挥手,身后几人麻利地开始把东西往院内扛。
苏母道:“呦!可是那个娃儿送来的?咋这么多!可真是、这可使不得!”
苏父沉吟片刻,“儿啊,你救下的人,你做主罢。”
苏怀远略一踟躇,安抚道:“爹,娘,那位兄台与我乃君子之交,亦是个胸怀坦荡之人,若不收下,只怕以后都不愿再见我了。”
于是三人看着这五六人进进出出好几趟,带来的东西在院内堆成了一坐小山。
苏母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纵是苏父亦有些愣怔。
苏怀远一揖:“还请代小生谢过你家公子。”
那人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苏公子何须客气。便不多叨扰了。”
说完几人顷刻间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三人回到院中,一清点苏怀远心中更是熨帖:顾及自己颜面,送的尽是些实用之物,还思及家中情状,此处又在乡间,并不惹眼。
苏母先是欣喜:“就说那孩子懂事哩!”
又有些犹豫:“当家的,这么些东西,我们就白白拿别人的,可不好嘞!”
苏父看向苏怀远。
苏怀远道:“爹,娘,这是那位公子一番心意,你们且放心收下。
儿有预感,我与他还会再相见。待日后往来再相还也不迟。”
却未曾料到,这样的相见是何种情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