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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请求 ...

  •   谢鹤亭率先收回目光,趁机细细端详着近在咫尺之人,发丝有些许凌乱,眼下泛着乌青,连清澈的眸子都黯淡了几分,甚至有隐隐可见的红血丝,微蹙的眉难掩担忧之色。

      褪去了肃穆威严的帝王之仪,此刻自然真实的模样生动得很,竟还显出几分脆弱与凌虐之感,本以为自己平素最爱萧瑾这双水波流转的含情眼,却没想此般状态下,不仅未觉狼狈,反倒活色生香,好看得紧。

      自己鲜少有机会能离这人如此之近,更是一贯隐忍克制,从未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毫不收敛、大胆赤礻果盯着九五至尊,此刻倒像是个偷腥的猫。

      谢鹤亭想到这作比在心中自嘲一笑:自己可不就是对人起了歹心么。

      又难免多出几分探究:往日无论是对臣子还是下人,对方遇到诸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从未急言厉色过。

      这是...因为关心我么?

      心中一暖。

      萧瑾亦未料到自己开口语气会这般不善。

      可这次也确是被他急得狠了。并无就此揭过的意思:“还是觉得朕这地方委屈了你,嗯?”

      谢鹤亭不知今日的陛下是怎么了,活脱脱似个耍脾气使性子的孩童,“微臣不敢,并无此意。”

      萧瑾见对方不紧不慢的,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忘了先前自个儿是如何无礼地偷看人家的贴身之物,一阵心虚过后竟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但又心知肚明谢鹤亭因何不进食,也不知是羞赫还是恼羞成怒:“朕看你敢得很!”

      起身拂袖而去。

      路过屏风时,脚步虽未停留,却对殿前行礼的二人颔首道:“有劳陈老了。”

      徒留谢鹤亭还未来得及张口,又是几瞬愣怔,思及睡前所闻种种,终归是酸涩难言。心又默默沉了几分,坐下准备闭目养神。

      见陈太医正上前,便配合地伸出手腕。

      良久。

      谢鹤亭察觉出情况有异:“陈太医,如何?”

      陈老从医半生,仍是有些犹豫不忍,顿了顿:“将军戎马数载,护我大梁子民,如今又为救陛下受此折磨,老朽却医术不精,心中有愧啊!”

      谢鹤亭似是无半点惊讶慌乱:“陈太医言重了,需知人各有命,天意如此,与您何关?
      您一片仁心、悬壶济世,又有何愧?”

      陈老叹了口气:“敢问您是否曾用内力压制过?”

      “正是如此,故而在下亦知其中不易。不若请您直言,这毒是否能解?”

      陈老深深一揖:“老朽用尽毕生所学,最多除去五成。”

      一旁的小顺子闻言心急,脱口而出道:“不是说找到那古籍便可吗?”

      二人都未在意小顺子略失礼数、直接插话的行为,陈老继续回答道:“顺公公有所不知,并非所有毒被炮制时都考虑到解药一说,有些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之人,只为害人性命。
      若能找到那古籍,老朽便可根据书中记载试出其中几味药材用量。
      只是不同药材和用量,会导致毒性和毒发时辰随之变化莫测,其中关窍过于精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连这制毒之人也难以还原。”

      又转回身面朝谢鹤亭:“老朽此趟也正为此事而来,试药之事及其凶险,如若出了差池,只怕反而会加重毒发,一切还要谢将军来做决断。若您准允,老朽便托大放手一试。”

      谢鹤亭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敢问若找到那古籍,研制出解药,这毒能除尽吗?”

      陈老头垂得更低,语气似有不忍:“除去七至八成已是最好的情况。
      还得亏了先前银针封穴和内力压制的及时,若再慢半炷香,毒素入五脏六腑,纵有解药亦是...”

      谢鹤亭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性命垂危之人不是自己,似在思考,又似在神游。

      旁边的小顺子却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忍不住又发问:“那这体内余毒该如何是好?”

      陈老似早琢磨过一切,自然无有不答:“只得用药压制,辅之以施针和内里调息。

      老朽估摸着,余毒难免会不定期发作,且每发作一次,经脉就更脆弱一分,越往后次数越多,谢大将军也会比之前每次更痛苦,直至...”

      “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纵使历经世事,看淡生死,陈老也免不了又是一口深深的叹息:“若调息保养得当,三到五年。”

      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小顺子早已是听得愁苦烦闷不已,无他,这谢大将军要是命不久矣,叫陛下该怎么办?

      且他是为救陛下才如此,岂不是叫人余生都活在愧疚自责中?

      以陛下这内心重情重义的性子,又怎么受得住?

      一时有些感叹:陛下和谢大将军分明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又都地位尊贵、好容易才得一心人,还未蜜里调油呢,就要天人两隔。

      这命数真是难猜难测,有时大富大贵也并非能所愿皆得,别说长命百岁了,就是康健平安都得感念上天恩赐。

      亦是愤慨又困惑:为何有的人狡诈诡谲、坏事做尽,却能逍遥快活一生?
      为何好人坦荡磊落,却未能求得好报,要命途多舛、不得善终?
      命运便这般不公么?

      谢鹤亭率先打破了满殿寂静:“在下知晓了,有劳陈太医了。”
      言罢收回搭脉的胳膊,双手一撑、借力起身,掀开被子,在其余二人愣怔之际,颤巍着身子缓缓下了床,小顺子赶忙上前:“谢将军可是饿了渴了?或是要出恭?您唤奴才便是,可不能随意折腾。”

      陈太医亦是赞同:“毒解之前,您的身子还是越少动弹越好。”

      谢鹤亭却轻摇了摇头,避开小顺子上前欲搀扶的手,接着竟是未着鞋袜,直接朝二人的方向跪坐下、深深一揖。

      且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这等位高权重的铁血男儿,除了拜双亲和君主,哪有需要行此大礼的?

      就说这乃是觐见天子的跪首礼,陈太医和小顺子何德何能、哪里敢受?

      小顺子不仅觉得自己要折寿,还感觉脑袋在空中晃,就快要落地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还了得?

      陈太医也忙道:“将军莫要折煞老朽!”

      谢鹤亭却不为所动,一意孤行。

      完整的一礼毕。

      二人又惊又骇,慌忙侧开身子,正欲上前阻止,谢鹤亭方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陈太医与顺公公应允。”

      趁二人动作一顿:“请切勿将在下病情告诉他人。”

      石破天惊的一句:“包括陛下。”

      小顺子更觉飘忽,这这这,这不是欺君之罪么?

      对方却抢在自己开口前继续:“北夷虎视眈眈,朝堂亦不乏异心之臣,若有趁人之危、居心叵测的小人,则陛下与大梁危矣。
      在下不才,却为一方统帅,若被知晓寿数不长、还时常余毒发作,恐军心不稳、时局有变。”

      二人听得动容,这人知晓自己没多久可活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这些。

      连陈老眼中都多了几分包含着钦佩、惋惜和怜悯的复杂神色。

      又见谢鹤亭竟垂首深深扣下,额头紧贴地面,郑重其事道:“在下亦知,所求之事令人为难,请陈太医与顺公公安心即可,待到了瞒不住的那日,在下自当向陛下禀明一切,堂堂七尺男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拖累。”

      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哀戚:“只是陛下因朝政已是日日操劳,在下不愿为了这区区薄命令人徒增烦忧。

      陛下体恤下属,对在下已是特殊照顾,然在下所做一切,本为臣子之义。为人臣者,岂有不为陛下分忧之理?”

      陈老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也不忘赤子之心,听到这样一番话怎能不有所触动?

      自己毕生心愿,不也是用尽所学,为这太平之世略尽绵薄之力么?

      说到底,不过是与谢将军这等征战沙场、直面敌人之辈道路不同,但却是殊途同归。

      心中喂叹不已,最后摇摇头,上前抬起谢鹤亭的胳膊,郑重道:“谢将军一片冰心,何须行此大礼?老朽应你便是。”

      小顺子却纠结得够呛,自己身为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岂有隐瞒不报之理?
      谢将军倒是走了一了百了,陈老是德高望重的老人,最后被迁怒的不就剩自己?

      但是自己礼也受了,谢大将军所言又不无道理…

      唉,只是若有一日陛下得知一切,说不准如何伤心呢。

      又看谢大将军现在拖着生病的身子,穿那么单薄跪在地上,才短短几日仿佛就消瘦了不少,也说不清这白绸里衣和谢将军的脸哪个更白几分……
      弯下的腰背却执着有劲得很,大有自己不答应就不起身之势,一咬牙一闭眼,心一横也上前道:“奴才明白了。”

      谢鹤亭这才松了力道,任由二人将他扶起,又躺回床上。

      明明才下床须臾,陈老和小顺子甚至能透过里衣触到他异于常人、冰凉的手臂。习武之人,本该御寒能力极强,现下却……
      不知当事之人身心遭遇此等巨变,又是何等落寞绝望?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却仍神情莫测、古井无波,难见端倪。

      陈老难免对这后生更是佩服心疼了几分:不知这还未及冠的年纪,怎就端的这般持重老成?

      自己身为过来人,自然明白此等直面生死的坚毅之心与年纪无关,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难能可贵。

      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之事、凶险之战,才有了今日品性与功名。

      谢鹤亭累得很,躺下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睡前却终于暗自松了口气,方才所思所言的确皆诚心实意,可却隐瞒了些许私心未曾言明:自己这等刀口舔血之人,本就看淡生死,又有何惧?

      可却不愿那人为自己这破败的身子再多耗费半分心神,甚至后半生在自责忧虑中度过。

      他不该承受这些。

      更害怕某天从那人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怜悯与施舍。

      自己所求,不过是愿他能康健安乐。

      陈老和小顺子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转身退下了,只是二人各怀心事,都未开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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